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滅口
滅口
在唐偉山驚愕的眼神裏，原本應該被九線傀儡蠱控制的老人走下座椅，親手扶起華映仙和祝雲，眼神慈愛，動作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這突兀的舉動惹得華自行瞳孔緊縮，他詫異地望向唐偉山，得到一張苦澀驚異的灰敗的臉。
他不敢相信，自己又試了一遍，然而本該聽從母蠱指令的子蠱絲毫沒有動靜，仿佛已經永遠沉睡下去。
華掌門再也不受他們的控制了，怎麽可能？！這可是出自鬼手怪醫的極品蠱蟲！
為什麽……
華惜意也恐慌起來，腦子裏很快回蕩起祝雲吹奏的笛聲，就是在她吹完笛子之後，祖父才突然能自己行動起來！
不遠處投來一道冰冷憤怒的目光，重獲自由的老人掃了陷入混亂的幾人一眼，華映仙還有些錯愕，他旁邊的祝雲卻順着老人的視線望向衆人，毫不掩飾臉上的笑容。
要不是在壽宴上，無數雙眼睛看着，家醜不能外揚，華掌門已經號令弟子将他們當場拿下了。
現在也不晚，一切都來得及，衆目睽睽之下，他們插翅難逃。
華掌門清咳一聲，之前的衰敗消失不見，威嚴重新回到這個曾經開山立派的老人身上。
望着舊友們熟悉的臉，華掌門氣如洪鐘地開口道：“讓大家見笑了，剛剛只是我對不肖子孫們的一次考驗，想看清楚他們的本性，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還望各位海涵。”
原來如此。
有人恍然大悟地點頭：“交付掌門之位畢竟不是件小事，可以理解。”
“哈哈，原來是在考驗子嗣心性，華兄真是……吓了我一跳。”
宴會上的歡聲笑語又回來了，不明真相的人們嬉笑着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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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掌門讓兩個孫女一左一右站到自己身邊，瘦削有力的手落到華映仙肩上，感覺自己猶在夢中的黃衣劍客眼睫微微顫動。
祖父熟悉的安撫讓她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仙兒，你一向是個好孩子，面對疾言厲色和失去掌門之位的威脅也沒有讓步，堅持維護自己的父親，你做得很好，祖父沒有看錯你。”
華映仙不敢眨動眼睛，生怕一個不注意，眼前和藹的祖父就會突然消失，一切會變回之前的樣子。
祝雲正看着兩人互動，華掌門卻轉過頭，瞳孔裏出現了她的倒影。
“雲兒，你和你娘長得很像。”外祖父很高興，緩緩點頭，“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你娘若還在，看見你，一定會覺得欣慰。”
肩上傳來溫暖的觸碰，老人寬大的手随着年紀變成了古銅色，蒼老的聲音和任何一位普通的老人一樣，那些皺紋像岩石上的風紋般镌刻了歲月。
心裏的生疏幾乎立刻就消融殆盡了，祝雲張了張嘴，不知該對這個慈祥的老爺爺說什麽。
良久，她憋出一句：“那就好。”
華掌門笑了笑，牽起祝雲和華映仙的手，将兩人的手掌交疊在一起。
“有你們在，何愁皖南劍派不能興盛？希望從今往後，你們能繼續相互扶持，不離不棄，讓皖南劍派壯大起來。”
這句話，讓一切都塵埃落定。
“是，祖父今日之言，仙兒永矢弗谖。”
“我也是。”祝雲輕快答道，“我會好好輔佐表姐的。”
她們身後很快響起了陣陣掌聲，聲音越來越熱烈，直入雲霄，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明白了華掌門的意思，看着他将掌門之印親手交到了華映仙手裏，又将一柄寶劍遞給祝雲。
此劍通體呈淡青色，拿在手裏冰冷而沉甸甸的，上面綴着許多古老的花紋。
這是柄用來勸誡的劍，若掌門行有不端，可以劍斬之，祝雲相信自己永遠不會有用上它的一天。
出乎意料的是，她沒聽見任何反對的聲音，哪怕是小聲的議論都沒有。
盡管她“沒有內力”，但皖南劍派的所有弟子都挺支持她的，連初次來皖南劍派的賓客們都覺得這件事理所當然。
祝雲這才有了一點自己已經出名了的感覺。
當提起祝雲的時候，大部分人的反應不再是“哪兒來的無名之輩”，而是将她和種種概念聯系起來。
從皖南劍派掌門的外孫女，到神醫千裏光的弟子，再到劍術大比後、傳承遺落劍客劍術的劍客，聲望在不知不覺間一步步積累起來，江湖上已經有了她的名字。
＊
耗費了那麽多功夫，提心吊膽了無數天，好不容易将華掌門控制住，眼看華映仙就要身敗名裂，到手的掌門之位卻溜走了。
面前上演的這一連串場景讓華自行度日如年，中年男人又想起從前的事，那些煎熬的日子灼燒着他的五髒六腑，妒火細細密密地啃食他的骨髓，使他再也難以忍受，想拂袖離去。
他的同夥只覺大禍臨頭，華自行是掌門的親兒子，唐偉山可什麽都不是啊！父子相殘，唐偉山是萬萬不想當他們中間的炮灰的！
怎麽辦？
華惜意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他還年輕，絕不想自己坦蕩光明的前途變得渺茫。
他自負是個一等一的聰明人，想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然而偏偏——偏偏祝雲出現了，她屢次破壞他的計劃，将他的計謀一一踐踏在腳底，華惜意恨不得把她拆骨飲血，萬分後悔為什麽沒有早點把人除掉。
畢竟這個表妹天生不能習武，如果直接将人殺了，如果她已經死了，反倒簡單！可現在一步錯，步步錯……
就連時間都仿佛流逝得更快了，這場壽宴眨眼之間就落下帷幕，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華掌門招呼了一會，就背手離去，讓孫女把人全部帶到正堂。
盡管之前被蒙在鼓裏，華映仙仍按祖父的要求，揮退了衆多弟子，在場只剩下這些血脈相連的人，外加一個唐長老。
唐偉山兩股戰戰，極想離開，但華掌門還有門後守着的黃衣弟子們必然不會讓他如願。
老人沒有理他，第一個看向自己的親兒子，厲聲道：
“逆子！還不跪下？”
大概是因為多年謀劃功虧一篑，華自行周身都彌漫着破罐子破摔的氣息，聽到這一聲呵斥，眉頭都不動一下。
“要殺要剮，随便你，爹。”
面前之人是他的親生父親，既然當時沒有立刻發怒，還顧及着賓客，就說明老頭絕對狠不下心殺他，華自行又何必委委屈屈求饒呢？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唐長老。”令人直覺不妙的女聲說，“大舅不肯交代，是有恃無恐，你的倚仗又是什麽？總不會天真到覺得我們連你都不敢殺吧？”
“這話是什麽意思？”華映仙看着他們或慌張或驚愕的臉色，疑惑道。
祝雲便将祖父被傀儡蠱控制的事告訴她，毫不客氣地點明了“嫌疑人”。
聽完祝表妹的解釋，黃衣劍客握緊了手中的劍，鋒利的目光直直刺向唐偉山等人，惹得唐長老打了個寒顫。
華惜元完全不懂，此刻大吃一驚，急忙跑到父親和二弟面前，慌張地問：“這怎麽可能？爹，是不是祝表妹搞錯了。
“而且唐長老不是二伯的人嗎？我還……”
他天天針對唐長老，也沒人制止啊。
華自行緊閉着嘴，懶得理這個愚鈍的兒子，華惜意正絞盡腦汁想脫困，更沒空應付大哥。
在唐偉山眼裏突然恐怖起來的“妖女”微微一笑，緊接着逼問道：“其實你可以戴罪立功的，唐長老，你知道我娘當年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嫁給我父親嗎？”
她的語氣裏多少帶點篤定，是詐一詐對方，也是因為華自行前幾天以為自己穩贏後飄了，嘴上沒把門。
老人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更沒想到女兒的婚事可能存在問題，一時愣住了。
華二公子微微轉頭，視線不着痕跡地落在驚慌失措的唐偉山身上，唐偉山卻顧不上了，連聲點頭。
“知道，這件事是……是華堂主幹的，完全和我無關！”
他指着華自行，為了活下來什麽話都往外倒。
“華堂主說過，因為掌門當時看重華三姑娘，他就給親妹妹下藥，害她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給那個姓祝的走镖人，這樣華三姑娘就……就不能和他争了。”
這些話率先擊沉了華掌門，老人起初不敢相信，直到看見大兒子毫無愧色的臉。
“畜生！那是你親妹妹！”
一陣勁風打得華自行往後飛起來，狠狠摔到地上，中年男人不怒反笑，跪在地上悠然道：
“子女不和，是老人無德，爹你不反思反思自己，怎麽還生我的氣？如果不是你偏心，我又怎麽會對妹妹下手？”
華映仙比祝雲還更生氣：“事到如今你還狡辯，簡直不配為人！”
祝雲拉住表姐的袖子，還有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懷疑。
“就算除掉了我母親，掌門之位也輪不到你吧，大舅，你敢說二舅的死和你毫無關系嗎？敢說唐長老是清清白白、被你脅迫入伍的嗎？”
場面一時凍結，唐偉山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剛剛自己才出賣完華堂主，那人絕不會替他隐瞞。
果然，華自行冷笑三聲，指着震怒的華掌門吼道：“是我幹的，但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都是因為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無論我怎麽努力，為皖南劍派嘔心瀝血，可是走了一個妹妹還有一個弟弟，走了一個弟弟，還有一個該死的侄女！明明我才是老大，憑什麽只有我不能當掌門？”
他的怨恨發自內心，吓得他自己的大兒子都往後退，不敢靠近。
“連自己的手足都能害，難怪你得不到掌門之位。”祝雲再次激他，逼迫他吐出實話，“你也知道吧，只要外祖還清醒，掌門之位就屬于我表姐，所以才決定控制他。”
九線傀儡蠱出自千裏光之手，極其詭異，現在究竟是誰掌握了這種蠱蟲？又是誰将它交給了華自行？背後之人的目的是什麽？
“不錯。”華自行坦然點頭道，“所以我才決定給他下九線傀儡蠱，那是……”
“住手！”
祝雲驚叫一聲，卻為時已晚，來不及阻止那把刀橫上華惜元的脖子。
“祝表妹，我勸你最好不要動。”華惜意輕松制伏住大哥，往大門退去，“還有你們，乖乖放我離開，不然我兄長的命就難保了。”
他的突然發難，不僅震驚了祝雲等人，也震驚了華自行。
“意兒，你在幹什麽？！”
“兄弟相殘，父親您不是早就見識過了嗎？”華二公子一向是個狠人，此刻不以為意地笑了，“早知道您會和盤托出，連我給您九線傀儡蠱的事都告訴她們，我就直接跑了，何必要麻煩兄長？”
這話是在怪他爹，無恥的姿态和華自行一模一樣。
中年男子卻苦笑一聲，嘆息道：“我原本是想把九線傀儡蠱的事攬在自己身上，意兒，你真是錯怪我了。”
“父親，祖父，快救救我！”華惜元怕得要命，又聲音顫抖地說，“二弟，你聽見了吧？快放下刀。”
那把冰冷的刀刃絲毫沒有偏離他的血肉，他二弟華惜意只咬牙道，“不管怎麽樣，放我離開！”
有人接應他？就在附近？是給他蠱蟲的人嗎？
祝雲面上不顯慌張，攔住不知所措的表姐和外祖，點頭道：“好，你走吧。”
她要找到那個接應者。
華惜意這才得意地退出門，但他臉上的笑容只持續了片刻。
陣陣遙遠的笛聲從數裏外的青山中傳來，耳旁血液流動的聲音忽然加速，他不由自主地慘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另兩聲慘叫也落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