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惡咒
第042章 .惡咒
玉奚生用三重雪宮獨有的縮地術趕來,也只有他的修為經得起從玄都到绡香城,好在這一次他并未來遲。
只是回一夢浮生闕的路上,栾青詞都沉默得可怕,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到了有蘇婵準備的院子,謝庭蘭正好在門口,瞧見兩人一并回來,上前道:“弟子見過師尊。”
言罷,遲疑瞧栾青詞,“師兄你…?”
平日衣冠整潔的栾師兄袍子沾了灰,連抹額都不知所蹤,他還是初次瞧見師兄額心的印記,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栾青詞依舊不吭聲,沉默着繞開了謝庭蘭,慢吞吞地進了自己的屋子,将門也關嚴實。
謝庭蘭有些茫然,随即眼神狐疑地掃向他那素日聲名極好的師尊。
好端端的師兄出去,這副模樣回來,跟着一起回來的還有師尊,這事兒怎麽看怎麽同師尊有關。
然而這次師尊神情也沉郁,眉宇間陰雲密布,眼看就要打雷下雨似的。
“嗯。”
他應了一聲,沒說旁的,徑自追着栾青詞過去了。
原地的謝庭蘭一頭霧水,但沒膽子多問。
屋裏暗沉沉的,沒燃燈,栾青詞就坐在桌前,背影清瘦蕭索,整個人隐匿在黑暗中,連吐息都輕的近乎不可聞。
“小鸾。”
玉奚生的語氣溫和輕柔,他走上前去,站在栾青詞身後,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頂,金玉般清朗的聲線柔和。
“你做得很好。”
Advertisement
他無端地誇了一句。
他知道栾青詞有隐瞞,但并未追問,而是溫和地安撫這只受驚的小鳥。
栾青詞在昏暗中眨了眨眼,像是才回過神來,壓抑着的恐懼驚慌也頓時有了宣洩處,他猛地站起來,繞開椅子撞入玉奚生懷裏——這是他這段時日來,唯一一次主動出格。
玉奚生怔住須臾,旋即擡手将栾青詞攬在懷裏,他瞧着玉樹一般挺拔俊朗,懷抱也堅實有力,輕輕撫着栾青詞清瘦的脊背,低低地說:“沒事了,小鸾,這次師尊沒來晚。”
話音剛落,便察覺懷裏的小鳥輕輕顫抖,于是便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畏懼惶然,玉奚生心尖隐隐抽疼。
他是心魔,因愛而生,故而日日圍着栾青詞轉,他不是什麽心懷天下的懷素仙尊,是心中只容得下一人的玉奚生。
“我…”栾青詞低啞地出聲,他将額頭抵在玉奚生的肩上,仿佛在汲取足以撫慰自己的氣息,頓了半晌,才接着說:“到底是什麽?”
他沒有失去神志恍惚時的記憶,當時的每個想法與渴求都記得清清楚楚,也正因此才更害怕,那種歇斯底裏地狂亂瘋癫,完全違背心之所向的欲求,扭曲而詭異,讓自小被當做人族教養的栾青詞覺得不可理喻。
他不在乎陌生人的生死,但也不會想将人當做食物,他喜歡靈氣濃郁的靈草,而非猩紅的血肉。
……可這些早已刻入骨子的本能在那個時候被完全颠覆了。
“你是小鸾。”玉奚生輕聲輕語地說,“能亂你心者,不該是那些。小鸾,無論瞧見了什麽,想到了什麽,那都不是出自你本心。至于其他,你那咒術同我們修行的術法不同,無需苦練,與生俱來,所以你的失控也只是為此付出的代價而已,世上從無白得的便宜,但也僅此而已了,不要多想。”
他将栾青詞的失控歸咎于代價。
栾青詞沉默片刻,低聲說:“他說,我們的血脈……我們是同族,他知道我的血脈來自何處,他知道,我是什麽。”
蠻山提及古鳳血脈時的嫌惡與輕蔑不似作假。
“西檎嶺醒來後我的本體有變,還有莫名出現的火焰,那些……或許源自于所謂的古鳳血脈,但咒術不同,我能感覺到,咒術或許……源自于我的,另一個血脈。”
栾青詞說着,臉色又有些難看。
到底會是什麽,才會生出那樣令人厭惡的欲望?
這生就的本領,卻成了讓栾青詞萬劫不複的枷鎖。
玉奚生沉思片刻,栾青詞的來歷他也知之不清,上古的鳳凰一族也早已是傳說中的常客,但究竟是否存在尚有争議,既然是神獸必定渾身是寶,上古妖族都能流傳下來譬如羅剎月一般的靈器,可傳說中的那些神鳥神獸卻什麽都沒有遺留。
但石神山的神明之言應當非虛。
“什麽同族不同族的。”玉奚生微微眯眸,壓着栾青詞的後頸與他額心相抵,沉聲說:“他與你才不是什麽同族,我們小鸾是最漂亮的小鳥。”
栾青詞幾乎要被他逗笑,但又笑不出來,輕輕說:“可……”
話沒說完,便在黑暗中得到一個蜻蜓點水似的輕啄。
“沒有可是。”玉奚生語氣不複溫和,而是心魔才會有的輕佻風流,他笑說:“你是誰,我最清楚,我自小養大的小鳥,哪來的雜毛便想認親?做他的夢去。”
栾青詞一時哽住。
确認了,是心魔。
師尊絕不會罵出這種話來,最多也就“孽障”“放肆”“大膽”諸如此類,但絕不會有“雜毛”。
“何況……”玉奚生又開口,這次語氣肅然認真了許多,“不是還有我麽?能解你咒術,喚你回來,所以小鸾啊,不要害怕。”
栾青詞咬了咬唇。
他猶豫須臾,輕聲問道:“那……你的本體,究竟是什麽?”
朝夕共處那麽多日子,栾青詞都不知道玉奚生非是人族,可他這與生俱來的咒術,唯獨玉奚生能解,或許他們之間……尚有淵源也不一定。
“看。”
玉奚生伸出手,從指尖開始慢慢化作晶瑩剔透的柔和白玉,泛着絲絲瑩潤的光,直到整只手都化作精致的白玉雕。
“這就是了。”
栾青詞還曾見過玉奚生整個人化作白玉雕的模樣,捧起那只手,熟悉的溫涼細膩,摸上去也的确是美玉。
“這是…?”栾青詞狐疑。
玉奚生輕笑,“玉,我本是師尊拾得的玉,不知為何死物也得以聚靈,化身成人,你若問我來歷,我也不知。”
栾青詞垂下眼,悶悶輕聲說:“說不定還是天敵呢。”
玉奚生便笑,“嗯,專門捉你的。”
有玉奚生在,栾青詞便知道自己不會再失控,于是安下心來,這才發覺自己正縮在人家懷裏,有點赧然地偏開臉,将手縮回來就想往後退。
他适才從容盡失,哪裏還能顧得了其他,自幼玉奚生便是他唯一親近信賴之人。
可自己整日同他疏離,這會兒又像極了投懷送抱,栾青詞只覺得臉頰發燒,掙紮着便要退開。
他幾乎可以想見玉奚生要如何戲谑玩味地取笑他了!
然而出乎意料,玉奚生沒追着說下去,只是将人輕輕地攬在懷,附耳道:“今日受驚了,早些休息。”
說完,便将栾青詞放開,當真極其守規矩地轉身出去了。
栾青詞有些怔愣,失神地摸了摸自己滾燙面頰,直到從溫柔安撫中回過神,才有些羞恥地暗罵自己。
——剛才都做了什麽啊?
.
玉奚生才出院子,神情就徹底陰沉下去,無論在栾青詞面前多溫柔縱寵,但今日他當真是動了滔天怒火。
栾青詞幼時控制不住天生的咒術,哪怕偶爾的一念之間,便有倒黴弟子中招,也是那時玉奚生發現他這小徒兒與生俱來的本領,但他深知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處,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發現施展咒術後的栾青詞會入魔一般失去理智。
所幸玉奚生的靈力能解去咒術,還能喚醒栾青詞,自那以後,玉奚生教他如何控制咒術,還勒令栾青詞不許輕易動用。
但今日他見着栾青詞時,他身上陌生而張狂殘忍的氣息前所未有的濃重,玉奚生甚至疑心自己若晚了片刻,還能否成功将栾青詞喚醒。
走出不遠,玉奚生便停下腳步,瞧見等在石子路上的有蘇婵。
“懷素仙尊。”有蘇婵面戴薄紗,露出的雙眸平淡無比,“懷素仙尊來得要比吾預想中快許多。”
玉奚生沉着臉,皮笑肉不笑地應一聲:“本座若是不快些來,小鸾今夜只怕兇多吉少,有蘇族長,小鸾心善,為了将那狐屍送還绡香城,便已動用過一次那手段,如今為绡香城,這是第二次了。”
有蘇婵一怔,他自然不知禹城外的那段內情,如今聽聞,無奈道:“……是我一族欠了青鸾君的人情,可懷素仙尊,你應知吾今夜尋你,所為何事。”
玉奚生此番前來,為的是天狐山一事,可有蘇婵特意提起,顯然另有目的。
對峙片刻。
玉奚生眸中冷意甚濃,“你最好将不該說的話咽下去。”
有蘇婵靜默須臾,聲音微沉:“懷素仙尊,青鸾君适才的模樣你也見了,他身上的氣息絕非妖族,即便是手上沾了人命因果的妖族,也絕不會有這樣兇戾的氣息。他……究竟是什麽?若是下一次……”
“有蘇族長。”玉奚生的聲音冷至徹骨,神色也暗沉更勝幽夜,“他是本座的愛徒,亦是三重雪宮的少主,更有恩于你有蘇一族。”
越說,語氣便愈冷,聽着平靜,實則已然蘊着無邊怒意。
“而且,沒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