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流
第3章 暗流
翌日,李府門庭若市,前來送賀禮的人差點踏破了李家的門檻,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如流水般進了李府。
李侍郎告假在家籌備兒子的婚事,他看着劉伯命人一箱一箱往家裏擡的賀禮,頓時一個頭做兩個大,覺得那不要臉的小混蛋害他不淺。
昨日,李塵徽同他商量讓他收了崔家的禮,消息一出朝堂上的風向就變了,京中官員起哄架秧子的來李府恭賀,活像要把李家捧殺。
李塵徽昨日就住去了靈樞院,把爛攤子留給了他爹,李平只好強裝鎮定出來周旋。
幾日後,李府終于清淨了起來,沒人再上門拜會,躲了幾日的李塵徽終于回了家。
他在他老爹的怒視之下,把府上的下人聚集了起來,繼而宣布了一項令人震驚的事。
“劉伯,這幾日各府送來的賀禮是否都整理在冊了?”
“回少爺,都弄好了,您有何吩咐?”
“好,那就麻煩諸位和我帶着賀禮,去一趟端陽公主府吧。”
李平:“......”
李平在原地站成了一尊不動如山的石雕,他覺得自己不如以死謝罪算了。
他這兒子是要把半個朝堂都得罪個遍吧。
但他卻沒有阻止,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為了自保,只能走這一條路。
李塵徽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公主府,沿途行人都駐足觀看,以為是京中哪家貴胄之子今日行納征之禮,但卻發現這一行人的終點竟是端陽公主府。
“禮部侍郎李平之子李塵徽參見公主殿下。”李塵徽站在端陽府的大門口,态度恭敬的行了個大禮。
門口的守衛見這陣仗,便趕來答話:“公主殿下不在京中,李公子來此有何貴幹?”
“聖上既為我與公主賜了婚,殿下又不在京中,臣自然就得幫公主分憂,這幾日特将朝臣托李府送給公主殿下的賀禮整理妥當,今日悉數奉上,望公主不棄。”
他這話說的無從反駁,守門的侍衛雖不是傻子,卻也不知如何回話,只得請了府中的管家來。
梁蔚常年不在京中,府裏的人基本上都沒見過公主,日子久了便生了憊懶之心,府上的王管家是崔家十一子的遠親,自視甚高,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
他聞訊趕來,見準驸馬竟送了這樣多的財物,便立刻笑臉相迎。
“小李大人,您真是太知禮了,我這就叫人幫您把東西擡進去,您裏面請。”
“多謝管家體恤,但公主殿下既不在府中,我若貿然上門恐失了禮數,立于此間就好。”
李塵徽面上滴水不漏,仿佛将克己複禮融到了骨子裏。
他不想讓自家得罪皇上,便只能打崔黨的臉,但若是能讓崔黨被打臉還口不能言,又能得皇上的庇護,如此便有了一條活路。
不多時李家把賀禮送去公主府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城。
消息傳到乾清殿的時候,明景帝正由着宮人伺候他喝藥,他自幼體弱,崔太後當年費了很大的心力也沒能給他調理好,而今不到而立之年,身子已愈發不好,春冬之日經常纏綿病榻。
他今年已病了許多時日,身體消瘦地見了骨,額頭上的紋路有些深刻,蒼白狹長的臉頰更顯文弱俊秀,整個人散發着沉沉的暮氣,但一雙眼裏帝王不威自怒的威儀仍存。
皇帝皺着眉将藥碗裏的藥一飲而盡,拿帕子拭了拭嘴,淡淡道:“李家敬重公主之心朕已知曉,此心當賞,着司禮監備黃金百兩賜于李府,以示嘉獎。”
宮人領命出去傳旨,這時一個身着紫色服制的矮胖宦官從外間輕聲走進。
“皇上,太後那邊派人來問,公主的婚儀是否還按舊制辦?”
高升跪下行禮,他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他是梁珹的心腹,自然明白皇上如今是防着太後的,但這公主出嫁之事必然是要太後經手的,皇上想防也防不住。
“小蔚平日裏總不在京,如今終能享齊家之樂,朕自然要好生為她操辦婚事,着禮部按皇後冊封之禮為公主準備婚儀。”
“奴婢遵旨”高升說完卻沒走,他眨着一雙小眼睛,對着梁珹欲言又止。
“還有何事?你說吧。”梁珹見不得他這樣子,便主動開了口。
“回皇上,崔相求見,在外面候着呢。”高升只得說了實話。
“朕這會精神不好,請崔相改日再來吧。”梁珹明白那老狐貍現在來肯定沒什麽好事,便直接一口回絕。
“奴婢明白。”高升心知肚明,得了令便直接出去了。
寝宮裏只餘了梁珹與一位暗色衣衫的宮人,他小心地将梁珹扶到了禦案邊坐下,在梁珹膝上輕輕蓋了張毯子。
“崔相此番落了個暗虧,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但李平既順了朕的意,朕也不能不管,讓人多看着朝中的事,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告訴朕。”
“屬下遵命,公主今晨傳了消息,說是已到了京郊,這幾日便能抵京。”
這宮人是皇帝的暗衛首領程垣,平日裏負責替梁珹傳遞消息打探情報,寡言少語的隐于宮人中,經常被人忽略。
“好,小蔚這些年來在外辛苦,如今回了京,朕也就放心了......咳咳......咳”他這句話還沒說完,便咳嗽得說不出話來。
程垣急忙替他端了盞茶水,想要給他順氣,卻被他拒絕。
他抿了口茶,又輕聲問道:“鎮北候府這幾日可有消息?”
“回皇上,鎮北候世子項徹前日已啓程,不日将趕往京城參加公主的婚儀,漠北如今由侯爺坐陣。”
“鎮北候這些年軍功卓著,有當年老侯爺的風範,只是阿徹還年輕,火候還不夠,該多磨練些,待他進了京,朕得好好說說他。”
梁珹唇角帶了些笑意,只是這笑意稍縱即逝。
而後他轉而說道:“聽聞那李塵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怕是半點也比不上阿徹,若不是小蔚不願意與阿徹成婚,母後又逼的太緊,朕怎能把李塵徽許給她?真是可惜了。”
“公主殿下與鎮北候府本就親密,侯爺為着先皇後的情分,無論是否與公主結親,都會把公主當成自家人,皇上不必遺憾。”
“這道理朕明白,只是委屈了小蔚,希望那李塵徽安守本分,做公主的良配。”
他對梁蔚關心是真的關心,但利用也是真的利用。
高升告訴候在殿外的崔先瑜,皇上這會在休息,讓他先回去,崔先瑜自然不會抗旨,他對着乾清殿的方向施了一禮,眼中的精光利如鋒刃,他明白皇上是鐵了心要用項家來制衡自己。
皇上的賞賜到了李府,暗示也到了朝臣的心裏,簡單來說就是,“李家如今是朕要保,諸卿想送禮就送去公主府上,若再拿着崔家的雞毛當今箭,假意拉攏李家,就等着朕秋後算賬吧。”
皇上給足了崔家的面子,但這裏子怕是一點也沒留下。
梁珹身上流着的是梁家的血,坐擁的是大夏的江山,他崔家畢竟只是個外戚,哪怕權傾朝野,也是個臣子,只要有不臣之心,都會被後世扣上亂臣賊子的罪名。
更何況崔家的勢力只在京中一帶,只要鎮北候府不倒,三方駐軍就不可能讓崔家明目張膽地弑君奪位。
崔先瑜忌憚項章,對鎮北候府在京中的勢力極盡打擊,但他自己明白他不可能撼動項家在大夏的地位。
鎮北候府是項家兩代人用軍功一點一點打下來的,他們将北狄人封鎖于玉門關外,給大夏帶來了數十年的安穩,在民間百姓奉他們為戰神。
回京途中的梁蔚此刻也得到了消息,公主殿下慵懶地靠在馬車的軟墊之上,但脊背卻依舊挺直,那是在玄清宮中宋翎教出來。
“他是在嘲諷我沒錢嗎?”她面無表情的開了口,将自京中傳來的信紙碾的粉碎。
車上的辛陽被這動靜弄的不敢答話,當然他本來就不知該如何答話。
“想不到我這夫君竟這般疼我,等成了婚,我得好生謝謝他。”公主殿下見沒人答話竟也不惱,她話鋒一轉對着未曾謀面的驸馬爺語氣溫婉。
“殿下,此事一出崔家算是徹底與您撕破了臉,李公子這是把您扯到明面上了。”馬車外的炳刃好心提醒道。
“我這幾年裏與鎮北候暗通曲款,私下裏動作不斷,連我那皇兄都在提防着我,你以為太後和崔家就不知道嗎?我跟崔家本就是死敵,何來撕破臉一說。”
梁蔚有時候真的不太明白自己當初為何留了這麽一個聽不懂話的貨色當近衛。
“李塵徽這哪裏是把我拉下水,他是身在暗流中找了皇室這塊浮木罷了。他又不像你一樣傻,自然不肯給崔先瑜當替死鬼。”
被順嘴貶低的炳刃心中暗想:“原來您對驸馬的要求只是比屬下聰明一點呀。”
他立刻謙遜道:“屬下明白了,多謝殿下提醒。”
梁蔚一朝成婚,此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在江湖上奔走,她會成為皇上捏在手上牽制鎮北候的棋子。
炳刃明白,梁蔚這次回京注定不會放過崔家,皇上對她的利用會束縛她的手腳,但也能讓端陽府立于不敗之地。
馬車在開闊的官道上飛馳而過,幾位近侍策馬跟于車後,落日的餘晖撒在馬車上,車身上篆刻的暗符銘文在霞光下半明半昧,不多時便如流光乍現般消失在了遠方。
李塵徽做下決定時就一直繃着弦,直到皇上的賞賜到了自家,他才把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此刻才有心力來想那位被賜婚的公主殿下,想自己從此困于皇家的後半生。
李塵徽平日裏對誰都挺好,但他的好不挑人,只要對他沒有惡意的,他都能報之以桃。他人緣不錯,在官場一年多,在同僚中,跟誰都能聊上兩句,天生一個自來熟。
他活了近二十年,可能是活的太随便了,竟連個青梅竹馬都沒有。可如今他還沒能有情窦初開的對象,屬于自己的情愛就無疾而終了。
端陽公主是金尊玉貴,柔嘉淑儀的皇女,是閨閣中女子的典範,可她真的甘心與一個從未相識的人共度一生嗎?而且這個人并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益處,還可能會拖累她。
李塵徽這般想着,心中不禁對梁蔚起了幾分歉意,生出了幾分如秋水般的憐惜,他告訴自己若是不能與公主兩情相悅。相敬如賓的過下去也不錯,自己很好養活的,雖然以後不能任要職,仕途恐怕止于靈樞院,但那點俸祿也夠他揮霍了。
他就在那裏看一輩子書,老了以後能像謝長史那樣每日做幾件事打發光陰其實也不錯,只要公主殿下不嫌他窩囊就行。
他做着平安順遂的白日夢,甚至還帶了些遁世的妄想,殊不知自己已在無意中得罪了梁蔚,說不定在婚禮當日就能一命嗚呼,含恨九泉。
半月時間轉瞬即逝,公主殿下抵京待嫁,李家父子也完成了宮中的禮制,期間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差池,可謂是心力交瘁。
因為李塵徽是入贅公主府,所以皇上只讓李家意思了一下,沒有讓李平砸鍋賣鐵給兒子湊聘禮,還給了李平千金的賞賜以做彌補,讓李平有一種賣兒子的錯覺。
到了成親前幾日,李平終而能空出時間來跟自家兒子談心。
“公主殿下是修行之人,性子定然是比常人冷淡,你莫要惹惱了殿下。”
“我知道爹,日後我不在家你要注意身體,天涼記得添衣,公務再忙也要吃飯。我已囑托了小禾讓他好生照顧你。”
李家沒有女主人,這些問候只能李塵徽來說。
“哼,你小子自從進了靈樞院回家的日子就沒多少,你不在我照樣活的好好的,如今到是啰嗦起來了。”
李平此刻有種嫁女兒的心酸,但還是按耐了下去,他口是心非的罵了李塵徽幾句。
“爹,我平日裏會常回來看您的,我又不是真的嫁去了人家府裏,還得去靈樞院當值呢。”
他又擺出一貫的嬉皮笑臉,試圖把他爹從多愁善感中拉出來。
但李平這次卻沒有氣急敗壞,他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面色認真的說:“徽兒,你在公主府一切要以保全自身為主,不可摻和到別的事裏,特別是公主殿下的事。”
李塵徽見他爹面色凝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公主身後有不僅有皇上,還有玄清宮,端陽府的水很深。
他點了點頭,随即又抱了一下自己那瘦弱的爹。
他對他母親沒什麽印象,只記得父親并不寬廣的肩膀給了他少年時的依靠和溫暖。
如今他已比父親高了一頭,自覺該承擔起作為人子的責任,但他爹是個操心的命,家中小事從沒讓他費心,在他心中只要有父親在,他無論身處何地都會很安心。
“快起開,這麽大了還學小孩子撒嬌。”李平笑罵道,作勢要打。
李塵徽靈巧的躲開,他心頭的陰郁在此時終而消散大半。
李府這邊是父慈子孝一片其樂融融,而端陽公主府此刻卻陰雲密布。
府內書房中,梁蔚端坐于椅上,身前一排親衛齊整整跪在地上,公主殿下鳳目微眯,眼底帶着寒如利刃的冷意。
“解釋一下,我的錢去哪兒了?”
梁蔚像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件小事,但所有人都知道,殿下這般便是發怒了。
底下的衆人低着頭不敢答話,炳刃見屋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只得硬着頭皮回答。
“禀殿下,那日屬下們将東西送到黑市交給暗樁,本來都已經換好銀兩走水路送去了和州,可就在與侯爺的人交接的路上,被人截了胡,我們的人死了一半,探子來報,劫車的人修為不低,且訓練有素,像是靈修。”
“什麽叫像?事發至今已有三日,他們只查出來這個?回信告訴他們,若下次來報再講廢話,就讓他們就地自裁吧。”
梁蔚涼嗖嗖的表達了不滿,底下的人立刻點頭如搗蒜,辛陽在心中暗罵,若是讓他查出來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動公主的東西,定要把人碎屍萬段。
“據屬下所知,自我朝開國以來,成氣候的靈修門派除了國師大人所在的玄清宮,其餘大多都避世不出,近些年在江湖上聲名漸起的只有萬山門一個,可我們與其并無恩怨,且其是正經的靈修,斷不會幹毀自己聲譽的事。”炳刃冷靜的分析着。
“我們不也是正經的靈修嗎?不該做的事也沒少做。”梁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萬山門...…”梁蔚轉頭想了一會兒,忽而又開了口,“萬山門可有分舵在濟州?”
辛陽立刻拿出随身帶着的風物考翻看,而後臉色一變,他立刻俯首,“屬下該死,竟漏了這個,請殿下責罰。”
萬山門二十多年前由現任門主萬崇林在常州建立,門中修士大多天資極高,在江湖上小有盛名,但其門中之人都随了那位低調的門主,從不攝江湖以外的事,其在地方所設的分舵大多都隐秘而不為人所知,所以當時梁蔚才會無聲無息的去了濟州。
而今看來,那些鬼修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蹦噠了那麽久,濟州府竟一絲風聲都沒有傳出來,若不是他們燈下黑瞎了眼,那就是他們與那些鬼修沆瀣一氣,與崔家有了牽涉。
炳刃的心也沉了下去,他肅聲道:“事發後那邊的兄弟們立刻轉到了暗處,他們身份特殊,不能被人查到,此事若是萬山門撒下的餌,那我們只得按兵不動,還得盡快把他們都撤出去。”
“此次是我輕敵,不怪你們。”梁蔚示意辛陽他們起身,“人是要撤,但不用急,既然他們暗中的搶了咱們的錢,就是沒查清我們的身份,不敢大張旗鼓的找我們。”
梁蔚略微一頓,又繼續道:“傳信給濟州,明面上的活計不要停,消息繼續傳,給我查清楚那個萬山門分舵主到底跟誰有一腿。”
一個近衛領了命出去傳信,炳刃看了一眼梁蔚的神色,默默遣散了其餘的人,只留他和辛陽在書房中侍候公主。
“殿下,我們的人做事一向仔細,即使被人跟蹤,他們也會把事情辦的滴水不漏,可這次怎會輕易被人殺了了事,莫不是有人背叛了您?”辛陽皺着眉頭,他一直想不通這件事。
“他們畢竟簽下了死契,生死都在我手上,若有背主之念,立刻魂飛魄散。”梁蔚耐心的給辛陽解釋,成功讓少年頭皮一麻。
“如今,只好便宜了那搶掠的賊人,還好濟州州府薛穎彈劾了崔景,皇上也依法辦了他,讓崔家失了在濟州的銷金窟。”辛陽又咬牙嘆息道。
“誰說要便宜他們了,如今事情沒查清,我還不知道這筆賬該找誰算,但搶了我的錢,殺了我的人,就得有人付出代價。”梁蔚無聲的起身。
“炳刃,你說崔家養在京郊的死士,是準備給我慶賀新婚之喜的吧?”梁蔚轉頭看向炳刃,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動不動,冷的炳刃只想打哆嗦。
這是他半月前在回京路上打探來的消息,梁蔚本想留着他們釣魚的,但這位祖宗被人擺了一道,如今要找人撒氣,只好讓他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