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争端
第2章 争端
半個時辰前,皇上賜婚的聖旨沒經過內閣便到了禦史臺,等到衆臣得到消息時,司禮監的人已在去李府的路上了,此事實在是太過離奇,讓在政事堂裏的衆人不約而同的愣了半晌。
“皇上的旨意既已到了李府,君無戲言,便再無回轉,只是這般把公主匆忙下嫁,恐有些不妥。”
在一片死寂的政事堂裏,內閣次輔韓謙率先開了腔。
衆人這才回過神,有耿直的大臣開始為慘遭下嫁的公主鳴不平。
“對啊,公主身份尊貴豈是那李家的豎子配的上的。”
“你說李家配不上公主,難不成你家配的上 ,你這是在質疑皇上的眼光嗎?”一人反唇相譏。
“呸!你血口噴人,我們這是心系國事,豈是你這小人鼠目寸光!”一人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諸位在政事堂要注意言行,莫傳到宮中污了皇上尊耳。”一人言語威脅。
剛剛寂靜如雞的衆人,此刻炸開了鍋,言官吵起架來除了不會動手,其烏煙瘴氣的場面不比鬧市好到哪去。
在首位上坐了許久的內閣首輔崔閣老像是受不了吵鬧般微微皺了皺眉,他輕咳一聲,吵成烏眼雞的衆人立刻偃旗息鼓,政事堂恢複了平靜。
“閣老對此怎麽看?”察覺到首輔大人有話要說,內閣學士徐斌趕緊起了個話頭。
“皇上聖心明裁,我自是沒話說的,但李府不甚富足,本輔怕委屈了公主,便着人備了厚禮去幫扶一二,諸位既然憂心國事,不若也去聊表一下心意。”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還把李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是端陽公主的外祖父,幫扶孫婿自是理所應當,但他在朝堂上提出來,就等于告訴所有人李家現下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韓謙撚須不語,心中暗罵:“老狐貍,還挺會隔應人。”
群臣恍然大悟,與其但心那位跟着國師出宮修行常年不在京中的端陽公主婚事不遂,還不如順了皇上的心意推李家一把,讓閣老承了人情。
此刻,李府花廳裏崔府管事何聞被李家父子奉為坐上賓,他身上帶着些儒雅的文氣,端坐于檀木扶椅之上,矜貴的不似常人。
他方才已向李平遞了禮單,表明了自家閣老的心意,順便打量了一下端陽公主的便宜夫郎,心中盤算:“這小子皮相還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個敗絮其中的草包。”
“勞煩管家親自跑這一趟,閣老的恩情,我們定然銘記于心!”李平做感激淋漓狀,像是直接認了崔先瑜當爹。
李塵徽被他爹這一出弄的眼皮直跳,心說:“您這造作的模樣,都快趕上唱南曲的了。”
但面上卻也配合的天衣無縫,跟着他爹一起拜倒在崔氏富貴無極的門楣之下。
何管家在這對父子的熱情的問候下差點維持不住面上的風度,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免得自己沾染了此等凡愚的俗氣。
“唉!哪裏的話 ,日後令郎與公主成婚,李大人和我家閣老就是一家人,咱們同氣連枝,講恩情就見外了。”
他說完便起身告辭,把被迫和自己成為一家人的李家父子拋之腦後。
他帶重禮來此本來就不是來招安的,他們家老爺手上又不缺一個吃幹飯的禮部侍郎,此舉不過是為了讓外人明白崔家手上捏着大夏的半座朝堂,讓當今聖上放下不該有的心思罷了。
人走後,李塵徽緊繃的後背終于放松下來,他就知道崔家不會失了先機。
李平拭了拭頭上的冷汗,拍了拍笑僵了的臉,他憂心忡忡的看着何聞走遠的身影。崔家送來的東西被他照單全收,不知道聖上聽說後會不會對他心存芥蒂。
“爹,人都走了好一會兒了,您再對人家念念不忘就不識禮了。”
“臭小子,你還有心情取笑我,你叫我收了人家的東西,上了崔家的賊船,現在人家就是做戲給外人看呢!時候一到,便會卸磨殺驢,到時候你躲在公主府裏逍遙快活,就擎等着你爹人頭落地吧!”
“您老別生氣呀!當心身體,我自有打算,到時候會給您風光大葬的,這幾日估計還有別人上門,我笨嘴拙舌就不在家現眼了,勞煩你再辛苦幾日。”李塵徽趕緊給他爹順氣,然後又給他爹來了一刀。
“你...你...”李平頓時感覺自己這麽多年的養育喂了狗,他被氣的差點撅過去,“大逆不道!你這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李塵徽被他氣成葫蘆的親爹攆的滿院子跑,在燕語莺啼的春晨裏,他那雙澄澈的含情眼裏仿佛揉進了流動的碎光。
雛燕被春風捎去了雕梁畫棟的皇宮,鱗次栉比的殿宇深處,一位宮裝婦人正跪坐于神龛前,手持念珠低聲祝禱。
崔太後年過四十,滿頭珠翠的雲鬓上雖已染了風霜,但昔日風華絕代的神韻猶存,如今更顯雍容華貴。
她已在慈寧宮的後殿裏跪了半晌,殿內宮人蹑足屏聲,唯恐擾了太後清修。
掌事宮女玉蘭掀簾進了後殿,她悄聲行禮後便靜立在一旁等待太後起身。
一刻後,太後被近侍扶起,她便立刻揮手屏退左右。
“娘娘,閣老按您的吩咐,已着人備禮送去了李府,那李侍郎立時收了,對咱們閣老感恩戴德。”玉蘭回禀道。
“李家不敢不要,李平在官場上當了半輩子的滾刀肉,最是識時務。只是他那兒子資質平庸,不堪大用。”
太後緩步走到貴妃塌前,由着玉蘭扶她坐下。
“來人回禀,李家公子模樣甚好與公主很是般配。”玉蘭察言觀色,及時遞上清茶。
太後撇了她一眼,仿佛對這話起了玩味,她抿了抿盞中的茶水,既而開了尊口。
“皇帝近來愈發獨斷,賜婚大事竟也不同哀家商議,怕是看上了端陽身後的鎮北候府,想要人家對他俯首聽命,以為不把公主嫁到咱們手上,便能賣項家一個人情。”太後把茶盞擱到案上,面上帶了些譏諷。
“鎮北候狼子野心,當年先皇後把公主奪走養在身邊,讓您與公主骨肉分離,死後鎮北候府又橫插一腳,讓公主與您離心,實在是可惡。”玉蘭姑姑最會讨太後歡心,她這幾句罵到了太後心坎上,雖是不敬,但太後也沒有出聲阻止。
“端陽如今常不在京中,哀家着人去尋也不能探其行蹤,宋翎把人藏的很好,總是不讓哀家放心。”
她嘴上擔心的很順口,但眼裏卻冰冷異常。
“娘娘放心,殿下婚期将近,就快回來了,國師總不能攔着不讓殿下回京。”
玉蘭一邊寬慰着她,一邊給她換了一盞新茶。
潑墨般的寰宇籠罩在濟州城上空,夜已深,城中百姓皆已閉戶,空蕩蕩的街道上除了廖廖幾聲狗吠伴着更聲陣陣,便再無任何聲響。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更夫王二今夜當值,他掐算着時辰敲響了手中的梆子。
春寒料峭,王二在午夜的寒風裏瑟縮着,他搓了搓手,加緊腳步走過穿堂的胡同。他所在的甘水巷地方不大,一刻的腳程便能逛完,他走了十幾年,對每一條路都了如指掌。
不多時一座宅院就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宅院幾乎被黑夜吞沒,若大的院子裏竟無一絲燈火。
那是平帝年間就荒廢下來的宅院,據說之前是一位富紳的住所,後來不知道怎麽就沒了人煙,傳聞那富紳一家被人滅了門。
這宅院就成了鬼宅,白日裏還好,到了晚上,森然的鬼氣能讓周圍的一切活物都退避三舍。
王二今夜本不想走這條路的,但他這會兒有點內急,便想着抄近路趕回家去,不得已才到了這裏。
一陣陰風刮過他的臉,驚的他一哆嗦,他幾乎跑起來,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好不容易過了那宅院所在的巷口,他終于松了口氣,但就在這時變故陡生,只聽“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在他耳邊炸起。
王二驚恐的轉過身,一截黑影落在他的身後,他手上提着的燈籠照亮了那物事的輪廓,這才發現他跟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大眼瞪了小眼。
“啊啊~鬼!有鬼!”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翻了燈籠裏的燭火,腿間的衣物濕了個徹底。
下一刻他無聲無息的倒下,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那身影融在黑暗中,能依稀辨別的出是個男人,他手腳麻利的将昏死過去的的王二拖到牆角,還細心地把掉到地上的燈籠放在其身旁。
接着他轉身走向那具屍體,靈巧的捏了個手決,下一刻一道藍光從他手上飛出,如靈蛇般纏上了屍身,那落在地上的死鬼竟被他輕松的浮在了半空中,接着他身形一閃連帶着屍體消失在了暗夜裏。
此刻在剛剛王二經過的廢宅內部,竟有隐隐的火光閃過,本該空無一人的宅子裏,今夜卻來了數位不速之客。
宅院中央的天井處此時整整齊齊的躺着一地的屍體,與剛剛那位吓煞王二的仁兄死的如出一轍。
庭院中央立着一小撮手持火把的黑衣人,他們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搖曳的火光中身影竟有些模糊,像是這暗夜裏煙塵,
再仔細一瞧天井上方,似是有粼粼暗光流轉,這是被人布下了結界,與外間隔絕。
不出意外的話,這一地的屍體都是死于他們之手。
另有一人立于他們身側,火光有限,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辨認出其高挑的身形。
此人身處一地血污之中,竟如同在自家庭院閑立一般,正在擦拭長劍的污血,血跡從劍身上緩緩滴落,看上去十分觸目驚心。
“殿下,剛逃走的鬼修已被屬下斃命,他死前一刻用了傳送符逃走,辛陽已去追了。”從後宅回來的黑衣人對着持劍者行了禮。
“連個剛入門的鬼修都抓不住,你們能耐挺大的。”
冷淡疏離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這聲音肅肅如山間清風,又帶着些忽遠忽近的飄渺,讓人一時辯不出男女。
那位殿下收了劍,緩步走到黑衣人面前,靠近光源後才發現,此人竟穿着一身暗紅女裝,同色的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嫣然是一位妙齡女郎。
這位便是太後口中不見蹤影的端陽公主梁蔚,半月前梁蔚在桐州府發現一小股鬼修,尋着痕跡一路追來了濟州,查到了他們的藏身之所,今夜便帶人端了他的老巢。
泱泱大國江湖上的修士千千萬,自然也會分門別類,拜入門派的是靈修,自家胡亂琢磨的叫散修,而修習邪術傷人性命的便是鬼修,是修界人人誅之而後快的敗類。
梁蔚從小跟着國師宋翎在玄清宮修行,是正而八經的靈修,自然不會放過這些陰溝裏的老鼠。
平日裏這些瑣事梁蔚是不願插手的,但這次的情況有點不一樣,追察中梁知道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但屬下發現了崔景留給賊首的信件。”炳刃将手上的東西遞呈給梁蔚。
崔景是崔家偏房庶孫,前幾年外派到地方做官,明面上是作為巡察使監督桐濟兩州知府,實則是為崔家在地方大肆斂財,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
但梁蔚并沒有伸手,仿佛是不想被那些東西髒了手。
“不必給我,明日自會有人送去府衙交給薛穎,他會咬死崔景不放的。”
“可若是此事被官府知曉,我們的行蹤可能就會暴露,是否太過冒險。”炳刃憂心忡忡道。
梁蔚像是撇了他一眼,譏諷地笑出了聲。
“你要是當真這般不動腦子,本公主可要對你始亂終棄了。”她雖是開着玩笑,但語氣卻淡然的近乎認真,炳刃被她突如其來的溫柔驚出了冷汗。
“罷了,這點你本就不如辛陽。”
話音剛落,辛陽便帶着鬼修的屍體趕了回來,他将那屍體順手扔下,便大步走到梁蔚面前。
“多謝殿下挂念,屬下幸不辱命,将人帶回來了。”少年清亮的嗓音輕快的仿佛刺破了雲層。
“嗯,你該賞,但炳刃又當罰,只好功過相抵了。”梁蔚的語調似乎帶上了笑意。
“若你能将今夜的事好生圓給薛穎,我就把你看上許久的劍譜給你。”
公主殿下哄起人來,劈頭蓋臉的溫柔能把人砸死。
辛陽跟在梁蔚身邊許久,自然明白這樣的公主心情不甚美好。
于是收了臉上的輕佻,正色道:“今夜,此處鬼修因分贓不均而起了內讧,賊首見奪財未果激憤之下動用邪術意圖同歸于盡,此地靈修見有邪術臨世,便趕來查看,驚見被桐州府衙通緝已久的兇犯斃命于此,遂報了官。”
辛陽這番扯淡,可以說是離奇的慘絕人寰,但此處衆人卻絲毫沒有覺得不妥,顯然是早已習慣了他的胡說八道。
梁蔚淡淡的說:“妥,就這樣辦吧。”
在周圍衆人哀其不幸的目光中,她擡手起勢,一道銀光閃過,在空中化為點點磷火,落于地上的屍身之上便立刻燃起烈焰,但火光卻是不帶溫度的白色,像是傳說中的離火。
不多時地上除了那賊首的屍身,便再無一人。
其餘鬼修的屍身竟被梁蔚用靈力湮滅了,可見她修行已至臻境,在修界年輕一輩中可稱翹楚。
“殿下,方才搜出的財物要如何處置?是否要作為崔景勾結鬼修的證物一并留下?”炳刃像是将不動腦子貫徹到了底。
“當然是按之前買去黑市周轉,全數送去漠北給侯爺填補軍費呀!炳哥你莫要再問了,再問你酒錢都要被殿下扣完了。”辛陽生怕炳刃再惹惱了公主,讓他快要到手的劍譜不翼而飛,立刻出言接話。
“不,給我留一半,餘者送去漠北。”梁蔚這次出乎意料的沒允準,接下來一句話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京中來報,皇上給我找了個便宜夫君,若我回京身無長物,恐遭人厭棄。”
衆侍衛此刻心中集體飄過一句話,“失敬失敬,原來您還害怕遭人厭棄啊!”
這些年,梁蔚常在江湖中奔波,鎮北候府在京中遭崔家排擠,駐守漠北的鎮北軍軍費時常被克扣,梁蔚只得自掏腰包加以填補,平日裏幹過許多黑吃黑的勾當,堂堂一國公主,實在是窮的快要當褲子了。
反應過來的炳刃竟又不怕死的問道:“驸馬若是與崔家有所牽扯,殿下又當如何?”
梁蔚聞言便勾起了眼角,瞳孔裏映着搖曳的火光,豔麗的讓人不敢直視。
“若他是崔家派來的細作,本公主就剮了他下酒。”
此刻睡在靈樞院偏廳的李塵徽于夢境中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他皺了皺眉,将放在外面的手臂縮回棉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