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情

第039章 .思情

五月初,玄都已熱起來,绡香城入宮的只有有蘇婵帶着幾個侍女,其餘人則候在城外的飛舟上。仙門修士都擅長禦劍,但绡香城與玄都距離太遠,若是依靠禦劍飛行,如栾青詞之輩自然無恙,可普通弟子便受不了了。

飛舟數千年前便有,這些年經天機閣數次改做,耗費靈氣比起禦劍還要少。

绡香城的飛舟氣派,船頭還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仰首翹尾的九尾天狐,九條尾巴極其靈動。

栾青詞依舊穿得輕薄,戴着鳳羽抹額,瞧着便清爽。他站在飛舟船頭的位置,衣衫随風而動,便如立在雲端。

“師兄。”

栾青詞回頭,便見謝庭蘭走來。

謝庭蘭兩只手撐在飛舟邊緣的圍欄上,他不似栾青詞那般不羁,頭發束成高馬尾,規規矩矩地帶着玉冠。

“又自己站在這兒啊。”謝庭蘭笑了笑,說,“你應該和師尊同行的。”

栾青詞想起臨行前心魔對他說的那句“你離不開我”,心尖便一緊,逃避般的斂眸,淡淡道:“為何?”

“師尊在的話,你就不會自己站在這兒了。”謝庭蘭的語氣理所當然。

栾青詞卻覺得他好像已經發覺了什麽,掌心都沁出了冷汗,但面上仍舊波瀾不驚,輕聲說道:“無妨,我習慣一人了。”

謝庭蘭“哦”一下,壓低聲問道:“那你是……故意躲着師尊?”

越說栾青詞越覺得謝庭蘭知道得太多了,若非同門師弟,栾青詞覺得自己這會兒殺人滅口的心思都要冒出來,于是意味深長地掃了眼謝庭蘭,“不要多問。”

警告得很好,謝庭蘭根本不怕,只是沉默了片刻,嚴肅問道:“師兄,那是不是……師尊他,逼你……做什麽了?”

栾青詞殺心漸起。

見他神色微變,謝庭蘭更加肅然。

“庭蘭。”栾青詞不輕不重地睨他一眼,而後十分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還不知天狐山的事吧,同上一次石神山差不多。”

知道栾青詞有意轉了話鋒,謝庭蘭便曉得他不願多提,只得輕輕嘆氣,順着他的話說:“也是……咒術?”

栾青詞輕輕颔首,神情帶了幾分鄭重,“師尊趕到之前,你們不要妄動。”

謝庭蘭親自領教過厲害,險些折在石神山,多虧師尊事必躬親……又或者是追着師兄跑,自己才留下這條小命,再回想那些被咒術殺死的人,死狀痛苦恐怖,生生瞧着自己被溶解似的腐爛。

謝庭蘭至今想來還是遍體生寒。

“我知道。”謝庭蘭知道其中厲害,凝重道,“我會讓他們盡量避開。”

帶弟子歷練這種事,經過幾次以後栾青詞也已經熟練,畢竟大宗門都是如此,弟子們是聲勢,對他們而言也是歷練。

謝庭蘭退開後,栾青詞才輕輕撫了下額心纏繞着的抹額,無奈嘆了口氣。

“果然……察覺了嗎。”

反思一下,都是弟子,可玉奚生整日圍着他轉,從前還能收斂些,如今那可當真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玉奚生多疼愛他這個徒兒……又或者是他那點不願意遮掩的心思。

師徒之間本不該有的、同旖旎愛.欲扯上幹系的感情,就像充斥誘惑的陷阱,心魔就是那個誘他上鈎的餌,站在陷阱前面不斷的蠱惑他踏進去。

栾青詞已經無數次警告自己,不要彌足深陷,不要行差踏錯,近來他是愈發地躊躇不定了。

夜幕降臨,飛舟漂浮在夜色中疾馳,栾青詞依舊站在橋頭的位置,他速來不擅長與人過從親密。

有蘇婵從艙中走出,身上的琳琅裝飾叮當作響。

“青鸾君。”她對栾青詞用尊稱,可見绡香城對三重雪宮的示好,“飛舟的速度快一些,兩日便可到绡香城,恐怕我們要等懷素仙尊幾日。”

栾青詞輕輕颔首後說道:“見機行事,若來得及等幾日也無妨,不過狐族的結界困不住灰霧多久吧。”

有蘇婵無奈地點了點頭:“不錯,我狐族數位長老一同出手,結界還是岌岌可危,這灰霧也不知是何物,怪得很。”

栾青詞也不覺得意外。

石神山的結界極其牢固,那是一位擁有神血的古老神明親自留下的後手,他知道酉氏村的守陣人還在山中,但別無選擇,而那些守陣人的信仰之堅定也令人動容,他們并未如同有蘇婵所說的那些百姓,死後魂魄也被煞氣控制,酉氏村守陣人死後的殘魂,仍舊在重複着祭祀。

但天狐山顯然沒有這般幸運。

若是令那灰霧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绡香城的下場,哪怕有蘇婵或許還沒意識到,但栾青詞已經可以想見。

“師尊若能趕來自然是好。”栾青詞輕聲說,“如若不然,我會先行進山,其餘人不必跟随。”

沒有玉奚生在,栾青詞不敢貿然帶其他人涉險,而他自己則沒什麽可擔憂的,灰霧中的咒術對他無效。

有蘇婵愣了愣,無奈道:“也不必急于一時……還是等懷素仙尊到了,再行定奪吧。”

栾青詞的确成名已久,但有蘇婵活了六百多年,哪怕玉奚生在他面前,有蘇婵都覺得是個晚輩,尊稱是彼此地位,真要論輩分,妖族占了大便宜。

天機閣說了只有玉奚生能處理天狐山之變,如今人家師尊還沒來,便要徒弟先孤身涉險,她有蘇婵還做不出這種事來。

栾青詞知道有蘇婵信不過他,也不過多解釋,只說道:“天狐山裏有東西,只要找出來,危局自解,那灰霧傷不到我。”

有蘇婵蹙眉,說道:“你們是不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也不全是。”栾青詞輕輕搖頭,卻微微眯起眼,說道:“上一次出事的是石神山,天雷突降,将石神山劈開,封印被破,一次或許是巧合,可加上天狐山……就不見得了。”

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可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的時候,栾青詞便覺得這其中恐怕還有什麽其他隐情。

聞言後有蘇婵神情也鄭重許多,顯然她想過這個可能性,片刻後,她輕聲說:“此事暫且不追究,當務之急還是将此事了結,免得再傷無辜。”

栾青詞輕輕颔首,還在想石神山和天狐山兩起事件,到底會是何人從中攪局。

而三重雪宮的弟子們早就與绡香城的小狐妖混熟了,绡香城做得便是生意,在绡香城中,最大的銷金窩一夢浮生闕便是狐妖們的産業,而小狐妖們無論男女又都極其靈巧,慣會說好聽的話,生得也好看,很快便同本就宮規松散的弟子們玩到一起去。

栾青詞見他們歡聲笑語,無非是三重雪宮弟子炫耀術法,狐妖們拿出妖術,并不算出格,便由着他們去鬧。

嬉笑聲不絕于耳,栾青詞孤身站在船頭時,擡眸一瞧,天邊孤月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握,于是栾青詞忽地生出想要将明月攥在掌心的莽撞沖動。

他與萬家燈火從來都難以相融,唯有暗處靜谧與他為伴。

但長夜太久,偶爾也會生出些許不切實際的期盼,比如……

明月常伴。

足足半晌,栾青詞才反應過來,他在思念。

随即又有些無措地想到,自從心魔醒來後,他便鮮少會有這種情緒了。

栾青詞默不作聲地将指尖蜷起。

明月高懸,伸手不可得。

.

兩日後,飛舟靠近绡香城。

朝露未退,飛舟上落了層濡濕,淡金色的日光從雲層中灑落而下。栾青詞自飛舟艙中走到甲板上,便好似踏着碎光而行,但他并未去看東方如夢似幻的日出,他須得逆光,才能瞧見绡香城的輪廓虛影。

三重雪宮的弟子們也都跟出來,驚嘆着旭日初升時的璀璨夢幻。

栾青詞靜默不語。

哪怕離得這麽遠,他也感受到了死氣。

靠近绡香城後,栾青詞便察覺妖氣沖天,但妖氣并非邪氣,諸多走正途路子修煉的妖族氣息都很溫和,與人族修士很像,差別細微,不過妖族若是吃人魂魄血肉,那氣便大不相同了。

故而哪怕绡香城妖氣沖天,也都是溫和的妖氣,可這其中混雜入了死氣。

栾青詞站在飛舟上,能遠遠瞧見天狐山脈的輪廓,周圍山巒延綿,唯有一座高聳入雲,然而那座山周圍籠罩着淡淡粉色的結界,結界之上還有狐貍虛影。

“那就是天狐山了。”有蘇婵從他身後走上前來,與他一起望着那座有了裂隙的山脈,輕輕說道:“有蘇一脈的傳說中,那座天狐山埋葬着我們的先祖——天狐遺骸,但多年來遍尋無果,何況這傳說數千年之久,那個時代的事情吾等後人又如何能知曉……這座山中究竟是否有先祖遺骸,吾等不知,可這座山如今為绡香城帶來了死亡與災難。”

栾青詞原本還想,既然叫天狐山,應當是有其緣故,當日的石神山取自于十位以身化道的神,天狐山中或許也真存在遙遠古老的傳說中手眼通天的天狐也說不定。

只可惜無論如何,有蘇婵說得沒錯,這座山沒有神明護佑,甚至讓周遭淪為死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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