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震

第002章 .威震

初春二月,玄都山被皚皚積雪覆蓋,銀裝素裹。

距離那場變故已經過了半年。

當日同在玄都與三重雪宮齊名的九幽谷,趁亂籠絡了不少世家攻上玄都山,九幽谷與三重雪宮之間早就不對付,相互殘殺這等事在仙門中也屢見不鮮,無非弱肉強食,栾青詞趕回來時,三重雪宮已呈頹勢,連他那僅有一面之緣的三師弟都死在宮門前。

那是關乎門派存亡的生死之戰。

栾青詞勝了。

三重雪宮是師尊的心血,栾青詞以一己之力逼退九幽谷與各大世家,頂着妖孽的名頭,借宮主首徒的身份,暫且掌管三重雪宮。

演武場是弟子們修習術法之所,栾青詞站在明經堂的閣樓上,正好能看見演武場,與他并肩而立的還有一人,着霜色長袍,連着披風從頭到尾的白,頭發束得規矩,發冠用的也是銀蓮紋冠,相貌堂堂,神色間帶着仙風道骨的出塵氣,瞧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

那是三重雪宮的大長老,祛塵。

祛塵問:“少主,已經快半年了,宮主怎麽還沒動靜?”

栾青詞只說:“快了。”

祛塵皺眉,嘆了口氣:“莫怪老朽多嘴,如今弟子們私下那些風言風語,想必少主也知道。既然宮主只是閉關療傷,至少讓我等去看上一眼,流言定不攻自破。”

“不宜打擾。”栾青詞拒絕得幹脆利落,“時辰差不多了,我去侍奉師尊,宮中有勞大長老看顧。”

走得也一樣幹脆。

玄都山下有一條密道,越往下走,寒氣越深重。

栾青詞周圍浮動着火團,将地道內照亮,輕車熟路穿過蜿蜒冰冷的密道後,前方驟然開闊起來,那是一間牆壁粗糙的密室,可見開拓匆忙,密室中安放着一張玉床,那玉內卻遍布蛛王似的血絲。

有人安然盤坐于玉床上,一襲蒼藍長袍,白玉冠束發,簪上雕刻的雲鳥紋,那人容貌俊美,鬓若刀裁,姿容清豔,哪怕此刻雙眸緊閉,安然入睡一般,仍如雕琢而出的無暇白玉。

栾青詞瞧了片刻,無論看過多少次,都覺得仙門衆人頗有眼光。

都說三重雪宮宮主“白璧無瑕,冰魂素魄”,以贊玉奚生的容貌與品性皆出衆,栾青詞深以為然,這話沒半點兒誇大。

只是玉奚生露在外的一只右手,并非血肉,而是無暇白玉,晶瑩剔透地一截玉。

三重雪宮的宮主,也并非人族。

“師尊,弟子來了。”

栾青詞拿着帕子輕輕替玉奚生梳洗擦拭,連他的頭發也拆散重新束起,結束後便盯着玉奚生那只白玉手,輕輕嘆了口氣。

他攔着不許旁人見,便是因為師尊整個人都化作了白玉雕,直到他依照古籍的禁法,在此地設了個極陰的大陣,為他重新聚魂,玉雕似的身體才漸漸恢複成人身。

等他全部恢複時,應當便是醒來之時。

此時三重雪宮上下卻忽然響起悠遠沉重的鐘聲,連在密室中的栾青詞也聽得真切,前後三聲,不多不少。

宮門口的鐘一般只在早上敲響一遍,提醒弟子們上早課,其他時候若響三聲,便是要宮中弟子戒備,有人上門找茬了。

栾青詞眉頭輕蹙,起身對玉奚生行了個弟子禮,便匆匆離開。

卻沒瞧見玉奚生那只白玉手,正緩緩地化作血肉之軀。

世有傳聞,都說玄都山曾有神居,傳言已不可考,而今玄都山巅高高伫立的是三重雪宮的宮門,威嚴莊重。

只見天際烏壓壓許多人禦劍而行,為首者是個身着赤袍的幹瘦老頭,正是九幽谷谷主莫觀,自稱有神火傳承,得了個焚幽子的名號。

祛塵帶着三重雪宮弟子聚集在宮門,半年前在此曾有一戰,如今便是仇人見面。

“莫觀!”祛塵冷聲喝道:“爾等犯我宮門,意欲何為?”

莫觀嘿嘿笑道:“祛塵大長老,何必敵意這麽大,本尊今日來并非與爾等為難,而是要爾等交出栾青詞那個妖孽!”

三重雪宮弟子一片嘩然。

“是麽,你想找我?”

後方傳來冷淡聲音,栾青詞正緩緩從宮門後走出,身着天水青的寬袖長袍,袖子上還繡着詩意山水,過腰的長發随意束在身後,沒帶冠。沒束發,左側還編了個辮子垂在胸前,發扣上墜着一枚青色的鳥羽,額心有青色鳳紋抹額。風還凜冽,他卻穿的單薄,瞧上去弱不禁風的清瘦,容貌秀絕,只是神色卻冷,寡淡的一絲情緒也無。

“來得也好。”栾青詞平靜地說,“當日犯我宮門者皆殺無赦,如今只剩九幽谷,你若不來,我還要上門去,如此省得麻煩。”

這話說得猖狂,可卻無人置喙,畢竟當日的确是栾青詞神兵天降,将莫觀之流殺得落花流水,在場弟子都還記得當日那青金色的烈火,比起莫觀那所謂的神火更加兇悍。

見栾青詞二話不說就要動手,莫觀臉色微變,喝道:“且慢!栾青詞,當日.你在西陵郡修煉邪法,殺害無辜,如今連玄都你都下了手,你們三重雪宮自诩名門正派,豈能容得下你這妖孽?!”

栾青詞一愣。

莫觀冷笑:“石神山村民莫名慘死,分明是死于邪術,與當日西陵郡的沛縣百姓有何區別?!本尊今日來,就是讓你們交出這妖孽,還百姓一個公道!”

三重雪宮弟子們面面相觑。

莫觀見狀,接着添油加醋。

“別忘了,你們那宮主玉奚生,至今都沒露過面吧,什麽閉關,我看早就被這逆徒害死,啧啧,玉宮主一生清名,竟毀在這麽一個孽障手中,可悲!可嘆!你們這些蠢貨,竟還聽他差遣!如何對得起你們宮主?!”

此乃誅心。

三重雪宮的弟子早就對栾青詞頗有微詞,再加上這麽一煽風點火,一時間都猶豫起來,看栾青詞的眼神也各不相同。

栾青詞也微微蹙眉,心想不能再讓他這麽胡說下去。

莫觀見狀,自知計謀得逞,只要三重雪宮與栾青詞離心,便可逐個擊破,得意笑道:“本尊今日也算為民除害,只殺這栾青詞一人,至于其他人,若還當自己是名門之仕,便一同出手,殺此妖孽!”

“等等。”

栾青詞正想出手,有人先他一步,人群中走出個高馬尾的紫衣薄甲青年,對着莫觀高聲道:“你口口聲聲說我師兄殺的人,證據呢?這些日子師兄從未離開過三重雪宮,我宮中弟子上下皆是見證。”

說完,還回頭對栾青詞眨了眨眼。

這是栾青詞的同門師弟謝庭蘭,他們師承一脈,謝庭蘭也拜入了玉奚生門下,排行第二。

但三重雪宮弟子們仍舊沉默不語。

栾青詞一擡手,掌心竄出青金色的火焰,半年前他施展出了這火焰,如今操控得爐火純青,比起半年前還要熟練許多,随手一甩,一柄鳳頭劍柄的長劍便出現在手中,青金色的火焰附着在劍上。

“不必與他多話。”栾青詞知道今日這一遭是沖着自己來的,而三重雪宮的弟子明顯已經被莫觀說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介懷自己并非人族的身份,也早非一日兩日,何況西陵郡的污名至今他都沒洗去。

莫觀當即喝道:“擺陣!誅殺妖孽!”

九幽谷弟子當即高呼:“替天行道!誅殺弑師妖孽!”

謝庭蘭急得要沖上去,卻被祛塵一把抓住。

“別過去給你師兄添亂,先看着。”

謝庭蘭這才皺着眉頭停下。

然而不等九幽谷弟子結成,便被突如其來的強風勁氣将陣型吹散,空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冷笑。

“好一個替天行道,好一句妖孽。”

這話猶如驚雷炸響在栾青詞耳邊,他持劍的手倏爾僵硬,整個人也頓在原地,近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聲先到,人後至,一身藍袍的玉奚生站到栾青詞面前時,栾青詞還沒回神,直愣愣地看着他站定在自己身前。

“小鸾。”他說,“為師不在,他們就這般欺你的?”

栾青詞怔怔的,一動不動,他已經有許多年沒聽過這聲乳名,從他大了,師尊便只會喚他“青詞”。

見他呆呆傻傻的,玉奚生竟露出個笑來,如寒冰解凍,剎那春至花開。

“傻。”

然後栾青詞就被摸了下腦袋。

于是猛然回神,連自己都不知,眼眶已紅了一圈,輕輕喚道:“師尊…”

“嗯。”玉奚生輕應,又撫了撫栾青詞胸前的小辮子,溫和道:“在這兒等着。”

言罷,他才擡起頭,俊美的眉目剎那冷淡回去,清冷冷好似寒月孤星,不含半分煙火氣。

三重雪宮衆人這才反應過來,以祛塵為首,紛紛行禮高呼。

“參見宮主——”

玉奚生只冷哼,話都沒說,轉身剎那手中出現一柄長劍,通體如白玉,卻不似玉一般溫潤柔和,劍鋒銳利。

那是懷素君的佩劍,名為雪浮雲。

眼見玉奚生出現,莫觀便曉得今日大事不好,當即便下令道:“咱們走!”

話剛出口,玉奚生的劍已經逼到眼前,他出劍極快,九幽谷衆人的腳下也出現一道玄妙陣紋,正是玉奚生一心二用,設下法陣将他們困住。

“你敢上門欺本座徒兒,豈能叫你就這麽走了?”

莫觀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反應,長劍已然削去了他一側手臂,鮮血飛濺,慘叫也随之響起。

“啊——!”

然而玉奚生還是沒停,幾劍下去斷了莫觀四肢,最後一劍則削去他的頭顱,短短幾招,莫觀便已死的不能再死,還被活着分屍。

無論是三重雪宮還是九幽谷,都被玉奚生這一手驚得鴉雀無聲。

仍舊保持行禮姿勢的三重雪宮弟子心頭也是五味雜陳。

他們都懷疑栾青詞是不是殺了宮主,想要取而代之,可現在宮主與他舉止親密,又為他大開殺戒,這二人關系分明極好,所謂弑師的流言也在此刻不攻自破。

于是紛紛悔不當初。

只有栾青詞站在原地有些無措,直到玉奚生擦幹淨劍收起來,轉身又走到他身邊。

“小鸾。”玉奚生語氣剎那溫和,好似方才那個活生生将人削成人棍的不是他,“怎麽還愣着?”

“我……”栾青詞印象中師尊從來都是孤月一般的人,高潔不可亵渎,這會兒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玉奚生笑了笑,單手捧起栾青詞的臉,舉止已然超過長輩的關愛。

“不妨事,這樣也很可愛,乖乖留在這兒好了,他們……為師自會處理。”

栾青詞難以自控地臉頰發燙,被玉奚生弄得暈暈乎乎,又從覺得哪裏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直到玉奚生下令,殺無赦。

三重雪宮當日險些被滅門,早就對九幽谷之人恨之入骨,于是被玉奚生困在陣法中的九幽谷弟子成了活靶子,贏得毫無懸念。

只是那場面被栾青詞抛在身後,玉奚生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就走。

祛塵和謝庭蘭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

謝庭蘭神色沉重地問:“……大長老,那是我師尊吧?”

祛塵點點頭,“是宮主無疑,不過……總覺着,嘶,何處不對?”

“那可太不對了。”

“何解?”

謝庭蘭深沉道:“都是弟子,你看看師兄,再看看我,這怎麽能對?”

祛塵:“……”

祛塵誠懇道:“那倒也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