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寝宮中,
束鄉掀開簾子,床上原本躺着的小姑娘早已不見蹤影,薄被下空蕩蕩的。
束鄉自嘲似的笑了,身上帶着陰沉的戾氣,他又坐到了原來的塌上,垂眸看着傷痕累累的手腕。
那纏着的月白色的布未洗淨,上面染着幹涸了的血,并不是幻覺。但這只能是幻覺,她走了……
傍晚,濃濃捏了捏胳膊卻不覺得累,她把落葉堆在了一起,壘得高高的。
“濃濃,你這是在做什麽?”冷宮裏的一個宮女好奇的問。
宮女和她一樣,因為嘴巴笨總是不受人待見,所以她很喜歡同濃濃說說話,只有她不會像別人一樣不理會還要冷嘲熱諷一番,她只會呆呆的睜着小鹿似的大眼睛笑笑卻不回答。
“送被子!”濃濃抿了抿唇。
她捧了滿滿一懷的落葉,幾乎是小跑着跑進屋裏,她把房門關緊,仔細的把落葉放在桌子上,閉着眼睛雙手合十:“淡淡,我變成人了。希望你也能早些成為人,我把這些都燒給你。”
說是燒她卻沒有燒,她堆好了以後用把床上的被子拿來蓋在樹葉身上,拍了拍,“淡淡,你這樣就不會冷啦。”
濃濃一直覺得大樹就在她身邊,不會離開也不會嫌棄她的。
做好一切蹲在了角落裏睡覺,她肚子裏空空的,做鬼是不會餓但現在濃濃餓了。
她眯了一小會兒,夏天的夜晚有些涼意,外面已經黑了,夜晚被宮中的燭光和月光照得蒙上一層白紗。
在月亮爬上樹梢時,濃濃出去了,她要去找他。
不知為何,她好想見那個人,有小許的擔心,心裏還是澀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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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小路上空無一人,偶爾會有一兩個提着宮燈的宮女,她都小心的避開了。
走在無人的小道上,濃濃握緊了拳頭屏住呼吸認真走路,以前在城隍廟時,別說人了連鬼都看不見,只有花安來的時候帶來過她養的幾只“魚”。
一陣陰風吹過,濃濃揪着衣角發抖,空氣裏傳來幾聲難以聽見的嗚嗚咽咽聲。
“誰,誰在哭呀。”她呆住了。
她僵硬地往後看了看,沒有人。周遭異常寂靜,連蟬鳴和蛙叫聲都沒有了,她眼尖地瞧見前面有個亭子。
濃濃腿軟似的躲進了亭子裏。
“嗚嗚嗚……”
哭聲更大了,濃濃不敢回頭:“我……我是厲鬼,你這樣的我都能一口一個。”她這樣說着,如果能忽略她顫抖的聲線,那這句話還是很有恐吓力的。
完了完了,笨濃濃!
“嗚嗚嗚嗚……”
濃濃深呼吸兩下,她白着臉:“我,我今日剛吃過兩個凡人一只厲鬼,還不餓……”
卻沒想到她還是被喊住了,那人帶着哭腔:“你在說什麽呢!”
借着月光,亭子角落裏蹲坐着一個人,她被草叢遮住了,但是确實是一個人,是一個和她穿着相同衣裳的姑娘。
濃濃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想象中的前輩們。
但她并不認識這個人啊,濃濃秉承着做三好凡人的原則,關心道:“你怎麽哭了。”
紅琴哭的更加厲害,豆大的眼淚往下滴:“我姐姐死了。”
濃濃不懂這個感覺,她雖然死過,但是她自己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別哭了沒關系,你姐姐雖然死了但是還會在你身邊看着你的。”
紅琴搖了搖頭,她憋紅了臉,音調突然變小了,失神恍惚道:“我們一家子都活不成了。”
濃濃好像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傷心了,如果換成她,讓她現在再死一遍,她也不會願意的,這個姑娘好可憐啊。
紅琴只顧得哭,忍不住想要傾述,“我姐姐冒犯了陛下,她想死為什麽要帶上我帶上一家子給她陪葬!”
濃濃一下子怔住。
真龍天子還是好可怖,殺人都是殺一家子嗎,那她得快一點去找他了,再晚一點他也被殺了該怎麽辦。
“你別哭了。”
濃濃咬着唇想了想,她不知道怎麽幫她,只好安慰道:“死也挺好的,可以想飄去哪就飄去哪兒。”雖然有時候控制不好力度會被風吹走,她也不愛當鬼,這個女子哭得這樣可憐,她只好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安慰她。
紅琴突然止住了哭聲,她擡臉緊緊盯着濃濃,“你替我好不好。”
濃濃一個疏忽被她抓住了袖子,她呆滞地任由紅琴扯着。
紅琴滿臉眼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替我死好不好。”
她樣子太過瘋狂,眼睛瞪的快要跳出來,濃濃能看清她眼中的紅血絲。
濃濃向後退了兩步,費了些力氣才把袖子從她手裏扯出來,紅琴還想要拉她。
濃濃吓得頓時慌了,她顧不了那麽多,趕緊往亭子外跑。
她飄了一百多年,走路還不适應就開始跑了,中途跌了幾跤,手心裏火辣辣的疼。
但顧不了這麽多,濃濃只想離那個姑娘遠一些。她一直以來都被別的孤魂野鬼欺負,對危險的感知是超出常人的。
跑了好久,身後終于沒了聲音,濃濃彎着腰喘氣,她差點被吓哭了,這種被人死死追着的感覺比她做噩夢還要可怕。
樹葉簌簌地響動,濃濃拍了拍胸脯緩過神。前面是一個湖泊,月亮映在水面上點出銀光,湖邊是一個小船,濃濃害怕那個女子還會追上來,猶豫的走過去,躲了進去。
小船很小,濃濃躲進最裏面手裏還拿着從地上撿來的落葉,她對着空氣聞了聞。
好香!
是什麽味道。
濃濃坐好,中央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盤高點,淡粉色的高點做的非常精致,哪哪兒都是她沒見過的樣子。
嗯……但是不能随便拿別人的東西,這樣不禮貌。
但是真的好好看,好香。
濃濃眼眸閃爍,忽然想起來自己身上帶着的東西,她把全身的家當都數了一遍。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吊墜她已經忘記是什麽時候有的了,隐隐約約記得很重要很重要,是不能給的。
只好從衣袖裏拿出珍藏的香囊,聽有見識的鬼說香囊上的線是金子做的,濃濃不舍的貼了貼香囊,狠狠心放在了糕點的旁邊。
濃濃小心翼翼的捏了盤子裏最小的一塊高點,糕點上有一朵花的圖案,貝齒小心翼翼的避開那朵花,含了一小口,濃濃眼睛裏亮出一束光來,甜甜的。
她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鬼了,而是一個活生生新鮮鮮的人。濃濃兩只手捏着一塊小糕點,神情認真,仔仔細細的用一對小門牙啃着,獨獨留下糕點中央的一朵小花。
她仔細地像只毛絨絨的小動物,慢吞吞吃着食物。
突然,船外傳來一道刺耳的痛呼聲,濃濃心裏一緊,不會又是方才追她的那個姑娘吧。
濃濃鬧着糕點縮進小船最裏面,過了一會兒外面聲音消失了,她舔了舔唇角。
桌上放着一個小杯子,她倒了杯水喝。
濃濃皺了皺鼻子,杯中裏的佳釀很香,她突然有些暈,不知是不是被月亮晃了眼睛。濃濃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些,小心的把杯沿湊到唇邊舔了一口。
甜甜的,辣辣的。
濃濃眼波流轉,臉頰淳紅,她忍不住又舔了一口。
真好喝阿。
舔一口酒,吃一口糕點,她幸福的冒泡泡。
船外,一個女子驚恐的睜大眼睛,她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怕得嘴唇發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地上是一件粉色的衣裳,被人剪的破破碎碎,看不見原來的樣子。
束鄉輕啓唇,隐去眼底的波濤洶湧,“衣裳哪來的。”
他尾音輕輕向上挑,驚起聽者的心。男人俊美的不像人間所有,翠扇不再敢看。
“陛下,奴婢……這不是奴婢的衣裳。”翠扇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慘白着臉,“是濃濃,是濃濃非要我剪壞,陛下恕罪!”
濃濃……
束鄉想起了那個小姑娘眼底帶笑,說她是濃濃……他眼底掀起一絲波瀾,摸索着手腕上染着血的布,輕描淡寫道:“皮剝了,做成燈籠扔了吧。”
他說的極為輕松,就連唇角都是勾着的。
別人笑是暖的,束鄉的笑卻是冷的。
翠扇撲在了地上,她瘋了似的求饒:“陛下恕罪,不是奴婢做的……”她還未說完,一旁的宮女堵住了她的嘴拖了出去。
立在暗處的佑一領了命,束鄉不願再看,玄色長袍翻滾露出邊角的紋痕,他緩步走到小船前,皺眉聽着裏面細不可察的動靜。
空氣裏是甜膩的酒香,濃濃暈乎乎的半躺着,她眯着眼睛抱着酒杯喝一口皺皺眉,等後勁過去了還要再喝一口,嘴唇被酒染得越發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