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冬

隆冬

降冬,雪花在天際中婆娑,似梨花,似紙屑,又似點點星光,雪花不知晝夜,灑個不停。

老一輩的人都曾說:“舊時啊,上帝下的是面團,但有人類貪婪,上帝只好把落入人間的面團變為雪花。”

不知曉旁人是怎樣講述的,但葉知吟的奶奶總是會這樣講。

街上的霓虹燈都已破碎昏睡,唯有星華高中的燈光還在徹夜微弱蘊着,無限蔓延。

“叮一”

星華高中的下課鈴如約而至,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出了教室看雪,雪雖凡常,但總叫人很期待。

葉知吟出了教室,似乎是看雪在空中落入凡間的模樣,也似乎是看那個傲氣蓬勃的少年。

她駐足至欄杆之處,雪花落在她的發絲上,而後變成了水珠,雪花總是這樣,沒有擱淺就匆匆離去,“花期短暫”。

微弱的燈光足以看見雪,她側身旁站了個陌生人,葉知吟知曉随意打量他人不好,于是用餘光偷偷看向此時正為看雪的男生同學。

宋竹也,是葉知吟喜歡的宋竹也,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只是用餘光看他,她就緊張個不停,心髒開始不按節拍的跳動。

他轉身着望向他一側的一個朋友,只給予葉知吟一個背影。因為下了雪的緣故,走廊外有許多同學,葉知吟聽不清他與朋友訴說些什麽,她不敢看他,只是看着那雪花與寒風作伴入土,宋竹也沒有再盤桓,倉促離去。

葉知吟依舊用餘光矚目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心髒恢複節拍。直到響起上課鈴,她才恢複好心跳進了教室。

葉知吟時常用餘光看宋竹也,她從不敢用正眼瞧他,就連他離去的背影都沒見過幾次,但盡管如此,她也很知足。

她也不能夠理解為什麽她會喜歡宋竹也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或許是在這麽一個未從知曉的小鎮上他有着獨特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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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麽一個無差別的校園裏,誰會不喜歡一個與衆不同的人呢她們會抛棄平庸,喜歡一個特別的人,也許在未來會覺得那人濫竽充數,裝腔作勢。

有時,喜歡上一個人,是偶然裏的意料之中,是确切裏的意料之外。

一見鐘情與日久生情對于他人來講都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默默關注也好,想要得到也罷,都只是單方面的期許。

江念隔窗看雪花漸欲迷人眼,驟然想起某件事,她回過神來拍了拍葉知呤的胳膊。正在複習的葉知吟看向江念,江念一臉委屈,嘆了口氣,她們小聲咬耳朵。

“我男神宋竹也有女朋友了,應該是他朋友介紹的。”

星華高中早戀的人許許多多,并非稀奇之事。可葉知吟聽到了一個自己從不敢出口的名字。

葉知吟斷開思緒,慌了神。

宋竹也有女朋友了。

葉知吟腦子裏不斷的傳續這句話,她比江念更為難過。

雪越來越大,大到幾乎看不清人,天氣越來越冷,冷到校園走廊空無一人。

宿舍裏倒是暖和,開了暖氣。

“阿吟,你這個衣服配你好好看哦,嗯……可以再紮個低馬尾,會更配一點。”室友看着葉知吟的新衣服,不禁唏噓感嘆,為她提建議。

學生時代都格外注重自己的穿搭,總是讓朋友評判,賦予建議。

葉知吟把衣服拉鏈拉上,随意整理一番衣服,聽了室友的話,她掩口而笑。

“謝謝你,那我明天紮個低馬尾!”

次日,雪隐退。

葉知吟一連幾節課都沒有出教室,直至晚自習第一節課下課,葉知吟頂着寒風陪江念找廁所,廁所離葉知吟教室隔了一段路。一路上她們沒說話,路面有許多積水,她們慢步行走。

葉知吟聽見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迂緩轉頭。

宋竹也彎腰把唇對上葉知吟冰涼的臉,宋竹也溫熱的氣息湧來,不管是唇還是宋竹也。

葉知吟瞳孔放大,她被吓個半死,一動不動杵在那裏。

宋竹也定睛一看,是個陌生人,火氣上來,他皺着眉看着葉知吟。

“你不是我對象我親你時你為什麽不躲?你有病嗎?你和我對象一樣的衣服,同樣紮低馬尾,我在後方認錯了我親你時你都不躲的嗎?”

葉知吟盯着宋竹也的眼睛,最後又低下頭,他眼神慌亂,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不知道,讓你誤會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知吟眼淚挂在眼角,眼淚打轉,試圖把眼淚憋回去。

宋竹也朋友勸和,宋竹也才離開。

江念沒有說話,她不想讓葉知吟難堪。

第一次與他對視,第一次與他講話,第一次與他有肢體接觸,是在這樣糟糕的情況下。

葉知吟把低馬尾又紮回了一成不變的高馬尾,她把衣服外套脫了下來,裏面只有一件毛衣,他其實特別怕冷。

至此,未來,她再也沒有穿過那件外套。

“就是你親我男朋友?讓你他媽嘴賤。”宋竹也對象狠狠扇了葉知吟一巴掌。

葉知吟吃痛,發不出聲音。

接下來是第二個巴掌,第三個巴掌,第四個巴掌,第五個……

葉知吟已經不清楚自己挨了多少巴掌,也數不清了。

只記得她疼得發不出聲音,只記得被扇得血紅的臉,只記得在那個小巷子裏,光線昏暗,深邃漆黑。

葉知吟頂着那血紅的臉回了家,一進門,葉母就瞥了她一眼,眼神裏充滿厭與惡。

她謹慎地關了門。

“你再不回來我還以為你住外面呢,你死外面才好。你臉上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就是欺負你少,天天沒有一點能力,我天天忙死忙活,你什麽也不用幹,是不是就差我替你活了,你是不是找事兒,只穿一個毛衣?凍死你我都不管,你愛找誰找誰。”

葉母又開始了她的語言暴力,葉知吟只是點頭,她弱小無助,她刻入骨髓裏的自卑,害怕又在作祟。

葉知吟此刻想對母親訴說醜惡之人的罪惡,算了,料她也無濟于事,更何況,母親也來自地獄。

葉知吟近期總是提不起興趣,對任何曾經感興趣的事物沒了趣味,食欲也不斷減退,很少說話,還經常頭暈眼花,她覺得她自己得病了,踱步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葉知吟被查出了重度抑郁症,她看着報告單苦笑。

心理醫生告訴葉知吟,說重度抑郁症有自殺自殘的傾向,心理醫生告訴葉知吟要好好生活,樂觀開朗。

葉知吟點點頭,她知道藥沒什麽用,她沒有買,這件事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她不明白她每一天都在樂觀的生活但還是得了抑郁症,為什麽不是得了癌症,癌症可以獲取任何人的關心,其實所剩的時間不多。抑郁症意味着賣慘,旁人的漫罵,以至詛咒……

數十天,葉知吟經歷了家暴,謾罵,校園欺淩。

數學課,老師讓同學們用圓規畫圖,葉知吟緊盯圓規尖。

她想刺穿她的臂膀,讓鮮血直流。

很快,她回過神來,像沒事人一樣畫圖。

她每天生活得像是個正常人,靈魂卻不是一個正常人。

葉知吟每天都在想,再等等,會有好的生活。

她等了很久,日子不舍晝夜行走,時間奔流不息,等來的就是謾罵、家暴、霸淩。

她真的等不及了,等不及去另一個世界,她相信另一個世界,她會有一個愛她的父母,她可以很幸福,她想去往天堂,天堂是美好的,天堂造就萬物。

每次用餘光瞥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她都在想。

再等等。

再等等。

宋竹也提了分手,他難以确信,似神明一般的女孩,在私下裏是那般的醜惡。

可日子還是不如她所願,并沒有往好的方向邁進。

二零二一年六月,高考在蟬鳴聲中結束。

葉知吟高考失利,因為壓力,她沒有考上大學,她恨自己沒用。

宋竹也因為家裏的原因沒有參加高考,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如今已經變得寒酸落魄。

宋竹也托朋友找了工作,在陵園。

葉知吟每天都會去陵園看他,只是背影。

“你天天是怎麽學的?沒有考上大學,你丢不丢人?我的臉往哪擱?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沒用的東西。幹脆死了算了,天天呆在家裏也是惡心我。”

接下來是一場毆打,葉知吟安安靜靜,仿佛那些痛不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樣。

葉知吟總想着再等等,等母親的一句道歉,宋竹也的一次回頭,她也貪生怕死啊。

可是這些都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在等什麽?

等死。

二零二二年三月初,她真的想死,她真的熬不下去了,她真的想離去通向天堂了,地獄也罷,只要不是這貪婪罪惡的人間。

再等等,就只等一個月。

一個月後就安安靜靜地離開。

她只能用剩餘的時光看他了。

葉知吟看着正在掃墓的宋竹也,她想。

宋竹也,我只能用剩餘的時光看你了,希望未來的你可以熠熠生輝,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了。

過往,她時常用那餘光看那個意氣風發傲氣蓬勃的少年。

如今,她只能用剩餘的時光看那個寒酸落魄的少年。

二零二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在這桃花盛開的春季,葉知吟逝世。

死因,大量服用安眠藥。

葉知吟永遠與春決別,永遠與這醜與美并存的世界告別。

她是有多絕望啊,一個月都等不及了,她貪生怕死,卻獨自去往天堂。

葉知吟死的那天,風和日麗,天空中飄着幾朵白雲,靜齊綻放。

葉知吟的葬禮沒有舉行,葉母嫌貴,只給她買下了陵園最便宜的一處地方,陵園的那處地方只有葉知吟的墓碑,她孤零零一個人,陪伴她的只有她墓碑旁的一棵綻放的桃樹。

宋竹也望着那個新來到陵園的墓碑,他走向墓碑,彼時,桃花恰好落在宋竹也肩上,他用手掃走,就好比他與她。

緩緩蹲下看墓碑上的字,他輕聲念。“葉知吟,生于2002年5月13日,終于2022年3月25日。”

他又看向遺照。

葉知吟微微笑着。

宋竹也想了想,自言自語道。

“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實在想不起來,起身漸漸遠去。

在這無果的暗戀裏,他只用了一句“好像在哪兒見過”就将她打發。

同一個世界,我念你,你忘我。

宋竹也,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我在天堂保佑你,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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