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結束
結束
空山新雨,千般珠簾割天地為碎片,無法撼動的威勢挾鋒芒刺破長夏,剎那間,塵埃落定。
無人匹敵的劍意卷盡波瀾,寒鴉振翅的響動清晰可聞,沒人能不為這璀璨的劍法着迷,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盛滿了沉醉。
蘇望卿收劍入鞘,潰敗爬上了另一位持劍者的軀體。
世子殿下贏了。
如此輕松的姿态,不比[玄機]戰勝寸雨樓殺手時遜色。
這一刻,所有人對蘇望卿的懷疑都消失不見,那些覺得他名不副實、只是仗着定西王之子的名號才被吹捧起來的人牢牢閉上嘴巴,更多的人已經抛下這不值一談的身份,認可他驚豔絕倫的劍術,把他徹徹底底地當成一位絕世劍客。
那雙黑色的眼眸沒有在意周圍的驚嘆,徑直落在祝雲臉上。
腦子裏某個劍客的存在感過于強烈,叽叽喳喳的,讓祝雲一時沒有對他的邀請做出反應。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群主,這是我畢生的請求,讓我去和他比試。]
[你畢生的請求未免太多了……而且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誰讓你當初要裝世外高人呢?拜拜了您嘞!]
果斷屏蔽掉[玄機]的吵鬧聲後,少年方才點頭,握着綁滿白布的劍走上擂臺。
純鈞之劍在此,也算是部分滿足了黑衣劍客的心願。
蘇望卿的注視和那一小段沉默讓衆人摸不着頭腦,直到祝雲在他的邀請下走上擂臺,還有人搞不清狀況。
“皖南劍派的祝雲上去做什麽?難道蘇世子還缺一個幫忙拿劍的劍童?”
“看,她手裏也拿着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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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父坐在偏僻的小角落裏,看着女兒一步步靠近尊貴的定西王世子,瞬間忘記曾經的種種不和,湧起一股驕傲之情。
“這是我女兒,她上去肯定是為大家作一首精彩的劍舞,不枉我把她培養的這麽楚楚動人。”
他心裏得意,一個能征服男人的女人是他血脈相連的女兒,宛如一件完美的作品得到了鑒賞家的認可,也像一個暫時寄存在他這裏的貨物被買家們争相出價,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劍舞——說來不錯。”
既然她天生不能習武,除了用劍舞一場,取悅觀衆外,想必也沒有第二個用途了。
無數目光落在臺上站着的黃衣少女身上,或挑剔或欣賞,但無論哪一種,都是在評判她的外貌。
外貌是她身上最不重要的東西,劍舞?不,她來只為了舞劍。
祝雲持劍定神,一輪迷離的月落到她面前,很快雲來月隐,頭頂雷鳴滾滾,鋪天蓋地的風雨淩空展開。
沒有人預料到蘇望卿會對她舉起劍,他們的慣性思維裏,無論是尊貴的世子殿下、還是風骨峭峻的劍客,都不會為了取悅他人而作劍舞,那麽他的對手自然也不是舞姬。
劍客的劍只會為了自己而揮舞。
墨雲沉沉壓下來,天似乎塌陷了一半,壓抑得連雨的滴答聲都聽不見,心智不堅的人早已戰栗臣服,在劍襲來時生不出任何對抗的勇氣。
直到凜冽寒風呼呼作響,吹開半邊天地的茫茫水霧,人們才意識到這裏本來不該有任何雨聲。
可是鵝毛大雪緊接着降臨了。
蒼山明滅,黃裳獵獵,長劍鋪開萬裏雪色,少女明亮而冷寂的眼眸牽引着衆人的一舉一動,無數寒光破開瓢潑大雨。
隴安镖局的祝镖頭第一次發現女兒變得如此陌生、高不可攀……心髒在胸膛裏劇烈跳動,而他只能呆呆地看着。
雨和雪的厮殺還在繼續,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空氣都被削去大半,蘇時钰看得不敢眨眼,眼球幹涸酸澀起來。
結束一場艱難的比試後,華映仙沒有選擇休息,她無比慶幸自己剛剛決定留下來,不然,錯過了這場比試,會讓劍客遺憾終生。
在場每一個劍客都有這樣的共鳴,他們貪婪地注視着擂臺上這場酣暢淋漓的劍術比試,如獲至寶,內心無比饕足,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處,魂魄随着交錯的劍芒一同舞動。
雨凍結成雪,雪又融化成雨。
悲風中殘葉搖蕩,四野千山孤木簌簌,淡漠劍客從飛雪中走出來,挺拔的身軀凝着劍鋒一般的銳利。
就在旁觀者以為他已經獲勝時,雨幕中的黃鶴亦展翅高飛,缥缈靈動的另一位劍客輕盈落地,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
雪霁雲清,乾坤已定,這是一場平局。
一時無人出言,好半晌,終于有觀衆發現這場“比試”原本不是真正的比試,只是一次劍客間的尋常交流,雙方的意圖都是向對方展示自己的劍法,蘇望卿甚至沒有動用內力,祝雲也沒有。
但擂臺上的機鋒讓人誤以為這是你死我活的鬥争,也不算錯,只怪這兩個人的劍法過于變态,連友好交流都遮掩不住劍招中的殺戮與霸道之意,明晃晃都寫着“唯我獨尊”四個字!
世子殿下的劍意如此也就罷了,祝雲明明只是個沒有內力的弱女子,怎的也這樣孤傲?這種勇氣和定力,在場又有幾人能擁有?
“弱女子”和藍衣劍客相視一笑,默契地走下擂臺,重新聚在一起,他們身後,震撼的掌聲遲遲響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驚豔、嫉妒、崇拜……
有人回憶着回憶着,慢慢發現了幾分熟悉感,視線落到祝雲腰間的劍上,震驚不已。
祝雲渾不在意,這場劍術大比以劍開始,以劍結束,相當圓滿。
“掌印獄劍不知所蹤,劍鞘卻還留在你們手中,我想,不會有任何人有意見的。”
勝者的獎品原原本本地回歸到主辦方那裏,世子殿下臉上卻不見波瀾,聲音空靈而平靜:“掌印獄劍會引起災禍,也許将劍鞘送給你更好。”
“我可承擔不起。”
蘇望卿明白她不想展露真實實力,将掌印獄劍劍鞘帶走的念頭便強烈起來。
第二天。
“不好了!世子殿下又跑了!”
遙遙聽見那邊雞飛狗跳,傳來生青大呼小叫的聲音,祝雲失笑地搖了搖頭。
她隐隐有種預感,也許以後某一天,她又會偶然遇到那位世子殿下,他還是會和原來一樣淡泊通透,所以就算沒有告別過,也不會覺得遺憾。
蘇時钰倒是來和她辭行過,然後匆匆離開,氣鼓鼓地去追兄長了。
幾天後,二殿下終于找到了他那個一把年紀還不着調的哥哥,黑着臉降臨到他面前。
笨蛋哥哥正坐在石頭上,舉着樹杈烤魚,見蘇時钰來了,淡定地給他一根。
“吃嗎?熟了。”
“兄長!”少年氣得按住他肩膀搖晃,“快把你腦子裏的水倒出去,和我回家!不要再跑了!”
蘇望卿沉沉地注視着他,鄭重道:“但定王王府不歡迎我,我不是定西王和王妃的親生兒子,那裏不是我的家……”
“停!”蘇時钰聽這種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小時候他還信以為真,傻乎乎地去問父王和娘是不是真的,得到娘的無奈嘆息,然後回頭就發現兄長已經翻出王府,都跑到大街上去了!
“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好好的世子不當,又想去當野人了?”
“是。”蘇望卿争辯道,“我不喜歡那些華貴的衣服,不喜歡被人伺候,我會烤魚,可以自己一個人生活。”
二殿下表示不信,但被兄長期待的目光盯着,勉為其難咬了一口烤魚……真的挺好吃的。
“對了,你帶上那幾壇金菊酒了嗎?好不容易挖出來的。”
藍衣劍客緩緩站起來,動作不急不慌。
“我帶了嗎?”蘇時钰轉頭問自己的小厮明元。
“應該……”明元不自信地撓頭,求助于其他人。
等等!生青的眼神突然犀利,從後面冒出來。
“世子殿下,您別跑!”
蘇時钰猛然驚醒,對着消失在重重樹林後的背影大叫道:“兄長,你又耍我!”
*
休息了幾天,祝雲也該走了,和華映仙等人一起回皖南劍派。
祝父遭了臨崖派的嫌棄,這些天一直賴在華惜意那邊的院子裏,劍術大比結束後,他一直神态灰敗,失魂落魄,看祝雲的眼神相當費解。
“你當真拒絕了定西王世子的提親,不是欲迎還拒?”
他變得陌生的大女兒挑了下眉,爽快點頭:“當然,你不是都看到了嗎?我的劍術也很好,沒必要待在內宅。”
“可你根本沒有內力。”祝父的疑惑發自內心,“嫁人就是你最好的選擇,為父也是好心為你考慮,你這一身劍術合該拿來取悅世子,江湖上打打殺殺,不适合你啊!”
“你又何必在江湖上打打殺殺呢?你的武功就很好嗎?”祝雲心平氣和地說,“你想往上爬,想受人尊敬,焉知我就沒有這樣的心思?”
她注視着這個表情尴尬的中年男人,像是要将他看透:“你有這樣的渴望,我也有,但你從來都看不到。
“你從沒有把你的女兒當成和你一樣的人看待,所以你才無法理解她的想法,哪怕你們都是一樣有七情六欲的人。”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漸漸遠去,毫無留戀地脫離了隴安镖局祝镖頭的視線。
回了自己的院子,英妹正蹦蹦跳跳地收拾東西,張黛在旁邊拿着算盤算一路上要用的盤纏,表姐靠在榻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後,劍客緩緩睜開眼睛。
一個眼神,祝雲就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表姐在擔心什麽?要回去了,也還是一副擔憂的樣子。”
華映仙的眉宇微微蹙着,她沒有回答祝雲的問題,而是對她問道:“你剛從二堂哥的院子裏出來,他看見你是什麽反應?”
祝雲輕咦一聲,也有些納悶。
“知道要回去後,他似乎很高興,看見我,下意識的動作裏有忌憚,但身體很快就放松下來。”
華惜意在搞什麽名堂?他對祝雲的敵意不淺,從他迫切地想讓祝雲嫁出去就能看出來,但那幾分“忌憚”消失得太快,好像他覺得最終結果一定會按照他的意思來一樣。
可是祝雲這邊籌碼不少,她會醫毒之術,華表姐會武功,而且兩人都在這次劍術大比上出了風頭,消息傳回去後,她們在皖南劍派中的威信一定會大漲。
這樣的情況下,華惜意還是不怎麽擔心,他肚子裏到底藏着什麽陰謀詭計?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之,表姐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大意。”祝雲道。
“你也是。”華映仙亦凝重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