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殒命
殒命
“我……”手上的紙變得皺巴巴的,祝雲不自覺将它揉成一團。
蓮粉色的錦袍上繡了一枝枝金色的梅花,公子俊美的臉上挂着春風和煦的笑容,房間裏的氣氛卻猶如冰寒沙礫滾落,一顆顆,亂了旁觀者的思緒。
祝雲艱難地組織起語言。
直接交出掌印獄劍?不妥,還不知道玄陰石身在何處,萬一鐵面人那邊已經得到玄陰石,兩者相加,恐怕會引起陰陽兩界動蕩。
如果傳說是真的,人間便迎來一場浩劫。
直接離開,單槍匹馬去救世子殿下?
若說蘇望卿那邊十萬火急,有生命危險,她必須離開,司思定要反問姑娘——難道失去陰陽仙的萬裏晴空閣就很安全?
統一了魔教兩門的鐵面人已經足夠危險,還有一個潛伏在暗處、據說将鐵面人視作棋子的不問鬼神閣閣主。
多年之前,他們就将司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害得他被迫假死,如今司思的自保能力還是有限,如果祝雲選擇離開萬裏晴空閣,鐵面人恐怕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要将萬裏晴空閣和青萍門逐個擊破。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想了又想,還是把人揣兜裏帶走比較方便吧。
她正腦補把迷你三頭身閣主打暈抗走的場景,司思便沉吟一聲,譏諷道:“自投羅網?聽起來不錯。”
“你就這麽肯定我不能護住你?”
祝雲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她雙手抱臂,眼神不善,下巴一擡,等某個天天故弄玄虛的人解釋。
氣氛劍拔弩張,空氣裏火花四濺,祁相愣了一下,飛快地朝司思擠眉弄眼。
下一秒,粉衣公子幹脆利落地投降,對祝雲揚唇笑道:“姑娘,我并非質疑你的能力,只是人人皆知你我已經合作,魔教中人自然會想方設法将我們分開。”
他好脾氣地告訴祝雲:“在下經營多年,在江南一帶有些底蘊,這也是在下回歸之後,魔教遲遲沒有對萬裏晴空閣動手的原因。
“但這次魔教指定的交換地點卻在北方,靠近長安一帶,萬裏晴空閣鞭長莫及,與其深入險境,不如我們就此分開,姑娘獨自往北而去吧。”
剛剛司思還一定要祝雲從他和蘇望卿中間選一個,現在卻大度地讓她走,陰陽仙一時摸不着頭腦,暗道這只腹黑狐貍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許是她沉默得太久,粉衣公子不解地擡眸,微微歪頭,極其純良地問:“在下退讓得還不夠嗎?姑娘為何不言不語?”
好,确定了,他百分百想搞事情,絕對是生氣了,一肚子壞水!
地雷系男人,一點就炸,炸之前還沒有預兆,真是讓人頭疼。
某人心累,長嘆一口氣。
她走過去,手搭在司思肩膀上,鄭重道:“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淡雅如霧的眼睛緩緩移動,墨色羽睫顫了顫,她離得這樣近,連瞳孔裏的倒影都清晰可見,司思強撐起風輕雲淡。
他佯作的微笑很快消失,永遠一副盡在掌握的姿态的男人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一個毫不吝惜的擁抱将他摟住,手臂收緊,鼻尖觸碰到滑涼的衣裳,滿懷的清桂香令司思方寸大亂,幾乎立刻僵直,難得一見地慌了神。
“一想到我馬上就要走了,有點舍不得你。”坦然的聲音說,“你這個人……和你相處總是既愉快,又覺得你很難搞,不過一想到要離開,我還挺不習慣的。”
懷中的人像個雕像一樣凝固了,祝雲笑了笑,松開他。
“你放心吧,我會回來的,因為我還挺、挺喜歡和你待在一塊的,等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萬裏晴空閣的大門一定要向我敞開,不然我半夜來敲你的窗戶!”
粉衣公子終于有了動作,他僵硬地轉頭,似乎桌面上的紋路裏藏着什麽深奧的秘密,目不轉睛地盯着它。
“……好。”
那聲答應微不可聞,比秋蟬的翼翅還薄,但祝雲聽見了。
“一言為定!”可別想着偷偷在背後捅人家刀子了。
得到萬裏晴空閣閣主的親口承諾,陰陽仙放心地踏出門,去安排下屬了。
屋內只剩下一座沉默的“雕像”,和一個滿臉驚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祁掌門。
“沒想到,司思啊司思。”祁相指了指門口,搖頭道,“今天之前我以為你是這世上最貴的男人,遇到陰陽仙之後,你就成了世上最便宜的男人了?”
這也太好搞定了,相識多年,祁相從來不知道司思竟然這麽好說話,一個擁抱就哄得他什麽都願意做了?
“……閉嘴。”粉衣公子揉了揉太陽穴,後悔遲一步湧上心頭。
一言既出,不慎答應了一件不該答應的事,滿腦子的陰謀詭計統統被司思掃出去,無處安放。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裝聽不懂祝雲的暗示。
本想以鄰為壑,禍水東引,最後再将失去利用價值的神劍毀去,如今卻要自己承擔風險……
“做好準備吧,藏匿于洞中的毒蛇要出窩了。”
最終,萬裏晴空閣閣主對祁掌門道。
*
冷風從北一路吹到南,白袍飛舞,祝雲迎着風向前奔跑,腳尖一點,飛過落滿雪的山川河流。
遙遙望見雲海奔騰,信中所說的流雲谷就在前方。
戲谑地是,落款為無煙門平生業的人說,如果陰陽仙不來,或者她來的時候沒有帶上掌印獄劍,他們就會在這裏殺死蘇望卿。
好大的口氣。
祝雲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倚仗,竟以為可以要挾她。
陰陽仙來無影去無蹤,一身輕功絕世獨步,光明正大地溜進流雲谷的暗道中,而大放厥詞的魔教中人們甚至沒有一個察覺到她已經來了。
鬼魅的風在上方流動,底下來往的人形形色色,祝雲冷眼觀察了一會,跟在被衆人稱為門主的平生業後面。
平生業一頭白發,枯瘦的手臂上串着兩串金剛圈,随着她的動作上下碰撞,叮铛作響。
地牢的門敞開,洞口隐隐露出一絲光亮,牢房牆壁上的蠟燭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兩側的看守站得筆直。
一排排牢獄映入眼簾,烏黑的鐵欄杆後,是兩張熟悉的臉。
蘇望卿閉着眼睛躺在木板上,似乎被迫沉睡着。
而另一間牢房裏,蘇時钰睜着眼睛,望着虛空發呆,不知在想什麽,眉眼間的活潑全然消失,只剩下郁結。
二殿下竟也被抓來了,信中完全沒提,看來魔教中人是将他作為附帶者抓過來,又不聞不問了。
夜間,一襲白袍出現在欄杆外,祝雲毫不費力地點住看守者的穴道,拿到了鑰匙。
蘇時钰聽見響動,下意識看向來人。
“陰陽仙?”幹澀的聲音道。
“是我,我來救你們了。”祝雲點了點頭,打開關押二殿下的門,快步走向他。
“你帶了掌印獄劍來嗎?”蘇時钰臉上沒有喜悅,只有祝雲無法理解的苦澀,“我好痛,他們說只要你把劍給他們,就會把解藥給我。”
“你中毒了?”他的神态确實透露出很深的不對勁,祝雲沒有細想,伸手去摸他的脈象。
一團深色的粉末狀霧從他袖中竄出,直接撲到祝雲的臉上。
始一吸入,腦子立刻警鈴大作,祝雲猛地後退,屏息凝神,卻還是不小心嗆了兩下,內力瞬間飛速流逝。
陷阱?
蘇時钰猶自喃喃低語,在木板上蜷縮成一團。
“好痛,好痛……”
“你當然會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高深的武功,自然要付出代價。”森冷的女聲說。
叮铛叮铛,白發蒼蒼的平生業飛進地牢,銀光四濺,一刀又一刀綻放在狹小的監牢裏,陰陽仙化作一道白光,将手握金剛圈的平生業打得連連後退。
但內力還在不斷流逝,此地不宜久留,祝雲咬牙,不欲再糾纏。
眼看白袍人就要沖出地牢,平生業将金剛圈橫在蘇望卿的脖子上,大喊道:“陰陽仙,你敢再走一步,我就在這裏殺了他,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你不敢!他是定西王之子,殺了他,定西王的鐵騎将踏破魔教的大門!”雖然這麽說,祝雲的腳步還是慢了下來。
“只要你踏出地牢,明天就會聽見陰陽仙殺死定西王世子的消息,有人會為我們作證。”
平生業咧開嘴:“二殿下、不,真正的世子殿下,您說呢?”
蘇時钰頂着一頭冷汗,恍惚搖頭。
“不,我不要當世子,我根本沒有父母,也沒有兄長……”
他說得句句泣血,情況比蘇望卿還糟得多,神志不清,衰敗之色盡顯。
“你們做了什麽?!”祝雲勃然大怒。
“他被功法反噬,性命難保,只有我手上有解藥,為了活命,他已經成了我的傀儡,你還是趕快束手就擒吧。”
蘇時钰的樣子真的很凄慘,祝雲停止抵抗,任由趕來的魔教人點了她的穴道,被推進地牢,戴上鐐铐。
終于拿到掌印獄劍,平生業大喜過望,匆匆走出地牢。
她身後,本該內力全無、被搜刮完所有武器的陰陽仙深深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動。
“只差玄陰石,解決萬裏晴空閣之後,教主的心願便能完成了。
“通知卧底,立刻掀起叛亂,和我等裏應外合,抓獲司思閣主。”
……原來如此,玄陰石在司思那裏。
平生業前腳踏出暗道,後腳就地動山搖,轟隆隆巨響從四面八方響起,無數滾石從山上落下來,突如其來的爆炸打破了流雲谷的寂靜,身後的暗道直接被炸成粉碎。
不好!
頭頂的灰塵被震得撲撲直掉,估摸着暗道已經塌了,沒有幾天時間都清理不幹淨,祝雲安詳地躺在地上。
看守剛想打開牢房,就覺得四肢無力,紛紛倒了下來。
與此同時,另一間牢房從內部向外打開,有人走出來,平靜道:“我睡了很久?”
“很久。”祝雲嘆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配出解藥,把你喚醒的。現在倒好,我又中毒了,要等整整一天,毒素才能清出去。”
蘇望卿也沒了內力,兩人現在都很虛弱。
多虧祝雲提前在暗道和四周埋上炸藥,又在看守身上下毒,中招後立刻趁着內力還沒流逝幹淨,解了蘇望卿身上的迷藥。
“有辦法解決時钰身上的傷嗎?”
“……他傷到了心脈。”
一時無聲,蘇望卿看着幾乎失去意識的弟弟,神色莫明。
恍惚間,祝雲聽見劍發出哀戚的铮鳴。
他向祝雲解釋了兩人的身世,解釋了一場源自二十一年前的交換,陰差陽錯,蘇時钰恨他是應該的。
光是聽見兄長的聲音,蘇時钰已經下意識抗拒起來,蘇望卿便識趣地退後,拜托祝雲照顧弟弟。
他退回到一牆之隔的牢房裏,而蜷縮着的蘇時钰終于放松下來,口中不住低語,聽聲音,是在一聲一聲地叫“娘”。
祝雲忍不住祈禱,希望平生業那裏真有所謂的解藥,比如第二支極品蟒紋還陽參。
只有這種程度的奇藥,才能救下這個少年郎。
但恢複內力後,搜遍無煙門門主的全身,都沒找到這種藥物,平生業所擁有的不過是些勉強吊命的東西。
“是他自己要強行修煉邪功,不聽勸阻,活……活該!”
魔教人一邊被祝雲打得吐血,一邊嘲笑道。
陰陽仙扔下無用的屍首,取回藏在平生業身上的蠱王。
她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續命藥,連祐王陵裏的草藥都沒放過,然而蘇時钰的生機還是一點一點消失了。
不清醒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叫“娘”,喊“我好痛”,然而短暫清醒過來時,他又拒絕回定西王府,更抗拒見蘇望卿。
“我不要……祝姑娘,我……我不想回長安了。
“抱歉……下雪了吧?”
是啊,下雪了,祝雲和二殿下約定好了,要在長安賞雪喝酒的。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