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疑雲

第003章 .疑雲

栾青詞飄飄忽忽地被玉奚生牽着走,直到玉奚生的居所。

弟子們居所不一,凡長老皆獨居一峰,最為高聳巍峨的便是宮主所居霜梧峰,常年雲霧缭繞,設有結界,尋常人靠近百步之內便會迷失方向。

只見玉奚生輕輕揮袖,眼前平坦地勢頃刻間變動,移形變幻般顯露出入雲高峰與蜿蜒幽徑,霜梧峰的結界被解開了。

栾青詞對此地的一草一木也格外熟悉,哪怕十年未歸,可這畢竟是他曾.生活了十餘年的地方。

“師尊…?”栾青詞小心翼翼地出聲。

玉奚生并未多說,只是牽着他的手,笑說:“來。”

栾青詞被他牽着一路上山,走到舊居,竹木栅欄內是雅致小竹屋,雖說是宮主居所,卻沒什麽輝煌宮殿,不過是幾間雅致小屋,院子裏還放着秋千架。

栾青詞愣住了。

那是他幼時要的,下山見別的孩子玩,回來便鬧着要,還不肯要尋常木頭,那木都是玉奚生特意尋來的香檀,幽香陣陣,極為難得。

“這不是,早就拆了嗎?”栾青詞茫然問。

玉奚生笑而不語,又帶着他回到從前的住所,推開門,裏邊兒一塵不染,還擺放着籃子似的編織小吊床,供鳥兒休憩的小樹枝,還有許多小玩意兒,镂空小鈴铛、爬梯、小跳臺。墊子都是上好的絲綢,無一處不精致,也無一處不眼熟。

栾青詞當然記得。

這都是他幼時的陳設了,都是師尊為他準備的,只是後來他漸漸長大,這些東西便都被師尊收了起來。

“師尊……”栾青詞咬了咬唇。

玉奚生“嗯”一聲,笑着拿起鳥籠形狀的小鈴铛,輕輕一晃,鈴聲清澈。

“小鸾走了許久。”

栾青詞沉默不語。

玉奚生便笑說:“早該給你做個鳥籠,便飛不出去了。”

栾青詞愣了一瞬,愈發覺得怪異。

但玉奚生笑得始終溫柔,随即拍了拍他的肩,這會兒又像個寵愛弟子的長輩,将鳥籠鈴铛塞進他手裏,輕聲說:“好生歇着,為師去将那些瑣碎事處置了。”

直到玉奚生離開,栾青詞看着自己掌心的鳥籠鈴铛,被師尊突然出現沖擊到沒有的理智漸漸回來了。

後背驟然攀上涼意,莫名出了一身的冷汗。

.

九幽谷此行全軍覆沒,失蹤半年之久的玉奚生也突然回歸,于是有關栾青詞殺害恩師的傳言便有了答案。

明經堂內,此刻弟子們的早課都早就做完,全都忙着收拾九幽谷的殘局,大長老祛塵與另外兩位長老被玉奚生叫到此處。

離開栾青詞後的玉奚生眉眼冷峻,單手支着額角,聽大長老事無巨細地禀報這半年來的事,等他說完,才慢吞吞一擡眼。

“适才在外面,你們任由小鸾獨自迎敵?”

祛塵從前就覺得宮主像個冰塊,但這次不僅覺得冷,還感覺到極其強大的壓迫感,雖然不知從何而來,可被宮主盯着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出了滿身的汗。

“是因為那些傳言?”玉奚生冷冷道,“還是歸根結底,因他不是人族?”

祛塵苦笑,“宮主都曉得。”

哪怕如今妖族遍地,但人與妖終歸不同,平日也多是井水不犯河水,交集不多。

“真是笑話。”玉奚生譏诮道,“他并非人族,就能當成他作惡的證據,人啊——何其卑劣可笑。”

這是興師問罪的口吻了,三位長老都被這陰沉沉的氣勢壓得不敢說話。

“宮主。”祛塵頂着壓力,勉強鎮定地說:“少主雖說冤枉,可當日西陵郡的事沒個說法,總歸不能還少主清白。”

玉奚生擡眸,示意他接着說。

祛塵垂首道:“今日那莫觀将石神山的髒水潑到少主身上,雖說是無稽之談,可擋不住悠悠衆口,須知三人成虎,衆口铄金,老朽以為,不如趁此機會,也好為少主正名。”

“總算說了句有用的。”玉奚生揮了揮手,“你們去罷,此事本座自會處理。”

祛塵等人紛紛告退。

出門後,另外兩位長老對視一眼,不由得低聲道:“大長老,你今日有沒有覺着,咱們宮主哪兒不對?”

祛塵想了想,宮主趕來的時機,正是栾青詞百口莫辯之時,便搖了搖頭,說:“宮主自小就疼愛少主,今日見少主受了委屈,發發脾氣也在所難免,罷了罷了,走吧。”

明經堂內過了良久,玉奚生緩緩露出一抹笑,邪氣盎然。

“真有意思啊,這就是你不惜壓制我也要守護的萬物衆生?”

玉奚生垂眸瞧着自己的掌紋,笑得不屑又冷漠。

“瞧瞧吧,他們對我們的小鸾做了什麽。”

自然不會有人答話,玉奚生如同自問似的說了半晌,才覺着無趣一般,起身離開了明經堂。

黃昏時分,金烏半隐在霜梧峰後,光輝灑落在積雪上。

栾青詞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晃蕩着,有些出神,他不斷地回想今日發生的事,從師尊突然出現,總覺得違和。

師尊向來寡言,對他也不會多說什麽,雖然看似冰冷不近人情,但對待宮中上下極好,胸懷天下,分明是仁愛的。

可今日他……

栾青詞總覺得師尊對他,親昵地過頭了。

那日在西檎嶺見到師尊,栾青詞其實已經做好師尊是來清理門戶的準備,畢竟他那時已經是人人喊打的妖孽,師尊若是想親自殺他,栾青詞也不會怨怼。

相比起來,今日的師尊才更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說不出的怪異。

正想着,玉奚生已不知何時進了院子,手裏還拎着食盒。

“小鸾。”

玉奚生走上前,蹲在栾青詞面前,将食盒打開,露出裏面雲朵似的糕點,輕聲說:“師尊給你帶了七葉雲禾做的雲片酥,來嘗嘗?”

栾青詞一愣。

他自小毛病多,還挑嘴,最喜歡吃靈草仙藥做的糕點,以七葉雲禾做的雲片酥為最。

這也是幼時師尊常給他做的。

栾青詞拿起一片嘗了嘗,連味道都與記憶中殊無二致,他若有所思望着眼前人。一模一樣的臉,做出的糕點味道也一樣,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的喜好。

就是師尊無疑。

他到底為什麽會有違和的感覺?

玉奚生見他盯着自己,笑了笑,問道:“怎麽了?”

栾青詞目不轉睛地瞧着他,不動聲色,輕聲說:“今日師尊待弟子,有些不同。“

“是麽?”玉奚生笑說,“為師是許久不見小鸾的緣故,今日叫你受了委屈,想着來哄你一哄。”

栾青詞沉默片刻,又問道:“師尊那天為何會在西檎嶺,那日……發生了什麽?”

提及這段,玉奚生的笑忽然淡了下去,他靜靜地瞧着栾青詞不說話。

栾青詞卻從這眼神中讀出了莫名的情緒。

惱怒、悔恨,還有滔天的殺意。

“小鸾。”玉奚生忽然低下頭去,仿佛在掩飾什麽,聲音低沉,“那日……你險些死了。”

“後來呢?”

“好了,小鸾。”玉奚生忽然伸手,輕輕捏了一下栾青詞的鼻尖,笑得溫和:“別問這些了,你回來就好,日後就住在這兒,休要再走了,如何?”

栾青詞險些溺死在這親昵和柔情中,這是他多年奢求而不得的,只是此刻卻讓他感覺如贅冰窟。

“師尊。”栾青詞神色平靜下來,直直地與玉奚生對視,“為何如此?今日師尊,同以往都不太一樣。”

這就是怪異之處了。

他似乎格外喜歡做這些親昵舉止,而且行事也不再拘泥于規矩教條,平添許多疏狂氣。

這是從前師尊絕不會有的,還有這始終溫和如初的語調,哪怕師尊待他好,平日多是清清冷冷的模樣,斯文矜貴,怎會這般對他?

面對栾青詞的質問,玉奚生的笑容不變,輕飄飄地說:“自然是因——”

“喜歡小鸾呀。”

栾青詞猛地站起身,打翻了裝着雲片酥的食盒,神色冷下去,沉聲诘問:“你,到底是誰?”

玉奚生仍舊蹲在那,笑意卻緩緩加深,眉眼間竟流露出輕佻意味。

“小鸾。”

他将這乳名念得缱绻旖旎,眼神也愈發炙燙。

“還是叫你發現了,可沒辦法,小鸾,你應知……我已足夠克制。”

他答非所問。

栾青詞指尖顫抖着,質問:“我師尊呢?”

玉奚生笑出了聲,緩緩站起身來,他比栾青詞要高上許多,如此一來,就從仰視變成了俯視,語氣也輕描淡寫:“不是在你面前麽?”

栾青詞只覺得冷意蔓延全身,甚至動了殺意,他無法承受玉奚生有任何閃失,眼神愈發冰冷。

于是冷聲逼問:“說,我師尊呢?”

“別這樣看我。”玉奚生卻滿臉無辜,指了指自己,“與你說了,就在這兒呢。大概也算是吧,他是玉奚生,可我也是玉奚生。”

栾青詞皺眉:“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沒認錯人。”玉奚生露出本不屬于他的、慵懶放肆的笑,于是同原本的那個懷素仙尊區別便更加鮮明。

“該怎麽解釋呢,我的小徒兒,叫為師想想。”

栾青詞咬了咬牙,忍着怒意道:“說。”

“別這樣動怒,我沒騙你。”玉奚生伸手想要去摸他胸前的青色羽毛。

栾青詞卻退了一步。

玉奚生便收回手,笑意也收斂了些許,瞧着他說:“我是玉奚生。”

“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認、不敢面對的自己而已。”

栾青詞聽得稀裏糊塗,好似明白了什麽,但還是一團混沌,“什麽意思?”

玉奚生卻不肯再多說了,只是輕柔又克制地撫了撫栾青詞的鬓發,眼神中的溫柔不似作假。

“小鸾,不明白也沒關系,你只需知道,我也好,他也罷。玉奚生永遠不會傷害你,所以不必對我如此防備。”

話至此處,他又笑了,添上一句:“尤其是你面前的我。”

但栾青詞的臉色卻不見好轉,驀地轉身出了院子,向下山的路走去。

玉奚生看着他消失在路的盡頭,眼神漸漸地暗了下去,随即将地上的雲片酥一點點撿起來,收進食盒內,低聲喃喃,又像是在嘆氣。

“這麽不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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