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堂一日游

天堂一日游

“我讨厭說謊，也讨厭別人騙我，你倒是挺老實的。”

麗芙想了想，“可能是因為，他們說謊和說實話以後得到的結果差不多？”

“拉斐爾。”

聽到這聲呼喚，拉斐爾的顫抖已經控制不住了，他恍惚裏感覺，下一瞬間，他們就會被撕成碎片。

“帶她去設定部，清洗一下記憶。你不是說她是你手裏最受歡迎的角色嗎？你得好好地保護她呀。”

拉斐爾長出一口氣，渾身都是冷汗，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從白色大廳出來，麗芙看着走在前面渾身僵硬的拉斐爾，奇怪地問他：“你好像是負責管理我們的，你管我們叫做角色，說明在你看來，我們甚至沒有人格，不算是人。但是你在所謂的父神面前，似乎也不算是人呀。”

拉斐爾側過身體，用餘光看了看她，奇怪地回答了一句：“我們本來就不是人。你覺得，這裏是什麽地方？”

麗芙眼睛看着周圍，“是另外一個新世界？”

拉斐爾發出輕嘲，“這裏是天堂。”

“說什麽呢這麽高興？”這是一句腔調十分冰冷的問話，但是卻是笑腔，冷漠的聲音帶着一點低啞，拉斐爾聽了瞬間崩直，一副等待上級臨檢的樣子。

麗芙看着面前的陰影裏，一團影子從坐姿拉長，變成站立的姿态，瘦長高挑。他往前走了兩步，走進上方頂燈的光線投射範圍，慢慢露出高鼻深目，頭發木炭一樣黑，幽深的眼窩裏還含着不能驅散的陰影，但是兩點寒冰光點刺穿了陰影，怪異地射落在麗芙身上，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瞳光。

“加百列部長。”拉斐爾站得溜直，“我們正要去設定部，幫這個角色消除記憶。”

麗芙感受到強烈的視線打量，她偏過頭往上方看，但是濃重的黑暗不看清對方的面貌，麗芙就扭頭問拉斐爾：“他也是一個變态嗎？”

“啊……呃……”拉斐爾尴尬地說不出話來。

麗芙感受一只涼涼的手掌貼到自己的後頸，用力一攥，捏着她一蓬頭發和脖子，把她整個人揪了過去。加百列像打量一件東西一樣，仔細看了看她，然後失去興趣，把她丢回去。

“她值得消除記憶嗎？重新做一個不行嗎？”

拉斐爾急忙解釋：“她不是我們制造的，她屬于神之子的造物。”

加百列很短暫地嗤笑一聲，又馬上收斂了，他随意散漫地瞟了一眼麗芙，“你很少見？還是你很珍貴？”

“我不知道你們這邊的珍貴是怎麽算的，你們都只有一個嗎？那你們算珍貴嗎？”

加百列這次真的笑了，他笑的時候微微彎曲身體，細瘦的一條身體正在震顫，“我們雖然只有一個，但是還從來沒有人評價過我們，因為……你說為什麽呢，拉斐爾？”

“呃……因為，我們……我們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我們不參與評級。”

“不對。”加百列搖搖頭，“我們不在食物鏈裏面，是我們創造的食物鏈。”

“對，您說的對。”拉斐爾忙不疊地點頭。兩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麗芙身上，她還在吸收接受到的信息，她好像很好奇，“那我在食物鏈的哪裏呢？”

拉斐爾遺憾地告訴她：“你在最底端，你是神之子的造物的食物，對我們來說，就是造物的造物的食物。”

“我在最底端？但你又說我是氣人最高的角色，兩者不沖突嗎？”

拉斐爾忽然愣住，“呃……”

“不沖突啊。”加百列平常的語氣解釋給她聽，“你是造物的食物，跟你是一件玩物，這兩者有什麽沖突？”

設定部的位置比較隐秘，他們在狹長陰暗的走廊穿行了很久，甚至麗芙都走累了。拉斐爾一直對她很溫和，而且很了解她。

“你太缺少運動鍛煉了，以後的節目裏可能會很需要體能。”

麗芙扭回頭看着他，“可是你要消除我的記憶，就算告訴了我，明天我就不記得了。”

加百列推了他們一把，示意他們不要停在路上，頭頂的光暗又迅速逆轉，出現了一塊封閉的空間，設定部也很開闊，雖然不能跟父神的開放大廳相比。周圍人員往來，顯得繁忙緊張。這是個碟形的空間，以中間的支柱為圓心，四周分布着許多小房間。

一個人迎上來，開心地站在加百列面前，“部長，大駕光臨想要幹什麽？”

那是個少年，滿臉的疲倦，很沒有精神氣，棕紅色的頭發卷曲着，一大蓬簇擁着當中蒼白的小臉。他帶着一只眼罩，只露出一只冰藍色的眼珠。

拉斐爾趕緊上前去解釋，“沙利葉部長，我想要給這個角色消除記憶。她的頻道出了一點BUG。”

沙利葉這才看向了麗芙，他的眼光很快略過，對麗芙招招手，跟我過來。他們進了最近的一間小房間。沙利葉取下了那只眼罩，露出後面的眼珠，兩只眼睛不太一樣，他遮起來的那只更蒼白一些，藍色褪色了一樣，散發了寒冰一般的蒼冷。

他把麗芙推到牆邊，把她抵在牆上，貼得很近，眼睛捉住她，看到靈魂深處一樣。麗芙漸漸有點迷失，她失去焦點，臉色迷茫，喃喃自語：“他們都說我很好吃，身體好吃就是我最大的優勢，是我唯一能利用的武器。”

沙利葉不太在意，随口應聲：“是嗎，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消掉你的記憶，你不會動你的身體。”

“您不想嘗嘗嗎？他們靠近我，就露出受不了引誘的樣子。您一點也不好奇我的味道嗎？”

他終于開始笑了，“你當我是什麽？我跟捏出來的角色一樣嗎？”但是他分明聞到了香甜的味道，從她芳馨柔軟的身體不停地散發出來，她就像一塊剛出爐的小蛋糕，撒了一層甜蜜的醬料，顏色嬌豔，香濃馥郁。沙利葉緊緊盯着她，這裏反正也沒有別人，他悄悄湊近，在她的頸側咬破了一點點，吸取了一小口汁液。

她的血好甜，沙利葉霍然瞪大了眼睛，冰藍色的眼珠裏湧上暗紅的光澤，臉色不受控地猙獰了一瞬，犬齒張合，咬得更深。

半晌，他才強迫自己恢複正常，把牙齒收攏進小巧的口腔，除了唇邊的一點殘留血跡，完全看不出剛剛失控過。他用手指随意抹掉，才提起笑意看向麗芙，“你想要什麽東西？一般拼命向我示好的角色都是想換點東西。”

“他們都是拿自己來換嗎？”麗芙卻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不然呢？他們還有別的東西嗎？”

“我想要什麽東西？”麗芙像是自言自語，“那就奇怪了，如果作為一個角色，連自己都不屬于自己，那他們還會用自己去換什麽？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沙利葉笑得更加開心，“你真奇怪！你的這些怪想法都是從哪裏來的？”

“我只是試圖了解一切，我對這個世界還太陌生了，我沒有感覺，我只能用猜測的。”

他忽然掌住了她的下颌，用了幾分力量，捏得她無法動彈。沙利葉加重了語氣，近乎警告，“不要試圖了解，這個世界不需要你了解，你要想活得久一點，就要學會迷糊地生活，得過且過。”

“這是警告，還是經驗之談？”

可惜沙利葉沒有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又貼近過來，緊緊地盯着她。那只蒼白色的月光一樣的瞳，蘊含的光滑開始流轉，麗芙感覺天旋地轉，一切都在流動，時間和空間忽然變得模糊。她軟綿綿地往下滑，感覺自己向着深淵墜落，被沒有形體的黑暗吞噬了。

沙利葉扛着她出來的，他像抛一袋沙子一樣，把肩上的人抛給拉斐爾，“解決了，她不會有任何記憶了。”

“以前的記憶也沒了嗎？”

“對，我沒法量化記憶，為了一勞永逸沒有後患，我全删掉了。”

加百列問了一句，“有點久吧，消除記憶要那麽長時間？”

沙利葉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她問東問西，對什麽都好奇。”

這回，加百列皺起眉，“你跟她說什麽了？”

“說什麽都沒關系吧，反正現在她是一片空白了。”沙利葉說完後變得更加疲倦了，他的身體朝前彎曲，腳步虛晃着，背着身體搖搖手，“我的任務結束了，你們可以帶走她了。”

拉斐爾頂着一個人肉沙包，一路上安靜地跟在加百列身後，他忍了半天，才吶吶地問：“部長，您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加百列掏出煙來點了一根，拉斐爾馬上知道事情嚴重了。

“你手裏的幾個頻道今天報銷了2個，只剩下2個小世界，其中一個小世界已經觸及了劇情紅線，如果往後沒有活可整了，也很快會報廢，你打算怎麽辦？”

拉斐爾現在很希望和肩膀上的麗芙交換位置，他真的很想昏過去。

“我會盡快和策劃部商量後續的解決辦法。”拉斐爾緊張地吞了口唾沫。

“你會把重心放在那個麗芙的小世界嗎？”

拉斐爾僵硬地點點頭，“會、會吧，目前看起來，她的小世界更有觀賞性。”

“那邊的神之子是誰？”

“是挪亞。”

“他呀。”加百列馬上從思維裏捕捉到了對象，“真沒想到，當初我是不太看好他的，他不像是能制造出故事的樣子，當然，也不是會出事故的樣子。最大的問題是平庸。”

拉斐爾略略低下頭，心裏面在想着，如果那種精心雕塑的外形都只能算平庸，那自己應該算什麽？

麗芙被丢在沙地上，現在是夜晚，涼風凄厲嗚咽着，快速帶走體表的溫度，她失魂落魄，躺在幹燥的沙子裏，裏面還有日曬的餘溫，為她提供生物生存的基礎。

半晌，她慢吞吞爬起來，四顧茫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她的腦袋裏是一片空白。

她感覺着自己，有點冷，裸露在裙子外的皮膚上浮起一片細小疙瘩。她的裙子側面有個口袋，裏面有一團軟軟的小東西，貼着溫涼的皮膚。她伸手進去，摸出來一團綿軟的肉塊。

些微的血跡已經幹涸了，點綴成斑斑紅痕。麗芙茫然看着自己手心，嗅着一絲絲香味，把那一小團的肉塊放進嘴裏。

随着細小的牙齒咬合，柔滑的食物被嚼碎吞咽下去，忽然，大量的記憶碎片随着吞咽開始回放，明媚的春光或者幽暗的食堂，汁液鮮血還有白鐵餐盤……無數天，無數輩子呼嘯而過，她的生命只有一天，因為到了傍晚，她就會被吃掉；但是她的記憶不只一天，因為她吃掉了自己。

劇烈的波動讓麗芙一時無法承受，當她回過神時，生理性淚水已經鋪滿臉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見了天邊暗示着黎明的第一抹幽光。她的生命來到了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