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回從前

繡着百合茉莉和草蟲的湖色紗帳漫天漫地垂下來,将寬闊的纏藤紋和合二仙人物雕花紅木大床遮得嚴嚴實實,随着床上人的激烈動作,紗帳也跳舞似的顫動不休,帳頂上繡的一只蝈蝈便恍如伸着長須從草葉上一撲一撲地 ,要朝她的眼睛撲下來。

月亮高高地藏在層層疊疊的雲朵後,努力地想要透過院中高大的樹影和半開的繁複窗棂照進這張大床,可惜只投了一些朦胧的淡白在床前的金磚地上,把層層紗帳洇成了漫上來的湖水,浸得她渾身如水一樣的柔白。

橫在她上方正掐着她細腰兇狠的男子,也因了這朦胧月光的氤氲,俊朗的五官模糊得看不出表情,胸前紋的那一只青黑色的神獸卻仿佛越發獰猙,舞動不休……

寶兒只覺得身體的疼痛和強烈的酸脹越來越不真實,分明已經習慣了,但今晚不知為何,她的思緒卻總是飄得遠遠的——大概這一晚的月色像極了那一夜,寶兒竟然奇異地想起了她的第一個男人,躺在床榻上思緒翻湧。

萬國來朝、威被天下的西秦帝國歷經二十三帝,享國三百餘年後終于分崩離析漸失其鹿,天下一時間群雄并起,諸侯割據,稱王稱帝者前赴後繼,紛紛擾擾二十餘年,才大致形成了南北分治,北齊、南梁、東魯、西蜀四大國并立的局面。

她的外祖父趙通,便是這逐鹿大軍中的一員——先是跟着結拜的大哥打天下,待得那大哥定都金陵,開國稱帝卻又一病而亡後,他又從繼位的小皇帝手中奪了江山,改國號為梁,于是她也一下子成為了公主的女兒。

又因為她的外祖母陸皇後沒有嫡子,只有她母親福明公主一個女兒,她作為福明公主的獨女,從小深受趙通和陸皇後寵愛,破例封為安樂郡主,等到她十歲時福明公主再次生下幼子,傷了身子後,她便被陸皇後接進宮撫養,長住在了陸皇後的鳳儀宮中。

眼前仿佛出現了南國那绮麗的宮殿:又厚又軟、用羊毛和雲錦撚織成的紅羅地衣,薄得連眼眉都清晰可數的雲彀紗幔,椅榻上的靠背坐墊無不閃爍着錦緞美麗的光澤,金鑲玉嵌的擺設發出五光十色的寶光……而她,就在這绮羅錦繡堆裏金尊玉貴的養了十五年……

十五歲前她就像自己的封號一樣,只有安與樂,每天的煩惱也不過是到底穿雪緞還是穿绡紗,十五及笄時,宮中為她辦了一場空前盛大的晚宴,那一晚的煙花美麗的讓整個金陵城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門仰首觀看。

出現在城樓上的安樂郡主,也讓京都萬民記住了她比煙花更奪目的美麗,這美貌之名也如長了翅膀的清風一般,迅速傳遍了全國,而且傳到了其他的四國中,各地求親的使者前赴後繼紛紛奔赴梁國京都金陵……

陸皇後卻舍不得她遠嫁,千挑萬選,為她選中了位高權重的大将軍衛關之子衛照為她的郡馬……

衛照,衛照!

腦海中閃過衛照那張面如冠玉、看似溫文爾雅卻其實陰鸷深沉的臉龐,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四年,但是每一想起,就仍然會心中銳痛……

突然,她“啊”的一聲痛呼,卻是身上的人察覺了她的走神,狠狠地大力掐了她一下,手掌撐開,虎口掐在了她纖細優雅的脖頸處:“你在我這,想別的男人?嗯?”

寶兒的頭都撞上了床欄,一下子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未來得及答話,他已經高舉利刃,披荊斬棘,殺氣騰騰的重重鞭笞起她來,再也沒了一絲絲憐惜,終于迫得她忍受不住,帶出一聲聲的啼哭哀泣……

及笄禮後不久,她的外祖父趙通暴病而亡,外祖母也病倒在床,幾個庶出舅舅你争我奪尚未分出勝負,衛家就突然發動政變,攻入皇宮,控制了金陵城,而打開宮門的,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時任禁衛軍統領的衛照!

她驚恐地縮在陸皇後的病床前,看着宮門外被火光映照得漫天通紅的宮殿剪影,聽到一陣清晰而沉重的靴聲,橐橐踏過宮中光滑的金磚,佩劍撞擊在鐵甲上發出一連串的叮當聲,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她的未婚夫一步步走過來,攔腰抱起畏畏縮縮的她,當晚就将她擄上了他的床。

衛照答應照顧陸皇後和她的父母弱弟,她才在止不住的哭泣聲中委委屈屈地從了他,素來在她面前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未婚夫,這晚卻化身野獸,把寶兒折騰得死去活來,第二天連床都下不得。

國朝第一貴女,就這樣成為了衛氏新貴、新封的廣陵王的侍姬,她被禁锢在他的私宅中,不聞外事,妾身不明地過了整整一年。

而一年後……

月光終于沖破了重重阻礙,穿出雲層,投下漫天的清輝,如水一般的紗帳裏,他英逸冷峻的臉也不再那麽模糊。

大齊的晉王高克定,就連在床上最心醉神迷的時候,也依然是這般面無表情的神色,只有那一對深黑沉郁隐隐燃燒着火焰的眼眸和額頭上密布的汗滴,才出賣了他此時的心神激蕩……

衛氏篡權,正給了北方對南國虎視眈眈的齊國借口,正是這位十幾歲就領大軍征戰的晉王殿下,帶兵渡過大江,兵鋒直指石頭城下。衛氏竊國未久,人心未順,左右支绌,兵敗如山倒。大戰結束後,齊軍搜查衛氏別院,搜出了她,得知她是前朝福明公主之女,廣陵王的愛姬,就将她獻到了晉王的馬前。

這便是她第一次看見那個騎在馬上的晉王。殊不知,自己才從一個牢籠之中逃了出來,卻再一次的進了另外一個牢籠之中。

自己這一生的命運,便因為這次相見,徹底改變了,是喜是憂,孰能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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