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05
回寝室的時候,阮瑩在樓梯口碰到了買完夜宵的小B,小B見到她眼睛都亮了,趕緊跟了上去,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幫你問過了,他只是這周沒有拿手機,所以沒加。”
阮瑩心間一顫,她感覺這個接口有點扯,但又想去相信,心情複雜地嗯了聲。
“你猜,我還給你問到了什麽?”
“什麽啊?”
“他下周生日,不過正好是周日。”
阮瑩停下腳步,聞到小B手裏的鹵雞腿香味,忍不住咽了好幾口口水,本來她也跟着小B一起去買宵夜的,可最近她想要減肥了。
“所以?”阮瑩問。
“所以你可以到時候買點生日禮物,寫張賀卡什麽的。”小B故意把手上的雞腿往她鼻尖湊近了些,“噴噴香啊,你真不吃口?”
“……謝謝你。”她咬牙切齒,“醜拒。”
生日禮物,她哪有給男生送過生日禮物呀。
腦袋瓜子想了好幾天,最終還是送出了沒那麽有新意但是很實用的禮物——滿滿一袋零食,她還寫了張小賀卡,沒有放進袋子裏,想着親手交到他的手上。
當天返校後,阮瑩好幾次拜托室友幫忙上樓看看他來了沒有。
第一節課,他沒來。
第二節課,他還是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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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第三節課了……
原本鼓足勇氣,卯足了勁的阮瑩頓時卸光所有的力,像只被紮破的氣球。
小氣球臉上沒有一絲光彩,漏光氣。她想要作罷,但又不甘心,想着重要的節骨點,一定要将祝福和禮物帶到。
九點下課,陪她在教室裏上下打探軍情的室友,最終是先回了寝室,只剩她一個人在教室等到了十點。期間她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假裝不在意的往樓上走,樓梯上的每一步都很局促。
她想走進,但是害怕走進。她怕萬一再往上走一步,就看見他和他的同學從樓上走下來,那她應該裝出什麽樣的表情?是開心的打招呼?是慌張地跑走?還是當沒看見走開?
指尖不停摩挲着手中包裝袋的細麻繩,越攥越緊。
最後順利地踏上三樓的那一瞬,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過兩個辦公室,就是五班教室,這個點應該還剩下些打掃衛生和補作業的同學。
阮瑩半低着頭,沿着走廊的最左側緩步前行,每靠近班門牌一點,心跳就快十分。她個子矮,卻不敢仰頭往班裏看,只能用餘光快速瞥一眼。
她記得她們說,他坐在最後一排。
阮瑩壓着慌張看了好幾眼,确認了,他不在。
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她心底跑了出來,心裏才剛長出花苞的花,硬生生給折了去,但卻又慶幸不是叫人連根拔起,沒有那麽決絕,留了個念想。
深夜,宿管查完寝,阮瑩拿出藏在櫃子裏的手電筒,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打開了那本日記,輕聲翻頁。
——那麽先祝你生日快樂,今天沒等到你,禮物只能明天給你啦。天氣又降溫了,下周又要有考試,好累啊,希望明天可以順順利利。
06
第二天,她丢掉了所有的勇氣盔甲,還是拜托室友将那張賀卡和禮物送了上去。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寫的第一張卡片。
在送出卡片的那一刻,阮瑩就忘記了具體寫了什麽,只記得卡片的開頭,她一筆一劃鄭重寫下了他的名字,在最後一段,她寫上了“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寫回信嗎?”然後小心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他們唯一有交集的幾張小紙條。
閨蜜打斷我,問:“他們沒有畢業照嗎?”
我笑着搖搖頭,“沒有,他們不是一個班的,就算是背影的合照也沒有。”
看着閨蜜眼中滑過一絲遺憾,我拍拍她的肩,繼續說道。
現在看來這是一件多麽幼稚與天真的事,她當時甚至沒有約定個時間上去拿紙條,因為她告訴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期盼,那就不會有過分的落差感,可能這就是最後的一次有聯系了吧。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她最大的誠意。
這周的模拟考她考得不錯,加上藝術分,班主任說她上個重點大學不成問題。同時,在出分那天她又收到了一個天大的驚喜。
在教室裏埋頭寫試卷時,阮瑩突然聽到門外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是位陌生的女同學,她沖阮瑩爽朗地一笑,從兜裏掏出張紙,說,是那個男生給你的。
聽到他的名字,阮瑩先是一驚,再四處張望,生怕被別人聽見,木讷地站在教室門口,看着那個女生離開,從頭到腳熱了個遍,連頭發絲都在發熱,直到掌心的汗快要浸濕緊握的紙,她才有些回過神,慌亂地塞進兜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回到座位。
他居然,他居然——
阮瑩趴在桌上,雙手捂着滾燙的耳朵,告訴自己要冷靜。心裏好像被初春的狗尾巴草撓了下,拂不去的酥癢。
看?不看?
明明只有兩個選擇,簡單明了,卻硬生生被她做成了數學選擇題的最後一題,根本選不出來,也無法蒙C。
最後呀,少女縮在牆角,将兜裏有些褶皺的小紙條悄悄打開,從上而下,一行一行,好比考試查分,不敢一次性全部看完。
第一句是你好,最後一句是快高考了,高考加油,署名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日記本剛好翻到那頁,夾着那張有些破損的紙條,字跡有些暈開,不算清楚,但勉強可以認出。
我的視線掃過末端,胸口不知怎得一酸。
是啊,她的名字始終還是沒能在他的筆下,出現在同一頁。
而她的那張紙條,可能早在當天就被丢掉了吧。
嗓子突然有點啞,我借着口渴的借口,拿起水杯,指尖迅速摸上頁角,翻了過去。
——收到他的小紙條了,本來還以為不會有回複的,有一點開心吧。不過,我想說,我真的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真的并沒有其他想法。高考加油,高考加油,希望明天可以順順利利。
07
她看着日子奔馳,兩個月,十四個星期,六十天,一千四百四十個小時。
她也很清楚,寒窗苦讀十二餘載,終究是要将重心放在六月,那場盛大的高考之上。
只是她還是會在吃飯排隊時,偷偷看看四周有沒有他的身影,那次恰巧排在了他身後,她不敢直視,只能低頭看着地面,小步挪動着位置。
只是她還是會在休息的時間,看向籃球場,遠遠尋着那道身影。她說比起他的臉,她更熟悉他的背影和鞋。
只是她在他通過了Q/Q好友申請後,依舊一句話不敢說,無數次點進那亮着的頭像,最終将打好的字全部删除退出。
只是她經常會從二樓跑到三樓接熱水,經過五班教室後門時,忍不住一瞥。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她都會下意識得快速擡頭。
高考前的最後半個月,學校組織拍攝畢業照。班主任也大發慈悲的将手機發還給她們,說同學們可以自由合照。
操場上烏泱泱地擠滿着全年級段的同學,成群結隊地拍着照,有些女生也會換掉校服,穿上自己帶來的小裙子。
“阮阮,過來拍照呀。”同學發出邀請。
她從草坪上站起,拍打着粘在褲子上的枯草,視線往另一個方位看去,企圖在被包圍的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可就算找到了就如何?她根本沒有勇氣上前。
只能在畢業照出來的那晚,和室友偷偷上辦公室,找到五班的合照,拿出手機自私地拍了一張,辦公室沒有開燈,手機的閃光燈格外的曝光,人像略微有些失真。
成功“竊取”照片後,小A拍拍胸脯,從做“賊”的心虛中喘氣,“你幹嘛不去找他拍照啊,他肯定會答應的。”
她搖頭,“算了,不用了,我也不敢,高考完再說吧。”
——今天看到畢業照了,我被拍得好醜,當然也偷偷看到他的了,他好像又黑了點。高考完到底要不要去找他拍合照,但又好像找不到更好的身份去找他。倒計時十四天了,希望明天可以順順利利。
08
高考結束後,她回到教室,看着課桌上還擺着好幾堆的課本教輔,桌面上貼着的好幾張便簽,心情似乎也沒有當時所想的那種激動,反而趨于平靜,以一種不痛不癢的方式結束了生活。
當晚,每個班都組織了畢業聚會。她只是安靜地坐在桌前,看着其他同學放肆聊天,或擺出一些惹人發笑的姿勢。
餐桌上擺放的雞尾酒,阮瑩的酒量并不差,連續開了好幾瓶,頭頂的鐳射燈照在她臉上,映襯出些許的紅潤,可她的大腦無比清醒。
後來,她假借酒意,就說要想要給他發消息。室友也不知道從哪裏要到了他的微信,拿着她的手機就給加上。
對方這次通過的很快,手機還回到她手裏的時候,就像塊燙手的洋芋,她看着屏幕上的陌生頭像,又慫了。室友們催促着讓她發點什麽,可她指尖微顫,哆嗦着一個字都發不出去。
不經意間,不知是誰不小心碰到了語音通話的按鈕,霎時身邊沸騰了起來,阮瑩徹底慌了,把手機丢到室友手裏,整個人就從座位上彈跳起來往外跑。因為哪怕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她可能都會抑制不住地心跳。
她坐在過道的沙發上如針氈,她不知道接通電話後,他們都說了什麽。
但她知道,這場看似暗戀的游戲,在這幾天應該就會結束了。她知道,她可能連游戲的入場券都沒有拿到。
要不就當她醉了吧,醉倒胡言亂語,看着那張唯一的紙條,以及日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才會一股腦地發了好多篇綠色對話框的小作文。
過了一夜依舊沒有得到他的回複。
她想着或許他已經将她拉黑了吧,心沉入谷底,擺爛的把手機一丢,繼續渾渾噩噩地睡去。
醒來時外面天已經黑了,她不抱任何期待的拿起手機,看着陌生頭像後的小紅點的出現,她像極了只炸毛的小野獸。
他發了好多條信息,最後一條是個祝福。
他說:祝你能上心儀的大學,前程似錦。
再往上。
他說:我覺得我們應該還是能做朋友的。
是好幾個小時前發來的。
她怔怔地反複看了好多遍,回了過去:好,謝謝,這幾個月打擾了,不好意思。
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忽地閃動,牽着她的心一起猛烈收縮。
他說:沒事,向前看吧。
後面的幾天,還有同學陸陸續續地回學校整理圖書和寝室,約着再拍次畢業合照。阮瑩也回去了幾天,想着大膽點,萬一真再次遇到了他,定要上前拍張。
清空座位的那天,她捧着一摞書,低頭經過操場,視野中忽然闖入一雙熟悉的球鞋,她怔住,強忍着內心虛空的躁動,艱難地騰出一只手,迅速捋順額前的劉海,閉着眼深吸口氣,擡頭。
擦肩而過的少年,穿着整齊幹淨的白色校服,夏日的溫風正好吹過發間,正午的光正好灑在他的身上,他也正好在少女擡眸的那一刻回頭看了眼。
一切都那麽正好。
只是。
只是他不是他。
心頭竄起的火苗被澆滅,她喉嚨發緊,眼眸黯淡了些。跨出校門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了久違的上課鈴,她頓了頓,轉身最後看了次空蕩蕩的校園,心裏也缺了塊。
她只能把有些東西永遠的留在這裏了。
——高中三年結束,說不上來什麽感受。應該不會和他再見面了,雖然在學校的時候也沒正式打過招呼,也沒能好意思在任何人面前說起他的名字,不過至少我們在操場上一起吹過風,也就不算毫無交集。希望可以上理想中的大學,一切順順利利。
09
日記斷在了這天,也寫到了最後一頁,正好寫完了一本。
窗外的皎白圓月代替了下午熾熱的驕陽,街道點起了零星的路燈。我帶着不舍合上了日記本,看見閨蜜落寞的眼眸,會心一笑,“怎麽,代入進去了?”
閨蜜轉身,拉着我的手,“那後來呢,她們真的就一點聯系都沒有了嗎?”
我剛想搖頭,一段短而意外的回憶跌撞進了腦海,但似乎又有些像場夢——
好像是在她十九歲生日那年,她發了條朋友圈。晚上,突然收到了條陌生的消息。換了手機的緣故,她恍惚地看着沒有任何聊天記錄的界面,下一秒,注意到了幾年沒變的微信昵稱。
他說:生日快樂。
他問:你現在在哪裏讀大學呀?什麽專業?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兩段話,瞬間回到了當年從走廊向下望,恰巧與他對上眼的悸動,出神了好久,最後還是化為淡淡一笑,多出了和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般聊天的情愫。
她沒有再手抖,回:我在江城,美術學院。
他又聊到了那邊的氣候,說夏天格外炎熱,要注意防中暑,說好巧自己小時候在那邊生活過。
她沒有問他現在怎麽樣,即便到現在也還不知道他當年去了哪裏,只是從同學的口中聽到,他去當了兵。
10
“現在呢,微信還留着?”
“應該還在吧……”我心莫名地空了拍,根據記憶,将七年前的昵稱輸了進去,赫然彈出的唯一聯系人,讓我鼻尖酸澀,“找到了。”他居然還沒有換。
點進朋友圈,沒有拉黑删除,還能看到最新更新的那條。我小心地按着返回鍵,生怕再一不留神雙擊發了消息過去,卻還是忍不住來回切看了兩次。
“不發點什麽?”
“發什麽?生日快樂嗎?”
閨蜜笑出了聲,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日記本,粗粗地翻了下,每一篇的結尾都寫着希望明天能夠順順利利,剩餘的三分之二內容都包含了他。
其實日記裏還記落了件事,當時她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将筆擱下。
在高三那年,她們兩個人也在某個晚自習下課聊過次天。
月光朦胧地灑在白色長廊上,少年腳踩柔光,從樓梯間走下,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層沒有開燈,和着黑夜,很好地隐藏了她不自然的四肢以及熟透的臉,周遭同學熱鬧沸騰的愈烈,蓋過了她響而急促的心跳聲。
隔着可以再塞進一個人的距離,她雙手撐在護欄上,吸了吸鼻子,很小聲地說:“你好。”
她不敢多偏轉一點角度,耳朵裏灌進風,吹淡了他的話,紅了她的臉。
你好。
然後呢?
那天的日記裏最後幾段話被黑筆反複來回塗掉,便沒了下文。
“那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閨蜜重新翻回了第一頁。
我閉目,想了許久,少年十八歲的輪廓更淡了,半響緩緩起唇,“不太記得了,但是我記得他的名字。”就算日記裏,沒有一次寫下過他的名字,但我依舊記得很清。
有人問,如果現在還對高中時期暗戀的人有感覺,究竟是真的喜歡,還是執念?
更多的是執念吧,我心道。暗戀,是你的一廂情願,換來的願賭服輸,而執念,只是因那個人情窦初開時的第一眼,便遲遲不肯忘卻。
畢竟很難像小說裏寫的那樣,久別重逢破鏡重圓,兜兜轉轉還是你,更多的是再見之後的再也沒見。
二十五歲的她或許還是喜歡着十八歲的他,但不會是二十五歲的他了。
我關上窗,初秋越是夜的風吹着越刺骨,跻着拖鞋走到廚房,從冰箱拿出兩袋手工大水餃,個個圓滾滾白乎乎的,鍋內的沸水汩汩向上冒着熱氣,模糊了鏡片。
沉入鍋底的水餃慢慢浮上水面,取了些紫菜,蝦皮和小蔥段,倒入些許陳醋和鹽巴,一碗十三個,剛好飽腹。
猶記高中那幾年的夜宵,誘惑她們的除了油香的醬鹵雞腿,便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
“哎呀,好酸。”閨蜜喝了口湯,開始嘶嘶吸氣。
我捧着碗嘗了嘗,确實多加了點醋,但依舊一口氣喝了半碗。
我盤腿坐在凳子上,忍不住感慨,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只是過了這麽久再次想起,還是會覺得失落,像漲起的潮,悄悄淹沒過來。
往陽臺外望去,夜裏無雲,漆黑厚重,似暈染上墨。
月亮很亮,亮也沒用,沒用也亮;我喜歡你,喜歡也沒用,沒用也喜歡。
陳同學,世界上那麽多姓陳的人,你應該還是不會知道我又寫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