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追

從小到大,林睨就是一個很悶的人,不愛說話,言行上有屬于她自己的一套準則,但也像一潭死水,從來難起半分波瀾,不輕易為別人打破原則。

而陳願願則與她截然相反,陳願願小時候性格活潑開朗,長得很可愛,會說好聽話,慣會撒嬌,對父母撒嬌,對親戚朋友撒嬌,幾乎是人見人愛,沒有人不喜歡她,包括林睨。

但其實陳願願對于她們小時候的記憶并不怎麽清晰,只記得從有記憶開始,她們就一直待在一起。

偶爾從大人們的打趣裏,又或是三兩句的回憶裏能夠窺見一些屬于她們的小時候。

據說,她們的初見是在林睨的周歲宴上。

那時林睨正在抓周,坐在大桌子上,周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一堆人圍着,周圍很吵鬧,林睨茫然四顧,突然看到了被媽媽抱在懷裏的陳願願,同一時間,陳願願也看見了她,據說當時幾乎是同時,她們倆伸出了手去抓對方。

很奇妙的是,陳願願這樣的一個性子,卻很愛黏着林睨,就算平常相處林睨幾乎不怎麽理會她,她也依舊很喜歡林睨。

後來長大一點了,她開始學會思考,偶爾也會想為什麽。但她說不出為什麽,只知道和林睨待在一起她會覺得很舒服很自在,或許她是喜歡林睨的寡言少語,喜歡林睨的面冷心熱,又或許只是單純的喜歡她的所有。

那時候她們的感情還未變質,陳願願也認為,她們會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然後一直走下去。

是清晨裏,她們手牽手遠去的小小身影;是夕陽下,高挑的少女恣意跑跳的玩鬧;是課桌上,相互的依靠;亦是溫暖的房間裏,她們在沙發上依偎的擁抱。

陳願願沒有想過,她們之間會有什麽可動搖或改變她們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察覺到自己的心思開始不對勁後,她就做好了,她們或許不會繼續這樣下去的準備。

雨水順着傘沿傾斜滑落,噼裏啪啦砸在石板路上,濺起水花,打濕裙擺和褲腳。

傘不算大,剛好雨也不小,一左一右,她們倆的肩膀都被打濕。

陳願願誠然有些莫名的愧疚,也有些難言的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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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聲音其實很動人,像一曲慢調的鋼琴曲,悠長輕快,也像某種難言的心情,但陳願願沒有回頭去看背後那道身影是否在注視她們,只是對身旁人輕聲道:“就到此為止吧。”

“楊舒栖,謝謝你。”她朝她揚起一個淡然又溫軟的笑。

傘在空中滑動的軌跡被迫暫停,楊舒栖停下腳步,有些錯愕地看向陳願願。

“為什麽?”她思索良久,也只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讷讷道:“這麽突然……不是說好到訂婚那天嗎?”

“訂婚取消了,本來就只是個形式而已,”陳願願輕吐一口氣,笑得甜甜的,頰側的酒窩凹陷,“總而言之,很謝謝你啦,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麽,你的那些話真假也好,我都很感謝你。”

“你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也很棒的人,你的所有努力會被看到的,未來你一定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的!”

雨什麽時候停的楊舒栖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好像腦子有些恍恍惚惚的。

很短暫的一個月,這是她能靠近她的最大限度。

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她該學會滿足了。

學業也好,錢也好,她都在慢慢擁有慢慢變得更好,一點點情愛,或許并不能算什麽。

*

陳願願平日裏很喜歡拍照和錄像,自拍也好,拍別人也好。

路邊花草,天空中飛鳥與雲,又或者是某個地方偶然一見的事物,有趣的對話,她都喜歡。

她還拍過不少林灼和李铮吵架的視頻,又或者他們打麻将時激動的場面,包括但不限于。

她喜愛美好有趣的事物。

林睨認為自己不算美好,也不算有趣。

下雨天那天,林睨是被林灼和李铮強行帶走的,當天傍晚,她就發起了高燒。

意識陷落中光怪陸離的夢裏面,她幻想到陳願願一如往常拿起手機胡亂拍,而她坐在沙發上正在打游戲,陳願願從不遠處笑着走近她,撲進她懷裏,鏡頭裏,她們依舊親密無間,嬉笑寵溺。

迷糊睜眼,林睨的嘴角不自覺上翹。

一個不夠現實的,過于美好的夢。

林睨甚至還能回憶起夢裏面的細節,情感變化,那種甜蜜,美好得像要溺死人。

而後夢醒,她的心也似乎還沁潤在美好愉悅的夢裏出不來。

空蕩蕩的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巨大的失落感似乎連同她的心也被人給掏空,空虛至極。

有人推門而入。

一道熟悉的身影輕快走進來。

“姐,你醒了啊,我媽給你煲了點排骨玉米湯,快,起來嘗點。”林灼拎着個保溫盒直直走到床頭。

“我怎麽會在醫院?”

林灼搖頭無奈,“可別說了,我們本來送你回去,結果你在車上睡着了,我們叫你,你睜眼跟我們說了句:你發燒了。然後又睡了過去,我一摸你額頭,喲,他媽的,那簡直能把雞蛋燙熟,然後我們就給你送醫院來了。”

“醫生說是你身體負荷太重,加上沒休息好,什麽各種原因吧,反正就導致你高燒到39,準确來說是39.3。”

“不過,問題不大,你現在已經退燒了,再吃點藥估計就好的差不多了。”

林睨仍有種不真切感,張了張嘴,嗓子沙啞,“今天幾號?”

林灼不明所以:“二十七號,九月二十七,怎麽了?”

林睨抿緊了唇,還有四天。

“什麽時候能出院?”

“下午吧,等下再觀察觀察,反正護士姐姐是這樣說的。”林灼拿碗給她盛了碗湯,放在一旁晾涼。

林灼拉過一旁的凳子,在病床前坐下,一臉糾結地盯着林睨。

林睨瞥了他一眼,坐起身來,把那碗湯拿到手上,“有事?”

“嘶,也沒有,”林灼不自在地咳了聲,遲疑道:“就是吧,姐,我怎麽覺得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啊。”

“為什麽?”林睨垂眸吹湯。

“說不清,就覺得很怪,姐,你是不是——”就要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林灼還是沒敢把後面幾個字問出來。

林睨把湯吹得沒那麽燙後,端着碗一飲而盡,沒理會林灼的欲言又止,“你今天沒課嗎?”

說着起身準備去舀兩塊玉米和排骨,但身上的酸軟不适感猶存,讓她不是那麽的有力。

林灼見狀,接過碗,“我來吧,今天沒課,明天有,還有啊明天我媽過生日,你可別忘了。”

林睨也不推辭,“我看朋友圈,嬸嬸好像很喜歡綠寶石耳墜,我買那個?”

“你可別,我爸已經買了,那老頭,太奸詐了,啧,當天就買了給我媽獻殷勤去了,本來我還準備買那個來着,你随便買個包吧,我媽她都喜歡。”

林睨嗯了聲,垂着眸思索着什麽。

*

于蝶從公司電梯走出,步伐稍疾,邊走邊同身邊的秘書交代事宜。

“跟進的那個項目是藍氏的,他們那邊産線——”

她腳步陡然停下,話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高挑身影上。

“于總?”

于蝶揚起一點笑,對秘書道:“小高,你先去車上等我。”

秘書順着于蝶視線看過去,了然地點點頭,拎着電腦往外走。

不遠處的林睨自然也察覺到了于蝶的視線,邁步朝于蝶走去,淺笑着:“阿姨。”

站姿端正。

于蝶笑得溫柔,連眼角微皺的線條也格外美麗,“小睨啊。”

“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阿姨,我想和您談一點我的事。”

于蝶沉吟片刻,“行,你今天沒課嗎?”

“沒有。”

“那你跟我一起去臨市出趟差?”

“好。”林睨點點頭。

“行。”說着于蝶就往外走。

林睨跟上,把手上的禮物袋遞給于蝶,解釋道:“去給我嬸嬸買生日禮物時,正好看到了這款腕表,記得您很喜歡這個系列,就買了下來,您看看喜不喜歡。”

于蝶接過,眼角掬着抹憐愛,拍拍她肩膀,“你有心了。”

林睨跟着于蝶來到臨市一家做機器組裝的公司。

因為于蝶要去看設備,林睨就只能一個人坐在會客室中等候。

閑着無聊翻了一下相冊。

比起陳願願愛拍照錄像,林睨卻是一點也不喜歡。

她以為她的相冊裏不會有什麽照片,可是,翻開相冊時,在看見滿滿當當都是她和陳願願的合照時,還是愣了一下。

很多,不是一兩張,是七百五十一張,可她的記憶裏,她們好像并沒有拍過什麽照,她想不到會有那麽多。

雖然,這裏面大多都是陳願願拿着她手機偷偷拍的,但還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即便如此出乎意料,可當她點開每一張照片時,她又都能回想起這是哪一天,大概什麽時間拍的。

習慣麽?

還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了骨血。

但她沒察覺。

這讓林睨有一瞬感到了恐怖。

這樣割舍不掉的東西,她真的能做到放下嗎?

“小睨,走吧。”于蝶适時從外面走來,打斷她的思緒。

林睨起身,往外走。

“聽說這邊有家湘菜館味道很好,吃吃看?”

林睨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于蝶又恍然道:“忘了,你這孩子吃不了辣,是願願喜歡吃辣。”

“那我們換一家?吃粵菜怎麽樣?”

林睨微笑着:“好。”

去飯店的路上,于蝶又聊起了她們小時候。

“那時候你這孩子悶又不愛說話,問你能不能吃辣你說能,願願那孩子又喜歡吃辣,于是做的就都是辣菜,你才吃一口就被辣出了汗,還強撐着不說。”于蝶回憶起往事,不禁莞爾。

“還是願願看出你吃不了辣跟我們說我們才知道的,其實啊,那孩子就是嬌氣了點,但心很細。”

林睨點頭,“是,她一直都很溫暖,性子像您和叔叔。”

“小睨,願願她長大了,很多事我們不會去幹涉什麽,就像喜歡誰也好,不喜歡誰也好,我們都不會去過多說些什麽,你也一樣。你也算我們半個孩子,我們私心裏都希望你們能好,所以,無論以後怎麽樣,我和你叔叔對你都不會改變什麽。”

林睨默然了一瞬,原來還是都知道了。

“阿姨。”

“嗯?”于蝶看向她,眼神認真又溫和。

“我想追願願。”

*

何女士生日這天,沒有過于操辦,只是一大家人簡單吃了個飯,到了晚上時,才是他們五人的小聚會。

因為陳願願和林睨倆人從小就黏在一塊,林睨去哪她也會跟着去,包括何女士的生日。

後來習慣了,陳願願也每年都會跟着一起來給何女士過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陳願願與何女士,也就是林灼媽媽,林睨的嬸嬸很是熟悉,關系也很好。

何女士特別喜歡陳願願,高中那會,還曾有意無意想讓陳願願當她家的兒媳婦,後來被林灼嚴厲制止後,這事才熄了火。

陳願願是晚上那會到的,到時已經在擺桌準備吃飯了。

“嬸嬸生日快樂!祝嬸嬸年年如今年十八!”陳願願跟着林睨也叫的嬸嬸,甜甜地沖人祝賀,那副小樣子特別讨人喜。

何女士迎了過來,抱住陳願願,“謝謝我們願願,真是好乖哦,嬸嬸可愛你咯哦,不像我們家這倆人,一個悶油瓶一個現眼包,煩都煩死了。”

林灼無語地撇了撇嘴,朝林睨投去一個眼神,那眼神大概意思就是,瞧瞧,這貶的一無是處。

陳願願聽着這話笑了笑,朝餐桌上打一眼過去。

林灼和林睨是挨着的,倆人旁邊各有一個空位,幾乎想也沒想,陳願願就笑着道:“林灼,我挨着你坐吧。”

何女士眉眼一揚,喜色漫上臉,“你們這!”

“媽,你幹嘛?人公主都訂婚了,你還扯這個。”說着,他恍然想起什麽,朝林睨看過去。

只見林睨沉着臉,一貫的沒什麽表情。

難道他猜錯了?不應該啊。

聽到這話,何女士頓時一臉失落:“願願啊,聽說你要訂婚了呀,哎呀,嬸嬸我真是好舍不得你喲。”

說完,又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林灼,“你這混子,一天就知道吃喝玩樂,啧,願願這麽漂亮可愛美麗懂事乖巧的姑娘,也不知道好好把握。”

林灼又好笑又好氣地瞪着何女士,“媽!你幹嘛呀,這事都過去多久了,你不是說了不提的嘛,再說了,人公主都訂婚了,我也有喜歡的人了,你還提這事!”

“你有喜歡的人了?”

“這個是重點嗎?”林灼無奈。

陳願願也被逗笑,臉上的笑容如一瞬綻放的煙花,絢爛、璀璨。

林睨視線微轉,盯着她眼角眉梢的那點笑意,也不自覺微微揚起嘴角。

林灼媽媽嫌棄地撇了撇嘴,又轉而問陳願願:“願願,那個男孩子對你好不好啊,長得怎麽樣,有這小子一半帥沒有?連這小子都沒有,那真是,啧,不要也罷!要我看,我們願願就該配像明星似的那種。”

林睨抿緊唇角,斂眸靜靜坐在一旁。

“嬸嬸,你放心,那個人長得很好看,她呢,是個女生。”陳願願笑道。

“啊?女生?”何女士猛然一驚,說完又轉頭去問一直沒說話的林灼爸爸,“我是不是有點過于驚訝了?”

林先生猶豫着點了點頭。

“是吧,我也覺得。”何女士點頭,然後一臉歉意看向陳願願,“願願,對不起,嬸嬸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有一點點的驚訝而已,真的!”

“沒事啦,嬸嬸,我知道的。”陳願願眨巴着大眼睛,一臉誠懇地道。

越是這樣,何女士越覺得可惜,這麽乖巧可愛懂事的姑娘,居然不是她的兒媳婦。

“願願,你是只喜歡女的還是男的女的都喜歡?我聽說有的人喜歡兩種哎。”

“我應該是只喜歡女的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好啦好啦,媽,吃飯了,今天可是我們何女士生日哎,要一直快樂下去!”林灼變魔術似的,突然從背後掏出一束花來,是清新純潔的,花語代表着永遠快樂的雛菊。

“你小子,居然還有驚喜!謝謝我們乖兒子哦。”何女士顯然有被驚喜到,滿面笑容地接過那束雛菊。

林灼哼笑:“這會就是乖兒子,剛剛還是現眼包呢。”

這時才徹底靜下來準備吃飯。

飯吃到一半,陳願願臉上被一滴油濺到了,戳了戳林灼,指了下在林睨那邊的一包紙巾,“林灼,幫我拿一下那邊那個紙巾。”

林灼下意識應了聲好,側身要去拿,在看見林睨離紙巾更近後,他動作又頓住了,不是……他這是該拿呢還是不該拿!

為啥公主不讓他姐幫她拿?他們倆吵架還沒好?為什麽要他當炮灰?他該怎麽辦?拿不拿?

短短幾秒,林灼思緒已經延展十萬八千裏,他糾結得要死,拿還是不拿,似乎成了個世紀問題。

他猶豫間,林睨已經把那包紙巾遞到了他手上,于是,他又默默的遞給陳願願,神色凝重。

吃完飯,陳願願到一旁和何女士聊天去了,林灼才敢湊到林睨旁邊,低聲問:“姐,你是不是……喜歡公主啊?”

不怪他這樣想,實在是,林睨看着陳願願的眼神過于炙熱。剛剛他可看得一清二楚,他姐一直盯着人公主看,公主可是一眼也沒有看過他姐。

從前他沒覺得有哪不對勁,以為這只是朋友之間正常的情感,直到他自己經歷過後,就發現這眼神實在是算不上清白。

林睨沉默沒說話。

有時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林灼驚訝大叫了聲:“姐!卧槽!你真的?”

在察覺到自己聲量過大後,林灼趕忙壓低音調,“那你還——”

林灼一時哽住了,莫名一言難盡。

這從小玩到大,都能被人給橫刀奪愛。

林睨捏了捏指節,冷淡着聲:“洗你的碗去。”

林灼邊一臉失望地看着林睨搖頭,邊起身朝廚房走去。

将近十點時,陳願願才和何女士道別,林睨也适時從沙發上起身,動了動僵硬的筋骨。

一路走出林灼家,陳願願走在前,林睨在後。

“坐我的車回去吧。”

林睨跟在她身後說。

“不要。”陳願願冷聲拒絕,往外越走越快。

林睨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溫着聲道:“訂婚儀式取消好不好?”

陳願願甩開她的手,回過頭死死瞪着她,那雙漂亮的,烏亮透澈的眼竟然也充盈着厭惡。

“我絕對不會和她分手,訂婚儀式也一定會辦,這些和你都沒有關系,我以後也不會再喜歡你,我會去喜歡別人,別再纏着我!”

“陳願願!”林睨咬牙切齒的,一瞬間火星子飛濺。

她整個人的身體也像是被點燃了一樣,腦子已經開始不清醒,驟然一個大跨步湊近她,擡手捏住她的下巴,捏的陳願願生疼的力道。

然後低頭,攫取那張軟而甜蜜的唇。

兇狠的,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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