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核桃
核桃
山核桃被捏碎時,會發出輕輕的一聲,而後棕色的果肉從縱深的葉片中掉出來,落到白皙的手心。
修長的手腕靈活一轉,掌心中兩顆飽滿的核桃就咔嚓一聲裂開,無端地,祝雲覺得司思的手很适合盤古物。
她兀自出神,坐在小桌對面的粉衣公子剝完山核桃,将核桃肉放進小碟,自然地推到祝雲面前。
祝雲拿起兩顆塞進嘴裏,房間裏暖意融融,屋外的寒風吹下兩片紅葉,平靜如水的日子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精通易容術、醫毒蠱術、機關術……武功已超越一代武林盟主的某人,光是站在那裏,就能讓魔教中人膽戰心驚。
祝雲一路厮殺過來,少有平靜的日子,之前還沒有自己已經是“核武器”級別的存在的意識,直到最近拿着掌印獄劍出來招搖,結果魔教兩派都繞着她走,她才後知後覺:
我好強,簡直無敵!沒有弱點!
好吧,弱點可能有。
為此,青萍門門主特意派了門中武功最強的那一批人,去皖南劍派護衛自己的親人。
臨走的時候,那些人幽怨地咬着手帕,不知腦補出了什麽,夏琉哽咽地抱着她的腿,嘤嘤道:
“門主,屬下到底是哪裏比不過祝……嗚嗚嗚,您放心,我會去保護祝姑娘的,只要您高興嗚嗚嗚……”
莫名其妙,聽不懂。
隔天,剩下的青萍門人和萬裏晴空閣的人偷偷吵了一架。
一邊說:“我們閣主最好!天天帶我們搞事業,搞錢,羨慕吧?”
一邊說:“我們門主才是最好的,溫柔可親,不用擔心被發配去喂魚,你們才應該羨慕!”
“胡說,我沒有被喂魚!人好好的跑回來……”末燭咳了一聲。
因為八卦閣主私生活,還大膽地試探閣主心思,被丢進池塘裏,還被奪走了山雞毛,末燭的光榮事跡已經流傳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連青萍門的人都知道了。
其實司思脾氣也沒那麽不好,主要是末燭非追着閣主問他對祝姑娘有沒有意思,得到否定的答案後,由于大聲吹捧閣主事業腦,被司思公子以為她是在陰陽怪氣,于是公子微笑着把末燭發配了。
當然,其中的具體情況是頂級機密,當時旁觀的人都把嘴閉得緊緊的,這些日子祝雲在萬裏晴空閣的據點進進出出,仇盛愣是半點風聲都沒有透露。
所以陰陽仙還能一邊悠閑地吃萬裏晴空閣閣主親手剝的核桃,一邊覺得這是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思緒半點沒歪。
和司思這個人相處是很愉快的,粉衣公子人長得賞心悅目,又聰明敏銳,體貼入微,從陰獄回歸之後,兩人的正式相處中,司思照顧她的頻率遠多于祝雲。
“姑娘以為,當今武林中,誰的武功最高?”柔和的聲音響起,司思一邊倒茶,一漫不經心地道。
閑聊的時候,将天下隐秘之事都收入囊中的萬裏晴空閣閣主很樂意分享,把常人一輩子都聽不到的秘聞告訴祝雲。
“你的意思是,武功最高的人不是我?”
陰陽仙揚了揚白袍長袖,好奇地看着他:“武林大會上立着的那幾座塔,塔尖可都歸我管了。不問鬼神閣也更新了排名,我當了好幾個月的第一了。”
司思嘴唇微彎,從容不迫如貴公子,頗為神秘地搖了搖頭。
“說起不問鬼神閣,它的閣主是誰?”
咦?祝雲還從來沒聽說過不問鬼神閣的閣主的名諱。
就連最需要隐匿的寸雨樓,他們的樓主的名號也是公開的。
“你這裏沒有記錄?”某人瞥見他故作高深的樣子,故意嘆氣,“竟然有你不知道的東西,真是少見,看來司思公子也不是萬能的。”
粉衣公子沉默了一瞬,微挑眉梢。
很明顯的激将法。
“……我知道。”最終,司思點頭,“雖然萬裏晴空閣的卷宗上沒有,但我見過那人。而且——你也見過不問鬼神閣的閣主,那是我們的老熟人。”
是誰?鐵面人嗎?
手中的茶忽然不香了,因為深知司思公子是個說話七扭八拐的人,和他聊天不免要費些力氣。
良久,祝雲試探道:“不問鬼神閣的閣主,實力很強,比我還強?”
不然他為什麽先問一句武功最高的人,再提不問鬼神閣的事。
司思點頭後,祝雲心裏嘆了一聲,一邊嘆和他聊天真費腦細胞,一邊嘆怎麽我還不是第一?
“看來那位閣主不是鐵面人,他/她到底是誰?我真的認識?”
“鐵面人也不過是那人的棋子罷了,至于他/她的名號……”
萬裏晴空閣閣主閉上嘴,吊足了某人的胃口,卻笑眯眯地止住話題,半個字都不說了,活像只纖細矯捷的狐貍,甩着毛茸茸的粉尾巴,得意地捂嘴。
可惡!他好欠打!
白袍人縮回脖子,氣哼哼地轉身。
袖子被一只手勾了勾,瑩玉似的指尖觸碰了一下祝雲的手臂,那人聲音如流水,慢悠悠地說:“在下知錯,姑娘便放過我這一回,怎麽樣?”
“你總是瞞着我,還指望我不去探究?我又不是局外人,現在守護掌印獄劍的人是我吧。”祝雲無奈回頭。
“當然,畢竟在下打不過人家,只能勞煩姑娘陪伴左右了。”說起這件事,粉衣公子不以為恥,臉上盡是坦然。
就說他打得過誰吧,鐵面人?多半不行,幾年前就翻過車了。不問鬼神閣閣主和現在的祝雲,司思也肯定是打不過的。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隐瞞,姑且當司思是有自己的計劃吧。
“行……”
門開了,祝雲條件反射地縮回手,司思也迅速正襟危坐,仿佛被抓包了一樣,兩人齊刷刷看向來者。
拎着半人高的毛筆的男人尴尬地收回腳,突然轉頭去欣賞外面的天空。
這天、這雲……灰不溜秋地,一點太陽都沒有。
身後目光如芒刺背,祁相終究還是硬着頭皮走進門,清咳一聲:“在吃核桃啊,核桃好、挺好的,補腦。”
“如此急躁,是為了什麽事?”司思将碟子收起來,一臉淡定地拍開祁相伸出的手。
“哦,對了。”男人一拍腦門,“路上仇盛給我的,說是急件,給你和陰陽仙的。”
信紙是黑色的,司思一見便皺起眉頭,接過去後飛快地拆開浏覽。
看完,他什麽都沒說,直接将信遞給祝雲。
祝雲好奇地接過來,匆匆掃了兩眼,臉色大變。
*
焦黃的枯葉堆在一起,火焰迅速吞噬了養料,蹿騰而起。
“啧,世子殿下,這些天您都吃了多少頓烤魚了,小的就不明白了,回去吃香喝辣不好嗎?您倒好,寧願在這山溝溝裏抓魚,您看看這死魚眼珠子,那是魚的怒氣,它們死不瞑目啊。”
生青說了半天,他家大少爺仍專注地盯着火,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我說了很多遍,我不會回去的,那裏不歡迎我,也不适合我。”
“怎麽會呢?您這些天風餐露宿的,王爺和王妃可擔心死了,送了多少封信來,嘩啦啦的。”
蘇望卿頭也不擡地說:“不會的,王妃她恨我,王爺別有所圖,只有時钰希望我回長安。”
小厮聽不明白,世上怎麽可能會有父母恨自己的孩子,世子殿下肯定又在胡說八道!
從小到大,蘇望卿已經無數次說過這些話,從來沒有人相信過他。
“您別胡說了,當然,二殿下肯定是擔心您的,這不前些日子他還派人送信過來,擔心您被魔教中人害了。”
雖然只看見信,沒看到人。
生青撓了撓頭:“不過王爺對您真的很好,王妃也……也照顧您。”
蘇望卿于是又沉默下來,像和根本沒有回音的山谷傾訴了一番,回頭去忙別的事。
“魚烤好了。”
遠處層層疊疊的樹冠裏,幾只鳥雀飛上蒼穹,林間窸窸窣窣的聲音驚走了野兔。
有一人從高大的樹木間走來,踏過腐爛成泥的枯葉。
“二殿下?”來人沒有遮擋面容,生青瞧了瞧四周,“明元他們不在?您一個人過來的?不是說要回長安嗎?”
瘦削了許多的少年郎沒有直視他,仿佛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只是恍惚道:
“我讓他們離開了。”
他一步步走過來,步伐沒有停頓,深一腳淺一腳,手裏拿着把劍。
蘇望卿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墨玉一樣的眼睛倒映出的臉并無虛假。
劍客又掃了一眼四周,在生青眼裏風平浪靜的森林,到處都是鳥雀驚飛,連毒蛇都回避了這個地方。
“二殿下,你怎麽使上劍了?”旁邊的生青又問。
詭異的劍光從蘇時钰的腰間升起,昔日武功尋常的他,動作快到常人看不清,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一只手握住了這把鋒利的劍,鮮血滴答。
生青立刻尖叫起來,蘇望卿卻沉默着,深深看了弟弟一眼。
那一眼,讓蘇時钰覺得疼痛,他搞不清自己在為什麽而痛苦,手上的劍沒有停頓,仍然向前。
這一次,劍刃沒有受阻,徑直沒入胸膛,染紅了地面。
握劍的手顫抖起來,蘇時钰慘白着臉,松開劍柄,踉跄了兩步。
“你不躲……你确實早就知道……”
身披黑袍的人從四周逐漸逼近,九霄之劍目光淺淡,叫生青安靜下來。
他知道有這麽一天,但不知道會有這一劍。
“放生青離開。”無悲無喜的聲音道,“不然,我不會和你們走。”
雖然包圍者們都帶着面具,神劍還是一眼就找出了領頭者,他站在中央,劍挂在腰間,胸口的傷還在流血,卻無一人敢小觑。
朽木石瞪了蘇時钰一眼,怪他沒有廢掉劍客的行動能力。
“好,我們會放了這個小厮,作為交換,和我們走一趟吧,世子殿下。”
蘇時钰兀自失魂落魄,被這一句“世子”驚醒,動搖的心又重新堅定。
“生青,閉上你的嘴,不許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臨走前,通紅着眼的二殿下惡狠狠地警告小厮。
朽木石滿意地點頭,主動權終于又回到了魔教手中。
*
一封信,幾行字,翻來覆去,看了五遍,祝雲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魔教八卦門抓住了定西王世子,以世子殿下為要挾,要拿回掌印獄劍?”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不怕定西王府的報複?
“事已至此。”司思敲了敲桌子,歪頭道,“姑娘是怎麽想的,要換嗎?”
他說得輕飄飄的,眼神裏卻分明流露出拒絕。
掌印獄劍是萬裏晴空閣好不容易搶到的東西,一旦送出去,想再拿回來可沒那麽簡單,司思不會同意交換的。
祝雲明白,正因此,她陷入糾結。
屋內寂靜下來,司思撐着頭,安靜地等待:
她會選擇定西王世子,還是選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