第2章 重生
那時她正打算乘亂裝扮成仆婦逃回公主府,被帶到晉王馬前時,穿着一身灰撲撲的不合體的粗衣,長發用一塊藍布裹着,臉上胡亂抹了碳灰,滿身狼狽,驚恐未歇地看着高頭大馬上身披甲胄,銀冠燦爛卻一臉冷漠嚴峻的男子,看到他垂下眼簾随意地撩了她一眼,便揮了揮手,連一句話都不想說。
押解他的軍士看明白晉王的這個手勢是要放她離開,便要将她帶走,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要終結自己的性命,出于強烈的求生意識和對家人的牽挂,她便激烈地掙紮起來,尖聲哭泣着大喊:“放我回公主府!我要見我外祖母,我要見我爹娘!”
一邊哭泣一邊用力拍打軍士的手臂,糾纏之下,她包頭的粗布拽落,滿頭豐厚的長發瞬間披落,如一道無聲的瀑布驀然瀉下,在高克定的眼前,如同月光下的黃河,波浪般閃出着黑色的誘人的光澤。
周圍的軍士齊齊驚豔。
她有一頭全天下最美的長發,發長七尺,濃黑如緞,披散開來時,一直垂過腳踝,光可鑒人。
他的眼眸中驀然閃現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深色。雙腿微微夾擊,策動胯下的駿馬緩緩走到她面前:“福明公主府?”他的聲音也如他的表情一樣毫無起伏,卻毫不留情便擊碎了她的希冀,“一年前衛氏謀逆,陸皇後賓天,福明公主府……早已阖府俱亡。”
腦中如炸開一個火球,她驀地瞪大了雙眼,身子下意識地往後微微一退,還沒來得及倒下,他的手臂已經如鐵鉗一般将她纖細的腰肢一攬,驚呼聲中,她被他淩空舉起,長發如波浪般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他将她面對面放在了馬鞍上,口鼻中微涼的氣息瞬間盈滿了她的呼吸,堅硬的鐵甲咯得她手臂生疼,他默然盯了她一眼,将腰間一個羊皮酒囊解下,撩起她的衣擺,用酒打濕了,去擦拭她臉上的髒污。
他用力稍大了些,她只覺得臉頰生疼,烈酒混着鐵甲皮革和陌生的男子氣息灌滿了她的口鼻,讓她忍不住幹嘔出聲,眼中更是激出眼淚來,混着酒漬,沖出一片如玉一般潔白如脂的細嫩臉頰來。
“既已無家可歸,從此便跟着我吧。”他淡淡說道。
馬車一個大颠簸,寶兒驀然驚醒,額上已沁出了薄汗,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侍女莺時正掀開簾子探着身子在查看,仿佛是和護衛說了幾句,回過身來見寶兒已醒,忙上前關切地将微微蹬落的被子捂緊:“郡主醒了?方才馬車輪子硌着一塊石頭,震了一下,我已吩咐他們小心了……郡主怎麽出汗了?是被子熱麽?”她忙将捂緊的被子又稍稍拉松些,一邊取過手帕來給她擦汗。
身下的馬車恢複了平穩的行駛,看着莺時的臉,她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怎麽又夢到從前的事?難道是因為離燕京——不,是離他越來越近的關系?
莺時扶她坐起來,靠在隐囊上,又從棉套子裏溫着的銀瓶裏倒了杯水給她:“坐了這一個來月的馬車,難為郡主了,好在快到了,天氣也總算暖和起來了。”
寶兒微微掀開窗簾子往外看,從金陵出發的時候尚是二月初,這會已經進了三月了,江南春早,北國花遲,她倒似是一路追趕着春天的腳步來的。燕京的桃花也已經開了吧?
“郡主,悶了一下午,這會天暖風和,郊外無人,可要打起簾子透透氣?”
窗外突然響起熟悉的男子語聲,寶兒這才發現原本跟在馬車後的人大概是因為看到她掀起簾子而策馬趕了上來,與馬車平行,那一張冠玉般溫文的俊臉就與她隔窗而望。
寶兒冷然看了他一眼,不說話,卻“唿”的一聲放下了簾子。
衛照握着馬缰的手頓然攥緊,下巴上也抽出一道微微的凹痕。因為安樂郡主特殊的地位,早在她十歲起,父親就有意讓他接近安樂郡主。
為此這些年他費了各種心機接近讨好她,她明明也是很喜歡他的,原本早認定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不知為何,她卻忽然莫名其妙翻了臉,再不給他好臉色,甚至對他避而遠之,這次居然還要北上參選太子妃!
于公于私,他都決不能讓她得逞,所以在他父親的全力運作之下,他才搶到了護送她北上的任務,原本還想着路途遙遠,一路上能有機會轉變她的态度,可沒曾想,她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衛照陰郁地盯着簾子上精致的芍藥繡紋看了半晌,才沉沉移開目光。
這該死的衛照!寶兒心中憤憤,大概是看她臉色不悅,莺時也不敢說話,斂聲屏氣坐在一旁,寶兒也不理會,斜靠着想自己心事。
前世她只活了短短十九歲,前十五年無憂無慮安富尊榮,可後來……
後來衛家篡權,她當了衛照一年的禁脔,國破家亡而懵然不知,還一心一意為了家人安康而讨好那個害了她全家的逆賊,若不是衛家又被高克定滅了,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說起來,高克定倒還是間接地為她報了仇……
當然高克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滅了衛家,把她擄走,她從衛照的床上換到高克定的床上,依然只是一只被人豢養的金絲雀,只不過是養她的主人更有權勢,鳥籠子更大更金貴而已!
到最後,他要娶西蜀的公主為妻,為了表示兩國聯姻的誠意,皇帝賜下來一杯毒酒給她,雖然他當時不在,但她可不相信他不知情,不過是玩厭了她順水推舟而已。
誰知道她會重生到十五歲呢?
再次見到外祖父外祖母,見到父親母親,見到自己唯一的幼弟,這種喜極而泣的生死大變,這種經歷有幾人能有?這是上天對她的垂憐,讓她重來一次,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時間也太緊張了……她清楚記得,及笄後不過四個月,外祖父便在一日飲酒大醉後突發心疾暴亡,舅舅們争位,外祖母病倒,衛家便要趁機叛變了!
所以,她才決定,這輩子,她既不能讓衛家的奸計得逞,也不願和高克定再有瓜葛,她要嫁給高克定的大哥——北齊太子高承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