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連幾天, 雲起心裏都有些空落落的,做什麽事兒都提不起勁。

和小和尚們玩的也少了,每天大多窩在房間裏練符練印,倒是進展飛快, 陸續成功了兩張,而且畫完之後, 腦袋不再“哐哐哐”疼個沒完了, 只會頭重腳輕的一頓時間。

期間秦毅又來過一次,雲起正懶得見人,便令人告訴他自己正在閉關, 要數日才能出關, 讓他幫忙将畫成的符帶了一個給張成, 算是完成了先前的承諾。

“公子,”青一進門, 道:“外面有個人非要見您, 我都說了您在閉關了, 可他說,您欠了他銀子, 問他欠了多少, 他又不說,說您自己知道。”

我什麽時候欠人銀子了?

雲起先是茫然,然後恍然。

肯定是陳群那小子!分明是找人借銀子來了,卻偏說別人欠他銀子,真不要臉!

道:“你去讓他進來吧!”

青一應了, 出去後不久又一個人回來,道:“他不肯進來,說讓您出去。”

雲起冷哼一聲:“愛進不進,不理他。”

繼續畫符。

片刻後,一個人影大大咧咧的翻窗而入,手裏提着一個大酒壇子,“砰”的一聲擱在桌上:“小和尚,喝酒不?”

雲起頓時無語:“還來?”

挨打沒挨夠怎麽的?

陳群挑眉道:“可不是我故意惹事啊,我都說了讓你出來了,你自己不來,怪我啊?”

雲起嘆氣道:“你就不能不帶酒?”

“不能!”陳群直着脖子嚷道:“你不是整天喊我大俠嗎?不喝酒,算什麽大俠?”

雲起察覺他狀态不對:“你喝多了?”

陳群“嗯”了一聲:“喝了,沒喝多!我酒量好着呢!呃!”

雲起揮手讓青一幾個出去,道:“出了什麽事?你和你那幫人決裂了?”

看他的模樣,顯然不只是喝醉了酒這麽簡單,才幾天不見,這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就整個頹廢了下來,精氣神仿佛一下子去了一半,眼睛裏也全是血絲。

陳群攤倒在太師椅上,無力的歪着頭,笑道:“決裂了……是決裂了啊!”

雲起默然,這個時候,他很能理解陳群的心情。

那些人顯然不是良善之輩,他站在旁人的角度,自然可以輕飄飄的說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可對陳群本人而言,卻無疑是切膚之痛。

便如見人夫妻反目時,外人說一句“君若無情我便休”,多麽快意潇灑,卻不知,不是局中人白癡懦弱、自欺欺人,而是這樣的割舍,實在太痛。

痛的就像是被血淋淋的撕成了兩半,痛的人說不出話,喘不過氣。

陳群再次打了個酒嗝,停了一會,又呵呵笑起來:“知道嗎?你們前幾天送去順天府的人犯,死了、三個……三個首腦,都死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高聲吼道:“我!我殺的!是我殺的!”

雲起簡直氣樂了:“你殺的你驕傲是吧?”

陳群不理他,呵呵一笑,道:“我他媽的聽了你的話,去跟他們說清楚,給他們錢,我說……雖然以後各走各的路,但情分還在,以後他們若有難處,招呼一聲,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雖然大家不是一路人,可我陳群,還是願意為他們去死!”

“可他們不要錢,他們說,讓我幫他們做最後一件事,以後兩不相欠……”

雲起見他很久都沒繼續說下去,問道:“他們讓你去順天府的大牢殺人?”

“嗯,”陳群閉上眼,道:“我去了,差點沒能回來……現在城裏到處都貼滿了我的畫像……賞銀一千兩!

“一千兩……我真他媽的不值錢……呵呵……呃!”

雲起訝然道:“你就這樣光明正大的闖進去了?”

幹這種事兒,就算做不到僞裝身份,混進去無聲無息把人殺了再混出去,最起碼也該把臉蒙一下,或者貼個大胡子什麽的吧?

而且以陳群的身手,順天府裏有人能攔得住他嗎?就算真有那樣的高手,也不會整天窩在大牢裏啊!陳群是去殺人,又不是去劫獄,等高手趕到,他早就該辦完事逃之夭夭了……怎麽說差點回不來?

陳群擡頭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你覺得,我很像傻子嗎?”

雲起點頭:何止是像啊,簡直就是。

陳群不理他,仰頭喝酒,不過不像是喝酒,倒像是在洗臉,好幾口下肚之後,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像就像吧,反正最後的結果,都差不多。”

“不過這樣也好,”他自嘲一笑,道:“他們養我教我一場,我也幫他們賣了許久的命,我上次出賣他們一次,正好他們也出賣我一次……這才叫兩不相欠不是?”

雲起猜也是這樣,問道:“你沒殺獄卒吧?”

陳群瞪着他,顯然對他的問題很不滿意,口齒不清的嚷道:“殺了怎麽樣?沒殺又怎麽樣?”

雲起輕描淡寫道:“殺了,我就将你送去官府。”

那三個犯人來苦渡寺,原就是為了屠殺無辜百姓,引起騷亂,死了就死了,雲起不是官差,不會想着為他們讨回公道,但若是殺了獄卒……

陳群大怒,站起來指着他,大罵道:“是你讓老子去跟他們分道揚镳的,你……”

雲起冷冷打斷道:“我讓你和他們分道揚镳,我讓你去給他們為虎作伥了?你不僅幫他們殺人滅口,還殺害無辜,我就算把你送官又怎麽樣?”

“你……好……好你個雲起……我……”

陳群對着雲起指指點點好一陣,卻又坐倒回去,點頭道:“好!那你來抓我吧!來抓我啊!都來抓我啊!”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在吼了。

真是瘋了!

雲起一把将酒壇奪走,叫一聲“青一”,道:“随便找個空房把他扔進去,再嚷嚷就把他打暈!”

青一應了一聲,和青二一左一右将陳群架了出去,雲起一開始還能聽到他嘟囔,後面就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是老實了,還是真的被打暈了。

過了片刻,青一六個依次進來,在他面前齊齊排開,雲起将寫壞的紙抽到一邊,問道:“怎麽了?”

青一有些不好意思道:“剛剛我通報的時候,那小子還好好的,沒想到一會工夫就喝成這樣了……”

早知他喝醉了,就不該放他進來。

雲起搖頭,道:“無礙。”

又道:“你們幾個就為了這個,來請罪呢?”

青一幾個對望一眼,還是青一開口道:“不是,之前看公子爺您心情不好,有件事我們沒敢問,但現在實在是忍不住……

“前兩天有人過來,說将我們六個從暗衛中除名了,連檔案都銷了……公子,是不是您……那個……做了什麽?”

雲起“嗯”了一聲,道:“我花了點銀子給你們贖身了,怎麽樣?感動啊?”他可不是貼錢做好事還不留名的無名英雄。

青二試探着問道:“那您……花了多少錢?”

雲起比劃了下,道:“六十萬兩銀子,正好一人十萬。記住了啊,你們要想走得話,先把那十萬兩銀子還我。”

“不是公子,”青一道:“朝廷暗衛,一向是活進死出,沒說可以拿銀子贖身的……別說十萬兩,就算……”

雲起打斷道:“那就算二十萬兩好了。你們幾個要努力掙錢啊,什麽時候把我二十萬兩銀子還清了,什麽時候滾蛋!”

說着不耐煩的揮手,道:“行了,該幹嘛幹嘛去,沒看我正忙着嗎?”

幾人欲言又止,見雲起專心畫符不理他們,只好悄悄退了出來。

人走幹淨了,雲起卻沒了心思畫符。

指着自己的鼻子罵道:“嬌氣!這點破事兒,難受幾天得了,還沒玩了啊!”

他發現自己的心理實在是太陰暗了,原本是說不出的疼痛,但見了和他同病相憐,不,應該是更加可憐的陳群之後,竟然莫名其妙的好受了許多。

于是又罵:“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怪不得大和尚死活不肯讓你出家!活該!”

末了瞪向門口探頭探腦的青一,語氣不善道:“幹什麽呢?”

青一讪讪進門,摸頭道:“小的就想問問公子,咱們什麽時候再去滑雪啊!”

又道:“年過完了,眼看着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再不去湖裏的冰都要化了!”

雲起把筆一扔,道:“去!現在就去!”

話音一落,門外傳來一陣歡呼。

雲起再次瞪向青一,青一嘿嘿一笑:“公子爺您先換衣服,小的這就去找小師傅們!”

等雲起玩的一身大汗回來的時候,被扔在廂房的陳群早就沒見了蹤影,除了那半壇子酒,連張紙片都沒留下。

雲起倒有些感慨,若不是這輩子再相逢,他怎麽會知道,前世那個整日冷冰冰,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的鐵血侍衛,原來竟是這樣複雜的一個人。

無論是身份,還是性格。

這個人,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京了吧……天下那麽大,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

……

山中歲月平靜過,山外卻熱鬧非凡,大事小事一籮筐。

大點的事兒,如陛下除夕之夜冊封了國師,新任的國師大人雖然年紀輕輕,卻道法高深,堪比活神仙,先前香皂的事,還有明鏡寺那個魔窟,都是國師大人一眼看出來的。

小一點的事兒,如城裏又新開了許多香皂鋪子,裏面的産品分了兩類,一種名肥皂,又稱為香胰子,一看名字就知道,裏面加了豬油的,一種名素皂,因方子是從苦渡寺傳出來的,又被稱為佛皂,不沾半點葷油。

佛皂因為工藝稍稍複雜一些,且原料稀罕,價格比肥皂要貴了許多,但即使這樣,比先前的天價香皂,也足足便宜了近百倍。

這樣巨大的價格差距,無疑讓長公主和顧家七小姐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名聲,又破滅了幾分。一個是“豬肉才女”,一個是“黑心公主”,堪稱絕配。

近一點兒的事兒,如各地高僧紛紛進京,被京城各個寺廟輪流請去講經,幾乎每日都有盛會,讓信徒們又高興又糾結——今天該去哪座廟,聽哪位高僧的說法?

遠一點兒的事兒,如顧家七小姐憑着一首“江城子”,再次博得太後娘娘和陛下的歡心,成為京城的紅人。

那一首“江城子”傳入民間,不知道讓多少人哭的不能自已,只是哭罷之後,也只欽佩顧家小姐的詩才,至于人品……看看那降價百倍的香皂吧!

再更遠一點的事兒,譬如不知道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竟又招惹了咱們的定國公大人,害的他老人家心裏不痛快了,一路回江南,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穿山越嶺……

結果一路上足足挑了十幾個山賊窩子,山上除了被擄劫的婦人孩子,一個活口不留,吓得那一帶的山賊哭爹喊娘,足足幾個月沒敢出窩……

過往的客商倒是喜出望外,巴不得這位國公爺什麽時候再不痛快一下,重新挑一回。

朝中的大臣們則是既後怕又慶幸,幸好這位爺的邪火沒在京城發……感謝所有無私奉獻的山賊兄!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整個京城又好好熱鬧了一回。

雲起雖然沒去京城看燈,卻和所有和尚們一起,磨了糯米,搓了芝麻餡、紅豆餡和花生餡的湯圓,美美的吃了一頓,又紮了各色漂亮的花燈,還朝天上放了許多個孔明燈,好生快活。

正月十六,“佛法大會”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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