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靈
第010章 .神靈
看似恐怖的虛影實則沒什麽危險,他們連鬼都算不上,酉氏村的村民早因咒術魂飛魄散,于是三人避開了那些影子走到山腳下。
莫思辰所說的那條同往山下的暗道也就徹底顯露在三人眼前。
入口漆黑,蜿蜒向下,三人走下去時,謝庭蘭趁着光瞧了瞧周圍,愕然道:“這石壁可不像天然山道,這是有人故意建出的一條暗道。”
栾青詞也注意到了,的确是人為,但不是精細功夫。
山壁狹窄,灰霧彌漫,煞氣比外邊要濃烈得多,而這條山路中,有不少因咒術而死的屍骸,多數都是九幽谷弟子,也有酉氏村的村民。
三人并成一排,栾青詞在前,玉奚生殿後,不知走了多久,但煞氣已經濃到謝庭蘭有些承受不住的地步,身上的黑色紋路不過幾息之間便遍布全身,逼不得已之下,玉奚生幹脆用自己的靈力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才算遏制住。
謝庭蘭被折騰了一身汗,虛弱道:“連我都扛不住,那些村民是怎麽走到這兒的?”
“莫思辰不是說了,煞氣一日重過一日。”栾青詞倒是不怎麽受影響,在這煞氣中也來去自如的,看起來比玉溪生還要從容,“他們入山時陣法才破。不過底下那東西能鬧出這番聲勢,為何遲遲不離開?”
話音才落,前方周圍的石壁瞬間寬敞許多,栾青詞手摸了個空,青金色的烈焰當即又多了好幾團,往前飄着四散開來,灰霧在觸碰到這火焰的時候紛紛消散,也顯露出前方的景象。
栾青詞微微怔住。
甬道之後是一個很大的空間,正伏着一具無比巨大的骸骨,雖然沒有血肉,但骸骨很完整,六條肢體極長,肋骨粗如老樹幹,僅僅是末梢的一節骨頭,就已接近一人身高,頭顱堪似犬顱,尖齒鋒利,整個軀體像是長了六條腿的狗。
而周圍山壁之上,都是極深的溝壑,猶如抓痕,可見這怪物死前狠狠掙紮了一番。
就在這便有不少人類骸骨,正是酉氏村村民的,沒有九幽谷一行人,可見他們根本沒走到過這裏,而第一批進山查看的村民走到此處後,回去的只剩一人。
謝庭蘭喉結滾動,在一片死寂中出聲:“……就,就是這東西?得虧是個死的啊,這要是活的,不對,要是活着……這是個什麽怪物?”
“不對。”
栾青詞臉色未變。
謝庭蘭茫然:“什麽不對?”
“煞氣不是從那骨頭架子上出來的。”玉奚生接話道。
他與栾青詞的眼神都放在了那巨大骸骨前的一塊骨頭上,那塊骨頭不同,好似只是一塊碎骨,卻遍布着黑紋。
栾青詞神情幾經變幻,最後還是不動聲色,只說道:“不錯,是前面那塊。”
說完,兀自上前。
“小鸾。”玉奚生叫住他,頗不放心地蹙眉說:“不可貿然行事,別碰它。”
栾青詞卻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說:“我有辦法。”
玉奚生知道栾青詞不是逞強之人,便沒再阻止,只是雙眸中憂慮不減,始終盯着栾青詞的身影。
栾青詞走上前,纖長手指逐一變幻印訣,口中呢喃晦澀古老的咒語,一道遍布符文流光溢彩的法印便緩緩浮現。
手訣驟然凝住,法印成型,在手訣之上緩緩轉動,栾青詞神情莊重,口中厲聲:“封!”
法印将那塊遍布黑紋的白骨碎片包裹,随即仿佛緩緩融入其中,符文法印覆蓋在黑紋之上,猶如流轉的光華,周圍便不再出現灰霧,在青金色火焰的灼燒下,很快這一方地底空間的灰霧就消失的幹幹淨淨。
謝庭蘭目瞪口呆,“這是什麽封印術?”
“靈封術。”玉奚生稍微松了口氣,瞧着栾青詞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深遠。
但聽見靈封術三字的謝庭蘭卻閉嘴了。
三重雪宮有許多術法不假,但也有許多弟子們根本無法學成的,靈封術便在其中,但這道封印術實際上用處不大,修習其他封印術也一樣,沒想到栾青詞不僅能修成,還能用在這兒。
片刻後,栾青詞捧着那塊骨頭走回來,謝庭蘭忍不住問道:“師兄,你怎麽知道靈封術能封印那東西的?”
栾青詞垂下眼,沒答話。
他不想說話時便會如此,根本不着什麽話題圓過去,就幹脆地閉嘴,就差把不想說三個字寫腦門上了。
“呵呵。”
一聲空靈缥缈的輕笑響起,很蒼老,卻不知從何處傳來的。
三人紛紛戒備起來,打量着周圍,但周圍空無一人,連個影子都沒有。
“莫要緊張,老朽一道殘念,做不得什麽的。”那聲音又響起,帶着幾分懷念與悵然,緩緩地接着說:“能将這邪物封印,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玉奚生低聲說:“上面傳來的。”
但上面也只是布滿溝壑的山壁,不見人影。
“閣下是誰?”玉奚生朗聲問。
那道聲音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古鳳血脈啊,當真是好久沒見過了……還當鳳凰一脈,再無後人了。多謝小友,為老朽了此夙願,小友萬萬妥善處置此邪物,否則世間必起禍端!”
栾青詞猛地擡頭,驚疑不定:“什麽古鳳血脈?”
那聲音又笑了一聲,說:“就是你了,若非嗅到你身上的古鳳血脈,老朽也不會放爾等入山。”
事關栾青詞,玉奚生臉色微變,沉聲道:“閣下何必藏頭露尾,不如現身一見。”
這一次,那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老朽之軀殼,就在爾等之上,恐怕難以現身了。”
謝庭蘭幹巴巴道:“……我們,我們上面,不是那被劈了一半的山嗎?”
“正是老朽。”
幾人一時沉默。
上面的那座山……
栾青詞問:“這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死戰。”那聲音語氣有些淡,又仿佛是在回憶,斷斷續續地說:“此孽畜狡詐無比,我等本欲設陣将其屍骸與邪物一并鎮壓,不料這孽畜詐死,我等非是其對手……逼不得已,以身化山,布此陣法,将之血肉化去,封印邪物。”
栾青詞免不得震撼,所以這聲音恐怕就是酉氏村志中提及的、他們信仰着的神靈。
“你是神?”栾青詞問。
“非也。”那聲音否認,“只是血脈繼承者而已,吾等身軀為山,魂入此陣,特命守陣人世代看守。唯有陣法被毀時,老朽這道殘念便會蘇醒,世間滄海桑田,不知多少歲月,殘念忘了許多事……費了不少工夫才催動結界。”
血脈繼承者。
栾青詞想起适才他說的古鳳血脈,他一直不知自己是個什麽,妖不妖,人非人,這還是第一次聽聞有關自己血脈的信息。
“你知道我的血脈源自何處。”
“古鳳血脈,難得一見,老朽幼時只見過一次,與你的血脈味道極其相似,雖不純淨,但确有古鳳的味道。”
栾青詞神色微動。
傳說中的龍鳳無人親眼見過,但這位幾千年前被尊為神靈的存在,曾親眼見過。
還不等他再問,那聲音卻更加缥缈,如同自言自語。
“蒼山覆雪啊……好看,真好看。再見一次,倒是更遺憾……”
栾青詞沉默須臾後,輕聲說:“酉氏守陣人都死光了,他們的念就在外面,在重複生前的祭祀。”
那聲音已經極其虛弱,輕飄飄的,“老朽聽見了,也看見了,吾等舍身鎮魔,他們世世代代如此,皆是為這世間。可惜,可惜啊,魂歸天地,再瞧不見這世間了……瞧也無用,無故友,無舊地,罷了,所幸,未辜負……”
聲音漸漸消失,周遭歸于寂靜。
栾青詞默念着最後的三個字,未辜負。
舍身于此的神靈,世代守陣的信徒,漫長的數千年中,誰也不曾辜負于誰。
人心叵測,不可估量,而人心之堅定,也能數千年如一日地信守承諾,哪怕世事變遷、魂魄消弭。
返程的路上,栾青詞的火将灰霧灼燒得愈發稀薄,重新站到地面時,結界和灰霧都在消散,有大雪飄然落山巅,山上已經薄薄地蓋了一層白。
栾青詞站在雪中,想起那聲“蒼山覆雪”,有悲怆,有不舍,他不願就死,或許還想要看一看江河山川,舍生取義之人并非心無牽挂,反倒是牽挂着世間,才願意殺身成仁。
從前的師尊也是如此,栾青詞不在乎這世人,可師尊在乎,所以他才學着去在乎。
有朝一日,師尊若是也心甘情願地舍生取義,他也不能阻止,可只要想到,便已對還未到來的別離而恐懼痛苦。
謝庭蘭也望着殘缺的山,輕嘆着道:“他剛才說,化山為陣,也就是說這十座山,曾經都是活生生的十個人啊。不過也是,若是他們不這麽做,就憑那一小塊骨頭片,不知得要了多少人的命。”
玉奚生卻在一旁說道:“天下不見得,但這天下間定有他們想保護的東西,算是死得其所。若有一日,你也有了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人,也會這麽做。”
他說得坦然,眼神卻瞧着栾青詞。
栾青詞沉默着說不出話。
他聽懂了,那句話的意思是:“我願意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