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毅在茶樓前下馬, 走到馬車跟前,低聲道:“雲公子,到了。”

青二打簾子,青一跳下馬車, 轉身正要伸手去扶雲起,卻見秦毅也伸了手, 便收了回來。

誰知秦毅一看見雲起扶在車門上的玉也似的手指, 想起那天自己的老繭在上面劃下的紅痕,吓着似得縮了手。

青一惱怒的瞪了秦毅一眼,這會兒再去扶已經遲了, 好在雲起完全沒有讓人攙扶的自覺, 自己輕松跳了下來。

秦毅有些尴尬, 好在他那張臉,紅了也沒人能看出來, 轉身率先向店門走去, 走了幾步, 卻發現雲起沒有跟上他的腳步,轉頭道:“怎麽?”

雲起皺眉:“不喜歡這裏。”

卻還是走了進來。

茶館還是和上次一樣熱鬧, 樓下樓上坐滿了人, 裏面有幾個看着眼熟的,看似坐着喝茶,其實渾身繃的很緊,随時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來,且時刻留意着周圍每一個人的動向。

雲起上次進門, 就被他們盯了很久,這次要好些,大約是因為有秦毅在身邊的緣故,只看了兩眼就挪開了目光。

一樣的店,差不多的人,讓雲起感覺很不好。

他很不喜歡這裏。

那天和那個人在這裏見面,是他這輩子最糟糕的記憶之一。

潛帝聽到下面忽然詭異的安靜下來,就知道正主兒到了,他手裏抛接着橘子,靠在欄杆上向下看去,果然看見那個抱着小奶狗兒的白衣少年,正站在樓下,畫也似的,煞是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長得好看的人都差不多,這孩子他明明沒見過,卻總覺得眼熟,有種莫名的親近和喜愛。

和顧雲卿那家夥一樣,漂亮的羨煞天下女人,卻又不一樣。

如果說顧雲卿是一壇美酒,隽永醇厚,回味悠長,那麽這個孩子,就是一汪泉水,清澈、幹淨,不染紅塵,卻又不是單純的不谙世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反正,各有各的看頭。

不過這孩子還小,再長大一點,怕是連顧雲卿那家夥都要被比下去了,畢竟那家夥這歲數的時候,可沒這小家夥一身的韻味兒……都是歷練出來的。

只是這小家夥怎麽還不上來?

潛帝正想着要不要把橘子扔下去吓他一跳時,那少年忽然仰頭看向他,喊了一聲:“喂!”

潛帝左右看了眼,最後不可思議的指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喂”是叫我?

少年道:“你下來!”

潛帝有點懵了,活了幾十年,哪怕最落魄的時候,哪怕穿着粗布衣服微服私訪的時候,也沒被人這麽吆喝過!

——喂!你下來!

還是被一個知道他身份的小家夥這樣吆喝……

真是……

潛帝一時間淩亂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伸手一指,道:“你上來!”

雲起道:“你下來!”

“你上來!”

“你下來!”

“……”

聽着這樣的對話,站在潛帝身邊的張成,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不見算了,對少年身邊的秦毅拼命擠眉弄眼:皇上先前不是說了嗎,讓你把這小子“弄”來……什麽叫“弄來”?站那兒發什麽傻呢!

正準備拿顆瓜子砸那傻大個兒一下,提個醒的時候,樓上樓下兩個人的對話終于出現了變化:“反正我不上去,你要是不下來,我就走了!”

潛帝:“……”

張成無奈嘆氣,這麽多人,總不能亮了身份押那小子上來吧?

要真這麽做了,他家主子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他!

低聲勸道:“陛下,反正咱們不是正要下去嗎……雲公子他都已經進來了,咱們下個樓也沒什麽,再說了,聽說這位雲公子一向說一不二,當初在苦渡寺……”

張成沒敢把話說完,潛帝已經一個鋒利的眼刀遞了過來:什麽叫那小子一向說一不二?合着我這個一國之君,就喜歡出爾反爾?

不過這小子的脾氣……

在苦度寺,把四皇子、六皇子攆出門。

在苦渡寺,把長公主,各位皇子,還有王公大臣關在門外。

更別提這兩天,踢球遛狗、給馬做鞋,都不肯來見他一面。

別說,在他面前轉身就走這種事,這小子還真幹的出來!

那小子要真轉身就走,他還能砍了他的腦袋?

轉念一想。

這小子都到了樓下了,應該不是矯情,而是真不想上來,想起上次他在這兒哭的可憐樣兒,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過了。

對他而言,只是幾步路的事兒,但對那小子而言,恐怕是戳心窩子的疼。

算了,反正他也是要下樓的,誰讓他度量大呢?

誰讓他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沒脾氣呢?

就當給顧雲卿一個面子!

潛帝說服了自個兒,當然狠話還是要撂的:“行!你給我等着!”

一拍桌子,起身下樓。

茶館裏的人憂心忡忡的看着那個抱着狗的孩子,上面那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該不會吃虧吧?

卻見潛帝帶着人下樓,龍行虎步,氣勢洶洶,走到雲起身邊,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愣着幹什麽?走啊,幹活去!催催催!喝個茶都喝不清淨!”

又罵罵咧咧:“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就知道抱着你那條狗到處溜達,除了賭馬踢球,你還知道幹啥?”

腳步不停的向外走去。

雲起跟在後面出門,回嘴道:“對,您老人家最務正業,一連三天泡在茶館裏。”

就知道成天找他麻煩,都是閑的!

周圍茶客會心一笑,原來是一家人啊!

難怪難怪。

……

顧府,一身丫頭裝扮的顧瑤琴腳步匆匆的穿梭在重重院落中。

秦毅不是穿越的,這點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他的反應騙不了他。

他也不是重生的,若他是重生的,那麽他就應該知道,馬蹄鐵,原本該是她顧瑤琴的東西,以這個人的性格,不會用了她的東西,卻對她惡語相向。

看來只是巧合,幸好只是巧合!

本來計劃失敗,馬蹄鐵這個重要的戰略資源被人搶先一步,對她是一個重要的打擊,但秦毅并非穿越或重生的這件事,卻又讓她松了口氣。

這就像,一個人最心愛、最值錢的古董被人偷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他心痛如絞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告訴他,他的所有家産都被媳婦變賣,然後卷款跑了。

就在這個人萬念俱灰,只覺得天塌地陷的時候,忽然又有人告訴他,他的家産還在,之前只是個誤會。

雖然古董丢了還是丢了,但這個時候,這個人的心情必然是雲開霧散、晴空萬裏的,連古董丢了的事,都不覺得那麽難以接受了。

顧瑤琴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雖然意氣風發的去,灰頭土臉的回,她的惡劣處境沒有絲毫的改變。

但好歹,她賴以生存的東西還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顧瑤琴在門口停下,小院內依舊安靜,顧瑤琴松了口氣,最後一點擔憂也消失,悄無聲息的推門進來,返身關門。

再一轉身,卻吓得差點驚呼出聲。

在她身後的石板路旁,整整齊齊的跪着兩排人,一個個凍得的臉色青白,嘴唇蒼白,眉毛頭發上結着白霜,只一雙雙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幽靈一樣。

顧瑤琴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目光遲緩的從一張張熟悉的臉上掠過,看向最前面那個人。

那是一個窈窕美好的身影,青春少艾,容顏秀美,眉目如畫,有一股天然的嬌憨純真。

顧瑤琴吶吶道:“流年……”

別人雖然也跪着,形容狼狽,卻好歹穿着冬天的襖子,流年卻只一身單衣,而且渾身上下都被水澆透了,化作了冰棱子,挂在她的發梢和衣角。

年僅十五歲的小丫頭,安安靜靜的跪在地上,垂着頭,閉着眼,渾身上下,不見絲毫熱氣。

顧瑤琴渾身發冷:“流年……”

“咔嚓!”

身後的院門外傳來一聲鎖響,顧瑤琴如夢初醒,轉身撲向院門,狠狠拉了下,卻沒能拉開:“你們做什麽?開門!快開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仿佛整個世界都沒了聲音。

好一陣之後,顧瑤琴才慢慢冷靜下來,僵硬的轉過身來,順着那條兩側跪滿了人的路,走向最前面的流年。

抓住她的手,撫摸她的臉頰,咬牙低聲道:“流年,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白白受苦……”

流年的唇角綻開一個微不可查的紋路。

她想起來,尺素死的時候,小姐也是這麽說的。

小姐,您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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