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妖跡
章三二 妖跡
說是布陣,但眼下兩人修為受禁,那許多碧雲天中的仙家手段難以施展,也不過只能因陋就簡,借着山中天然起伏樹木,将幾處能夠進入深山的道路打上了迷魂轉,用以遮掩。但以此作策,也不過是一時之用罷了。
朱絡口頭油滑,當真幹起活來倒頗賣力,跑前跑後的擺布着那些石塊樹枝。忙了一氣,直起腰抹了抹汗,笑道:“法器實在不足,但願能攔上他們四五六天的,也就知足了!”
劍清執正凝神以丹霄在樹幹上刻下一道符箓,聽他這一說,手下依然行雲流水,卻是微挑了挑眉:“突破禁制至少還需六七日,你算得少了。”
朱絡搖頭便笑:“小師叔,你有所不知,這尋常百姓啊,不到親眼見到自個兒性命交關的時候,但凡你怎樣吓唬,也不過是半信半疑,大風吹過也就算了。三四天的工夫,足夠他們在山中翻不到什麽大蛇巨蟒,自然就會偃旗息鼓,不再折騰。如今能省一分力就當省下一分,天曉得那個‘蛇母’是什麽東西,要花多大的力氣來對付呢!”
“如此?”劍清執一筆收了劍,半信半疑看他一眼,末了還是勉強算是信了,點頭道,“那這幾天首要之事,便是要想出個處置蛇母的辦法……不過這般邪物,不動仙法修為,實難應對,倒是有些棘手……”他說着話便沉吟起來,“滄波樓那兩個孩子倒是在,他們的修為雖說尚不足,但若能聯系到林樓主助上一陣,并非不可行……”
朱絡想了想,卻是笑了一句:“其實不提林樓主,當下應是就還有一個合适的人選。”
“嗯?”劍清執微微一頓,“你是說那名灰衣劍者?”
“小師叔覺得呢?”
“那人修為甚是可觀,”劍清執回想着适才兔起鹘落般的一幕,“見他出手,似對這類妖蛇知之甚深,至少也該是明了殺滅之法。只是他面貌既陌生,又不與人答話開腔,這般獨行之人,要尋聯手也是不易。”
“他既然動手殺了那條玄蟒,又對咱們留言示警,想來是友非敵。就算性子孤僻怪異些,也還是殊途同歸。”朱絡倒是很想得開,“他在這山中游走,說不定還能更快一步找到蛇母,省了咱們的力氣。更說不定……他本就是為了這窩妖蛇前來,反而咱們才是半途加入的一點助力罷了。小師叔,說來,你說他面貌陌生,那可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樣長相了?”
“匆匆一眼,素不相識。”劍清執對此很是篤定。但随即又略帶疑惑道,“但總覺得此人身上有哪一處甚是怪異,只是他離開得太快,還來不及細思。”
“要說怪異嘛……”朱絡忽然往劍清執身邊湊了湊,“小師叔,原來你竟也是不怕那妖蛇噴出的迷霧,莫非才五年不見,就已将無垢仙身修成了?”
劍清執搭他一眼,微一側身,忽的張手一巴掌拍在他的額上。這一下沒用什麽力道,但一縷透徹清涼卻自掌心位置透出,印得朱絡頭腦一凜,又随着劍清執挪開手掌而消失。
“這是……”朱絡訝然一聲,只見劍清執将手一翻,一枚圓圓的五色寶光赫然自他膚下映透,一晃而沒。朱絡頓時一拍手,“原來是它,我倒是忘了這個玩意!”
劍清執輕哼了一聲:“難為你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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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絡笑道:“小師叔少年之時,一戰成名,便是闖入休與神山誅殺兇妖姑媱。這般九死一生得來的寶物,我自然耳熟能詳。休與帝臺,佩之無惑,難怪區區妖蛇的霧障迷不得你。”
“休與帝臺,佩之無惑……呵!”劍清執忽的冷笑一聲,“人心深淺豈能無惑!”
“呃……”朱絡登時頭皮一麻,曉得劍清執又不免觸物生思,與自己動了氣,忙道,“不提這些,先不提這些成麽!小師叔,說來我有一事覺得怪異,那名灰衣劍者你我皆是陌生,更來去匆匆,連照面都沒正經打上一個,偏我總是覺得他哪裏格外熟悉,論到細處,又說不出來。你當真對這人、或是他的修為路數沒半點印象麽?”
“你覺得熟悉便罷了,如何要我也認得!”劍清執諷他一句,不過還是随即收斂了雜思,又道,“要是有機會交手,說不定還能試出幾分來歷,但只見他出手的一招,當真全然陌生,只能說此人劍上造詣非凡,即便不是純粹修劍一路,也當是從劍入道的修行法門。煉氣界千百年來,雜學浩渺,更有許多少為人知的高隐修士,要從何辨起?你要是當真有心,這段時間尋捕蛇母,總有再見的時候,屆時抓緊機會一問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朱絡想想也是無奈,甩手笑笑,“罷了,随緣吧!”
“熟悉?是什麽地方熟悉?”
好容易從熱心、或者說是好奇心膨脹的村民中脫身出來,林栖和程北旄一路找到朱絡家中。待到進了院子,随手掩上大門,還沒來得及松上口氣,打量一下這一處歇身之地,林栖便聽程北旄在身後嘟嘟囔囔了這一句出來。
回過身,就見他正将刀鞘拄在地上,随意劃拉幾下,又倒拎起來,虛虛往空中劈了幾個零零落落的刀花,一口氣拉出了三四個架勢,才又“嗨”一聲收了刀,開始抓頭:“就是好生奇怪,剛剛那個灰衣服的怪人,施展的那一手劍氣路數,總覺得十分熟悉,似乎……似乎我也可以學着他的模樣用出來……”他說着話,滿腦子仍是灰衣人最末以劍氣削破魂光妖氣的手段,忽然将刀一轉一推,一縷刀氣打着旋斜掃而出,将離未離刀刃之時,程北旄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手腕晃了一個娴熟的弧度,頓時刀光也應手斜轉,一道冷風,倒向自己卷了回來。
林栖吓了一跳,急忙揮手振弦,“當啷”一聲清脆,弦勁後發先至,擊破刀氣,将将擦着程北旄身側迸散,在地上刻出一道殘痕,同時急聲道:“你……你又亂來!”
“……”程北旄也被自己的變招結果震懾得一愣神,瞧了瞧手中刀,又看看地上的刀痕,“這……不該啊,我明明也是學着那個灰衣人的劍路用的這一招……”
林栖登時氣急,只是他平素與程北旄說話,和聲細語慣了,自己又是個軟糯的脾氣,當下有火也發不出來,只得趕上兩步,拉着程北旄的手将刀扯下來,插在一邊:“那人用的是劍,你用的是刀,本就是不同的路數,如何模仿得來!你若是有心,還不如将師父傳你的刀譜盡心琢磨,總也有大成之日,何必半路去欣羨別人的修為法門呢!”
程北旄立刻将脖子一梗:“我哪裏羨慕旁人了!我就是覺得……就是覺得有點熟悉罷了!”
“是是是,只是有點熟悉,那你還不如等見到師父直接去問他。”林栖無奈得想笑,“你的刀法是師父代友傳徒,那他自然對來龍去脈最是明白,一問便知,何必自己在這兒鑽起牛角尖。何況我看那灰衣人的修為,說不得還在師父之上,這樣修行高深之人,一招一式一舉一動都可自成流派,哪是你我照貓畫虎就學得來的。你模仿不成,反倒險些傷了自己,讓旁人知曉,豈不是贻笑大方。”
“哪個旁人會曉得,不是只有你我在此嘛!”程北旄鼻子裏嗤了一聲,不過到底是将刀法的事丢開了,一伸手拉住了林栖,“阿栖,給我瞧瞧你手上的傷。”
“一點皮肉傷,有什麽好瞧的。”林栖笑了一句,不過還是很乖順的攤開了十指,任他握着一根根指頭瞧過去。雁闊雲音所用之弦,乃是林明霁自西極玄地采來奇銀,親手融鍛而成,極細極韌,可承極上乘的功力撥弄,但要運使自如也是艱難。林栖自幼随他修行,苦練十餘年《太霞章》,也是才得了此琴不過一載。如今變局驟然,手下一時亂了章法,十指中倒有多半皆被弦絲所割,深淺不一的血痕幹涸後仍凝在指腹,瞧來很是觸目。
程北旄登時覺得心疼,小心翼翼去揉他指上幹了的血絲。只是血跡頑固,輕抹片刻紋絲不動,下面就是琴弦拉出的深口,更不敢用力,想了想,幹脆一張嘴,将指頭含了進去,舌尖濕軟靈活,将淡淡血腥一點點卷去了。
林栖卻是“轟”的一下,一張臉險險紅到了耳根,連忙小聲道:“你……讓旁人看到怎麽辦,夠了,停,停,別鬧了!”
程北旄眼睛裏都飛起了促狹的笑意,不過還是慢條斯理将他那根手指上的血跡吮盡了,才放了林栖抽手:“哪有旁人在,清執前輩又沒回來呢!”
“那也不成!又不是……又不是在滄波樓!”
程北旄“哼”了一聲,立刻不滿道:“說得好像在樓裏你就随我似的!”
“北旄!”林栖終是急了,“你這亂說話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改,一次兩次左近無人也就算了。萬一這等孟浪之語被清執前輩撞見,又或是入了第三人之耳,再讓師父知曉,你是不想留在滄波樓了麽!”
“我又不會當真只在滄波樓留一輩子!”程北旄撇了撇嘴,“總有一日,待我刀法大成,當行天下,尋己路,成己身,才能得欲求之大道,又何必困足于滄波樓一地。”
“你……”林栖卻是一愣,“你當真是這樣想?”
程北旄點了點頭,眼神明亮:“阿栖,到時候,咱們可要一起去見見這廣闊天地,不盡河山!”
“……”林栖忽然覺得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麽,愣了又愣,瞧着程北旄一副意氣風發的向往模樣,這才被熏染般慢慢勾起了嘴角,“先等到你刀法大成那一日再說吧!”
“阿栖,你這是不信我的能耐!”程北旄立刻嚷了起來,挺了挺胸大聲道,“用不了許多年的,你等着看好了!”
等到朱絡與劍清執兩個回來,已是近黃昏的光景。他兩人既無仙禽代步,又張羅了好一陣山口的迷魂陣,一來一去,當真只剩得一身疲累。劍清執還要挺拔筆直的邁着步子,朱絡倒全不在意那點形象,軟塌塌的拖着腳步晃悠到家門口,用肩頭一聳頂開了門,先一眼掃遍了空蕩蕩的院子,登時一笑:“那兩個是懂得變通的,我還怕他們死撐着在院裏吹着西北風等咱們回來呢!”
懂得變通的當是程北旄,或者說,大概他心中覺得“天冷了就該到屋裏去”本就是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只在院裏盤桓了片刻,就扯着還頗顧忌的林栖進了屋。只是兩人到底沒真的大搖大擺闖到裏間去,就在竈屋中找了堆稻草坐了。程北旄見那還壓着火的土竈,躍躍欲試,将刀一撂,就張羅着摟柴燒火,好拿熱水給林栖清洗傷口。
而等到朱絡一推門進屋,迎面看到的就正是一張抹了好幾道黑灰的臉龐,屋裏的滾滾濃煙已是散得差不多了,大概還沒來得及打理自己,就被抓包了個正好。
林栖窘得滿臉通紅,趕快站起身:“清執前輩,朱大哥……”
“哎哎沒事沒事!”朱絡搶着開口,一手将劍清執向屋裏推,一邊笑呵呵道,“等這麽久餓了吧?等着我給你們弄些飯菜,清執前輩有話要囑咐你們,你們先進去吧!”
“啊?”林栖一頓,不過轉眼見着劍清執一副全無異議的模樣被他推進了內間,也只好把心裏好多好奇疑問壓下,拉了程北旄緊跟上去,還不忘回頭道了句謝:“有勞朱大哥。”
“沒事沒事,你們忙你們的!”朱絡很大方的擺擺手,挽起袖子就去洗手張羅竈下。回來的一路上,他與劍清執已是商量了幾回,如今全不在意那三人在屋裏說些什麽,先去翻騰着家中還能搜羅出什麽待客。不過片刻,只聽竈下柴火爆響,大小器皿叮當碰撞,整治起飯菜來。劍清執如今也算是習慣了,只當聽不到他搗鼓出來的那些動靜,在房中坐下,開口便道:“林樓主眼下可在附近?”
林栖忙道:“師父本來是聽聞傳言,前來這一帶調查妖物傷人之事。但前些日子忽有急事,不暇分身離開了,因此才命我二人趕來繼續追蹤。”
“林樓主離開了?”雖說這個答案也不算意外,到底還是讓劍清執略有些失望。他與朱絡動不得真修之力,林明霁本是近前最便托付之人,如今看來也只能作罷。林栖察言觀色,略覺幾分,試探道,“前輩要尋師父,可也是為山中那蛇母之事?”
劍清執點了點頭:“既然林樓主不克分身,那就罷了。但适才你們也見到了,這批妖蛇非是尋常,想來蛇母會更難纏,非是你們當下的能力能夠應對。此山中事,你們莫要再插手了。”
“這……”林栖和程北旄對看了一眼,雖說略有不甘,不過終究對自身實力心中有數。既無妄自尊大,自知劍清執乃是回護後輩的意思,當下便順從的應了聲,“便依長老之意。”
忽聽朱絡在外間笑一聲道:“路上若是見到別人家好奇的小兄弟要來湊熱鬧,可要記得幫忙一并勸回去才好。刀劍無眼生死無常,眼下這片山林子,可不是什麽良善之地了。”
程北旄在劍清執面前,還守着小輩的規矩,但因見過朱絡與越瓊田厮混在一起,便只把他當了個平輩的大哥,聽他這樣說,立刻不服氣道:“這山清執前輩入得,我們尚入不得,那你便也入得了?”
朱絡“哈哈”一笑,掇了個托盤進來擺飯菜:“我當然入得……清執前輩豈能事事躬親,總要個牽馬墜蹬,張羅一日三茶六飯的不是?”
程北旄頓時恍然的模樣:“原來你是個新收的僮兒!只是見你前腳還在玉完城,怎麽又奔了神京?”他看了眼朱絡捧滿一手的熱騰騰飯菜,深覺自己吃人嘴短,又道,“莫非是越瓊田欺負你,将你趕出來了?”
“……”朱絡手一抖,差點扣翻了正要放在案上的盤子,好在被劍清執不動聲色扶了一把,這才驚險的放下了,連忙笑道:“哪兒的話!其實是清執前輩見我人好本分,聰明聽話,手腳麻利……有數不盡的好處,才讨了我來使喚的。”
他順口胡扯,也不知程北旄是當真信了,還是權當做信了,竟也點了頭,“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我适才見你那鞭子耍得也極好,改日有機會,咱們比劃比劃。”
“改日改日!”朱絡趕快将話趕過去,這才聽劍清執淡淡開口道了句:“吃飯吧。”
朱絡在三裏村的這處房舍,雖說院子頗大,能可歇人的屋子卻少。東屋裏好歹還有一副卧席,睡着他和劍清執兩個,西屋就只剩下了稻草地鋪。那草垛還在上個月離開時腌臜受潮不少,一直沒能拾掇出來,破爛的攤開了一地。
林栖和程北旄有玉翎代步,可日夜神行,用過晚飯的當下,就很有眼力的在爛稻草和連夜兼程趕回滄波樓間選擇了後者。朱絡殷勤周到的送了兩人出門,就差再裝上一包幹糧給他們帶在路上吃,這才掩了門回去。一進屋子,就瞧見劍清執難得不是在卧席上打坐,而是站在窗邊,似有所思。
朱絡先往火盆中添了點炭火,又鋪整了卧席,再去鍋裏燒了水,牆角撣了灰……足足折騰了一圈回來,見劍清執的姿勢竟是幾乎都沒變過,終于嘆了口氣:“你在這裏想破了天,也不能立時就把蛇母斬在劍下。自己跟自己較什麽勁呢,還不如早點休息,養精蓄銳要緊。”
劍清執搖了搖頭:“無妨……只是覺得山上草草安排太過疏忽,心中總是難安。”
朱絡扳着手指想了想:“灰衣劍者?這人行跡實在太過缥缈,看樣子又是個冷僻個性。在山中留下聯系之法雖說要撞運氣,但也沒別的法子了。那是……你在擔心那幾處封鎖山路的迷陣?”
“陣勢無慮,只是那妖物既稱蛇母,恐已開化靈智。迷陣攔得住村民入山,卻未必攔得下它主動出山傷人。若有萬一,便是生靈塗炭。”
“未必啦!”朱絡比他倒是想得開通,笑道,“你忘了林樓主之言?這妖物一路輾轉傷人,都未曾叫人窺見真容如何,想來也是存了遮掩之意。在深山荒野逞兇也就罷了,若是當真會大搖大擺沖入村落城鎮為害,那早就驚動了各方煉氣派門,群起剿之,又哪能時到今日,還不過只有三三兩兩的年少後輩聽了傳言,跑來探個究竟。依我看,它說不定還要潛伏在山中一段時間,又有那名灰衣劍者咬在後面追拿,這一時半晌的,未必還能有餘力鬧到大庭廣衆之下害人。你莫多想了。”
“但願如此。”劍清執将他的開解聽進去幾分,勉強點了頭。只是自他出師以來,聞有妖邪不平,便仗丹霄前往懲除,從未有過這般束手束腳有心無力的窘迫局面。心中思量一回,還是有些氣悶,又總覺得一點無來處的心驚肉跳,叫人不得安穩。到底直到睡前,還是悶悶不樂,心事重疊的模樣。朱絡在旁看了,也沒得話說,乖巧賢良的給他理被挪枕,好容易勸着人睡下,似乎一切聲音也都随着滅了的燈火消失,一室安靜,唯餘心聲。
不過比起早早就睡下的他們兩個,大約還是夤夜趕路的林栖二人更辛苦些。他兩人雖說年少,也知曉尋常百姓與煉氣士的不同之處,為免動人耳目,早在進村前就将玉翎遠遠安置了。而等到折騰了一氣,再喚來仙禽上路,天邊夜幕早沉。明明暗暗的幾點星子漸漸明亮起來,但少了一輪明月,照下連綿山嶺,反倒更像是地面潛伏着的什麽巨獸,陰森模糊,藏身在夜色之中窺視。
程北旄沒有這般敏感心思,只顧着攬着林栖的腰坐在他身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找機會輕輕揉着他的手指傷處。如今身在高天,四下莫說人跡,連飛鳥流雲也是不見,林栖便随他去了。這一日奔波惡鬥,不免有些疲累,仗着玉翎乃是乘坐慣了的靈禽,身後又有程北旄撐扶着,索性半合了眼,安然養神。
只是正在朦胧中,忽聽程北旄湊在耳邊叫了一聲:“阿栖,你看!”
林栖被他叫得一個激靈,猛一睜眼,就見二人仍是身在半空,腳下山色連黛,起起伏伏,正飛經一處峰谷之間。程北旄便一手抓着他的腰,一手指了指下面,認真道:“你快瞧,好濃郁的妖氣!”
定睛望下,夜色籠罩下的山嶺本就已是一片昏黑的影子,卻在凹谷之處,更添了一筆墨色。濃重的妖氣沉于其中,即便有天地之隔,也能感應到那股森冷血腥的氣息,凝成全然不透天光的黑色霧河,在谷間緩緩盤旋流動。林栖登時大吃一驚,驚駭回頭:“難道是蛇母所在?”
程北旄不假思索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要下去看看麽?”
林栖立刻搖頭:“不成,這般強大的妖氣,只怕咱們兩個下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說不定反而驚動妖邪。看這妖谷的方位,還在連山深處,妖物幾天之內未必能夠出山,還是聽清執前輩的安排,速回滄波樓,想辦法聯絡師父要緊。”
“也成……”
程北旄話音未落,忽聽一聲尖嘯,自那黝黑一片的山谷中暴沖而起,瞬間沖天妖氛,直拔雲霄,掩映了星光夜色。兩人一鶴身在半空,一時間竟來不及閃避,數道妖霧張牙舞爪翻騰而起,正掃在玉翎胸頸之間。靈鶴哀鳴一聲,雙翼失衡,身子猛的一偏,将林栖與程北旄颠下了後背,直往妖氛濃深處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