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髅生魅,魍枯骸

章三三  髅生魅,魍枯骸

這突來的變故,全無預兆,更難提防。乍見妖霧翻騰而起之時,要閃避已是遲了。只見妖氛暴竄,瞬間沖上雲霄,其中更夾雜着凄厲怒嘯之聲,宛如一股狂飙巨力,猛的掀翻了玉翎。

林栖與程北旄兩個驚聲翻落鶴背,以他們當下的修為,縱能禦器,卻不足以在這般險惡情勢下瞬息遠遁脫身。更何況如今陡變不及反應,洶洶妖氣沖擊得真元亦滞,登時從半空中一頭紮落。其下群山暗影,兇霧翻騰,簡直如同一個張開了森然大口的巨獸,正待吞噬性命。兇險萬分間,空中乍響弦聲如迸裂銀瓶,呼喝雲來,卷風走勢,彙成一股逆向之力,堪堪一阻兩人急速下墜的勢頭。卻是林栖驚險之中盡力一拿,翻取了雁闊雲音。巧化《太霞章》,集來雲氣,救急應變。

只是半空中雲流一聚,也不過片刻,就又重被沖天妖氣攪散。好在林栖已借了這一霎的機會,翻身擎琴,破指開弦。血氣流抹銀弦之上,十二律連奏急催,揚聲呼喝:“玉翎!”

仙禽未應,先見刀光,背身之向,是程北旄反手拔刀,凜光揚落,在陷身的妖氣之中斬開了一線狹天。瞬間鶴呖高鳴,眼見雪羽生光,鼓蕩天風吹破身前妖氣霧障,直應刀痕而至。雙翼一振,一個轉身俯側之間,重将墜落的二人承住。随即挾翅拔天,急沖而起。彈指間,已将翻騰妖氛甩在身後,載着兩人飛出了險境。

林栖和程北旄這才松了一口氣,林栖定了定神,忙翻身撫摸玉翎背羽:“玉翎,你剛剛可是傷到了?還能堅持麽?”

玉翎飛速不減,長鳴了一聲。林栖了然,轉向程北旄道:“玉翎也被适才暴沖的妖氣傷到了,索性傷勢不重,待回了滄波樓,自有療傷之法,我們速回吧!”

程北旄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氣悶,黑着臉道:“剛剛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什麽蛇母,當真這般的厲害?不過一聲妖鳴,妖氣竟然就能拔沖至高天之上?要真是有這樣的能耐,為何還要藏頭縮尾在深山中,弄些不入流的把戲吃人奪魂!”

林栖愁斂着眉嘆了口氣:“邪能異道,總是除之不盡!師父不也說了,自從赤海魔行之後,清濁消長,正道應劫。天意渺渺,只怕萬千年間天地邪穢所鐘,也受了那魔頭流害所染,漸不安寧了……這些事尚不在咱們能過問的範圍,還是盡早回去,将一切禀明師父,請他定奪要緊……哎,做什麽!”

肩後忽然繞過一只手來,摁着他皺着的眉頭輕輕一碾,硬是将兩條眉毛推得舒展了。然後才聽程北旄哼聲道:“你自己也說了,這些事咱們管不了也沒本事管,那你還愁來愁去的幹什麽!三裏村不是有清執前輩在麽,神京西天兌的一脈執掌,那麽大的本事,麻煩事自然交給他就好。走了,早點回去給你和玉翎療傷!”

“你……唉,好吧!”林栖也是拿他沒有辦法。再回頭下望,幾句話間,翻滾着妖氣的山谷已是遠隔,空見茫茫夜色,天地之間,皆是不明。

靈鶴遠去,群山夜幕之下,卻仍是妖氣彌谷,翻騰不休。濃重的妖霧與夜色混雜一處,分辨不得到底是夜色如漆,還是妖雲似墨,唯見濃稠不開的混沌顏色仍在一波波的掀起氣浪,勁氣抽打着斷木碎石激射四周,将一處幽谧小谷破壞得千瘡百孔,混亂不堪。

嘶鳴尖厲,是在妖氣最深處,一條人面巨蟒口中發出。山谷之內別無其他生靈,唯見這條巨蟒游走其中,所到之處崩山摧石。只是蟒頭人面時而尖嘯,時而卻發出森森詭異笑聲,倒好似有兩股不同的意志正在争奪着掌控蛇軀。兩廂沖突之下,造就痛苦難當,巨蟒一身妖力盡數外放,卻也不過是自己與自己的争鬥,難能分出軒轾。

正在這時,遠天忽落一道玄光,照定人面巨蟒,當空一轉。巨蟒哀鳴一聲,掙紮的力道頓時消去數分,只還大張着巨口,不停吞吐長信,仿佛仍在盡力抗争着什麽。随即便見一道人影翩然而落,乘玄光,虛虛落定在蟒頭三尺之上。來人黑氅罩身,不見面目,只在袖口垂下一只修長的手掌,指尖遙點,潺潺靈光注入蟒頭,消其暴戾鎮其妖氣,随即淡淡開口道:“朋友好興致,夜半入山,只是為了來逗弄逗弄我這條小蛇麽!”

森森笑聲,忽然自地下傳出,眼見黃土破裂,竟現屍骸。一具猙獰骸骨平地立起,層層幽藍鬼火立刻次第依附而生,轉瞬凝做了一個人形。只是白骨森然,填以幽火,倒更添了十分的妖異陰森。笑聲正是自白骨人形口中發出,一并還濺出數點鬼火,繞身盤旋:“若非如此,想見禦師一面,也是艱難啊!”

“見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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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人形猛一昂頭,又是一連串骨骼摩擦般的刺耳笑聲,笑罷了,厲聲道:“冥迷之谷,髅生枯魅,奉魔主之命,要約見禦師背後能人。禦師,魔主有請,請其見面,一敘同源之誼啊!”

“嗯?”禦師輕輕哼聲,似不為所動,“之前我造訪冥迷之谷,閣下的說詞似非如此。同源之誼?呵,不敢當。”

白骨人形雙臂一舉,擺出一個詭異的向天環抱的姿勢:“冥迷之谷,乃是北海魔尊浩蕩魔威下的本源!禦師,你非魔尊遺脈,但這條小可愛身上有熟悉的力量波動。我察覺得到,它和我們有着共同的源頭!它真正的主人是誰?我察覺得到,它身上的氣味甜美得讓我的魂火都飄蕩起來了!”越講述越是興奮,話到末尾,白骨人形竟手舞足蹈起來。一身慘白骨骼、幽藍鬼火,也随之跳躍舞動,妖異非常。黑洞洞的眼孔中,火光耀動,仿佛正在熱切的盯着黑衣禦師和他腳下的猙獰妖蛇,等待他的答複。

只是禦師仍不為所動,輕點蛇頭,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他,片刻後才道:“噬魂蛇的主人是我,至少在當下,你只能見到我這個主人。至于你心中所想的那個存在,你卻未必有能見到的本事。”

白骨人形“咯咯”怪笑:“何必拒人于千裏呢,禦師。我等聽命于魔主,你身後也有深藏不露之人,可代其行事,卻未必也能代其決事啊!”

“先拒人于千裏的豈不正是冥迷之谷!”禦師斂了指端靈光,将手一伸,翻覆在眼前,“之前拜訪,我之誠意已釋,如今既然主客相易,不妨也讓我一見冥迷之谷的手段,作為禮尚往來吧。”

白骨之間,鬼火飄搖,一上一下的環繞在頭顱旁,左右搖擺似在搖頭晃腦的嘆息:“好麻煩,好麻煩啊!說吧,你想看到什麽?”

禦師輕笑一聲:“兩個條件,任成其一,你們就有了可以更進一步的機會。”

“什麽條件?”

“三天之內,将一直尾随在後,追蹤破壞蛇母吞取魂元的攪局之人除掉。或者,取來一道煉氣界中高修之人的精粹魂元。北海魔尊最擅精魄之術,冥迷之谷既然自號承其魔源,對于魂魄之事,應該不是外行吧?”

白骨人形聞言,卻是大搖其頭:“不妥不妥,你這兩個條件刁難得很!追蹤蛇母的人姓氏名誰何模何樣都不知,要怎樣殺他?煉氣界中的高修,不是深閉一地就是托身派門之中,又哪能三天之內得手?”他猛一轉身,肋間漾出幾朵鬼火,“換一個,換一個吧!”

禦師搖了搖頭:“就事論事,豈稱刁難?作為我的誠意,我可将蛇母暫交你馭使,也可以再告訴你一個消息,當下此山附近村落中正有一名煉氣界聲名顯赫之人盤桓,亦是為蛇母而來,孤身獨入,正可下手。”

“聲名顯赫?有多麽顯赫?”

禦師笑了一聲:“此人名為劍清執。”頓了頓,又道,“碧雲天西天雲主。”

“劍清執?碧雲天!”白骨人形驀然拔高一躍,仰頭怪笑,“好個碧雲天!好個魔尊隕身仇家!果然夠顯赫,夠分量!”

“噢?”禦師轉手負在背後,微微俯身望他,“看來這個人選,你亦是滿意了?不過要怎樣找到他,還需你自去動作。”

白骨人形笑聲不止,旋身落下:“這有何難!這些名門大派的煉氣之人啊,口口聲聲奉天道修行,既不願輕易入世,又不能不兼顧人世禍福消長。要逼他們露面,簡直易如反掌。”

“那我就靜待你的好消息了。”禦師輕飄飄點頭,指尖一彈,一枚泛着幽光的令牌落在白骨人形身前。随即身形飄搖,旋入一團玄光之中。光芒乍現乍隐,只留其聲,“冥迷之谷,莫要讓我失望!”

夜入三更,正是最好眠時。三裏村中不見一絲燈火,亦不聞雞鳴狗吠之聲,唯有北風吹檐過樹。冬夜凄清寂寥,莫過于此。

朱絡拉着劍清執歇下得早,此時也正在熟睡之中。大約因是修為被禁,白日裏又奔波勞累許久,這一覺也就來得格外酣沉。甚至連卧席旁的火盆熄了,寒意漸侵,也未曾擾眠。

只是本該如此一覺直到天亮,最深之夜,最靜之時,陡然一陣心悸襲來,猛的将劍清執扯出了夢鄉。他一個激靈睜開眼,扭頭望去,窗外濃黑夜色撞得滿目。無月之天,星光黯淡,似乎最末的那點光芒也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吞沒,兆極不詳。

“小師叔?”睡在一旁的朱絡也被他突來的動作驚醒,揉了揉眼角,看到劍清執硬挺着坐起來,便也爬坐起身,迷迷糊糊着先扯過棉被就往他身上圍過去,“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怎麽了?做噩夢了?”

劍清執搖了搖頭,像是也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感覺,遲疑開口:“妖氣……”

“啊?”朱絡被他吓了一跳,頓時精神不少,忙屏息顧盼一回,卻全不覺什麽異樣處,便虛虛碰了碰他的肩頭,含糊笑道,“哪有什麽妖氣,小師叔,你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糊塗了!這麽冷,還坐着幹什麽,快躺下,躺回去!”不由分說的,将人重新按回了枕上,抿了抿被角,“折騰了一天,快睡吧!”

劍清執順着他的力道躺下,只是一時仍難合眼,心中思度片刻,還是開口道:“總覺心中不安,我想再進山一趟,尋一尋蛇母的動向。”

“哎哎哎,小師叔,別沖動啊!”朱絡忙翻個身,支肘探頭看着他,像是生怕他就這樣跳起來沖出去了,“你現在修為未複,禁制未解,進山找不到蛇母那是浪費體力,找到了更是送命,稍安勿躁啊!急事緩辦,左右熬過這最末幾天,等恢複了修為,或是來了幫手,再動作不遲。”

劍清執心中也知他說得在理,奈何總有一股躁亂之緒塞在心頭,勉強定了定心思,仍是皺着眉頭,“心緒糟亂,隐兆不安,非是順遂之象。只怕事情演變,未必能如你我所想的這般。”

“即便真有變故,也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朱絡很是想得開,“要是那蛇母妖物當真闖下山來為禍,大不了到時候再跟它拼個你死我活……但也總不能為着這個打算不吃不睡吧!”

“你……”劍清執也是不止一次聽他谑談生死事,這一遭卻未開口駁斥,只是垂了眼,嘆了口氣,“事态若當真演變極端,有些事,我當做得,你卻做不得。”

“小師叔此話何意?”

劍清執忽的輕笑一聲,所答似非所問:“你之修為,再修……數十年吧!”說罷,倒好似自己洞開了一個心結,翻身擁被,全然一副即将入睡了的模樣。

“……”朱絡未料到在這個時候反被笑了一句,一時竟不知劍清執究竟用意。愣了一愣,幹脆也扯着嘴角一笑,“若論天資修為,我是拍馬也追不上小師叔的。不過要是論煮飯過日子嘛,說不定還是我更勝一籌!”只是話罷,并不見劍清執有任何反應。他笑了兩聲,自覺無趣,也只好放了手肘躺下了。

夜的後一半,無夢且安穩,最平和不過的一覺到了天明。

朱絡仍是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昨日三嬸托人給他捎了話,又給他攢足了半籃雞蛋,還捆了只肥雞,叫他今天一定記得去拿,不然等到晌午自己往娘家村裏走親戚去,就等不得了。

如今朱絡恨不得每日肥雞肥鴨子的給兩人補着元氣,自然一口應了,收拾穿戴整齊,一推門,瞧見晴朗朗的天色,竟是難得的好天氣,白金色的日頭挂在高空,連一點雜雲亂絮也沒,亮堂堂得簡直晃眼。

他站了一瞬,忽的松開扶着門的手,折身回去一把掀開了裏間的門簾,笑道:“小師叔!外頭好大的太陽,冬天裏這麽好的天氣可不多見了,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只是這一問也不過是心血來潮,多半還有許多玩笑的意思在內,卻聽劍清執當真“嗯”了一聲,攬衣站了起來。

“……”朱絡保持着那個扭着手臂掀開簾子的姿勢,險些閃了自己的腰,張了張嘴,見劍清執幾乎要走到面前了,才抽着嘴角笑起來:“小師叔今天倒是好興致。”

劍清執反倒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你喊我出去。”

“呃……哈哈,也對,也對!”朱絡松手,搶在前面推開了屋門,“沒事出來走動走動也好,不然村裏人只當你身子弱到什麽地步,床都起不來呢!每每見了我,都要先把你噓寒問暖一番,真是看人先看臉,合着你已經比我金貴好多了!”

待到了三嬸家裏,果然院子裏的驢背上已經馱上了大包小裹好些東西,花花綠綠的很是打眼。三嬸自己也收拾得一身幹淨利落,一見了他們兩個,笑得牙不見眼從廚下提了雞和蛋過來,千叮萬囑了一路年前進補,上山打虎的老俗諺。

朱絡曉得劍清執招架不來這個,笑着接過了話頭,只圍着那頭驢子轉了兩圈,吆喝一聲:“三嬸子,這麽多東西,你這是要回去娘家住上三兩個月的?”

三嬸“呸”了一聲,臉上倒仍是笑着:“胡說八道,再兩個月都到了我家丫頭的好日子了!我啊,這是要回去給我家小子張羅張羅呢!”

“說親去啊!”朱絡恍然大悟,“你家的喜事那可就要連上了,真好熱鬧!”

“可不是嘛,操心啊,操不盡的都是兒女心!”三嬸嘴上立刻也打着唉聲抱怨起來,不過臉上的喜氣半點也沒見減,說是抱怨累苦,反倒是炫耀的意味更濃重些。

朱絡也立刻順着她的話頭接了下去,誇一氣又嘆一氣,三嬸的女兒不出來見客,好大院子裏只他兩個說說笑笑,倒有五六個人喧騰的氣氛。劍清執在旁杵着既插不上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索性提着雞蛋籃子當個安安靜靜的旁聽。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旁觀一番朱絡在村中與人家長裏短的模樣,不過是些雞皮蒜毛的瑣事,也眉飛色舞津津有味說得熱鬧。這些煙火塵事從未曾入碧雲天,煉氣修行之人,更常常自诩摒俗脫塵,方得大道。劍清執自有記憶以來,所聽所聞,皆是如此,更從來深信不疑。但偏偏這一刻,心底竟莫名滋生出幾分人間煙火尋常事,最尋常處是清歡的滋味。

只是這點滋味剛一冒頭,他一怔随即察覺,登時一端心神,只将其當做一點不入流的心魔輕輕泯去。

那邊朱絡與三嬸說笑片刻,不好耽誤人出門,便告辭了。反而是三嬸意猶未盡的,拉扯着送兩人到門口,還要笑罵一句:“我家那小子,真是連你半點出息都不如!”

朱絡配合着幹笑兩聲,忽的想起這半晌也未見三嬸家的兒子露面,随口便問了句去處。三嬸擺擺手嘆口氣:“那小混蛋,家裏坐不住的,跟着鄭多他們一塊上山打蛇去了。呸,大冬天的,打什麽蛇,天天聽風就是雨,不夠他折騰!”

“打蛇?”朱絡本還在嬉笑的表情登時微微一僵,心中微妙的打了個突,忙又換過一口氣,堆起笑臉打了兩個哈哈:“年歲還小嘛,都這樣,都這樣……”

“起風了!”

話音未盡,忽聽身後一直沉默的人開了口。朱絡匆忙一扭頭,就見劍清執擡頭望天,前一瞬尚是響晴的天色不知何處忽來大片陰雲,卷地風起,嘩啦啦吹號過耳,竟如鬼哭之聲。

“這是……”朱絡心中猛然一驚,眼見那團陰雲自遠山而來,其速甚疾,不過片刻,已在三裏村上空。霧掩雲遮看不分明,卻有一股顯而易見的凜冽妖氣凝于其中,狀極不善。驀的,挾雲之風更盛,狂吹而起,登時滿村沙飛石走,人皆遮頭掩臉,不得開目。這一陣大風足足吹過了半刻有餘,漸漸亂聲安定,風勢趨弱,再睜眼時,眼前重又是日光亮堂,遠天之上,陰雲霧霭皆消,宛如從未出現過一般。

随即,一聲驚恐之極的尖叫,自村中曬場方向傳來。撕心裂肺,仿佛正見到了什麽平生最為可怖的景象。

三裏村中,頓時一片大亂。

朱絡和劍清執察覺不對,扭頭就往曬場沖去。只是三嬸的家到底遠了些,待趕到時,偌大的曬場外已經層層圍了好多人在。只是奇怪的是,當中卻好似空出了偌大一個圈子,那許多村民只擠在外圍,并無一人踏足入內。

“到底出了什麽事?”朱絡心中不妙的預感急速擴張,挨到近前,匆忙分開人群,擠進了圈子。“借過借過,讓我……”

他後幾個字猛的哽在了喉嚨口,甚至因為停頓得太過突然,變作了一個詭異的驚聲。眼前本是空蕩蕩的曬場上,竟橫七豎八抛落着十數具穿戴整齊的骷髅。再一定睛,才發現尚有薄薄的殘肉和皮膚緊貼在骨架之上,個個俱是頭脹如鬥,五官扭曲,但尚能看出幾絲大張着嘴巴的驚恐表情,卻又因頭顱的變形顯得既滑稽又猙獰。

後半截話皆變作一口冷氣抽回了胸腔裏頭,朱絡一瞬間紅了眼。常人凡軀,察覺不出其中的妖鬼邪氣,但對他來說,屍骨上的妖氣和屬于蛇蟲的腥氣卻清晰得幾乎張揚,似在倨傲的宣戰。身旁那許多村民嘈雜驚懼的議論聲變得飄忽不清,唯覺一股怒火上沖天靈,撞出了滿目的血色。

忽然,身後猛的撞來一股力道,伴着一聲女人的嚎哭:“夫君啊!”朱絡登時被撞得一個趔趄回了神,正見到一名村婦嚎啕着越過人群,沖進了那片可怖的屍骨之中。

那些屍骨雖說血肉化消,只餘猙獰骨架,但衣飾穿戴仍還整齊,若無有心人故意混淆,憑此也能一一辨認身份,正是先前上山的十五名村中壯丁。便見那婦人直撲到其中一具屍體上,一把抱住了,嚎啕大哭起來。受哭聲所染,先前尚不敢上前的衆人情緒也皆是一潰,登時哭聲四起,各自上前,欲辨親者屍身。

“這……”朱絡眼看場面一陣混亂,又恸又怒,勉強一壓胸口幾欲爆出的怒氣,默默退後了幾步,将靠前的位置讓出,轉身喚道:“小叔……”

乍然回眼,入目空空蕩蕩。只見到人圈之外,一只盛了雞蛋的籃子孤零零擱在地上,本該與自己同至的劍清執卻是蹤影全無,不知去向。

“小師叔!”朱絡陡然一驚,忙又四顧周圍喊了兩聲,仍是不聞應答。一股不祥的悸動瞬間動搖心旌,他驀的深吸了一口氣,拔足就往家中飛奔。一路之上,與不知多少遲了一步聽聞噩耗的村民擦肩逆行而過,他一時全然顧不得,腳步匆忙得幾乎有些踉跄,不長不短的一段路程,在焚心之急下,竟覺格外艱難。

好容易跑到了村尾,遠遠搭眼一望,适才出去時虛掩的院門正大開着,“吱呀呀”在風中搖晃。朱絡也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一松還是一緊,換過一口氣,更三步并做兩步,沖到了門口:“小……小師叔?”

話音未落,驀見一道霞光,自院中沖霄而起。凜威所至,天地皆為之一肅。獨聞劍鳴如濤,挾不撄之怒,凜冽之殺,掃蕩方圓。

“金庚劍意……”朱絡驚愣一語,前一瞬還跑得氣喘亂蹦的心在胸口陡然一個翻騰,緊接着,沉沉的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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