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瀑布
第9章 瀑布
蘇白擡眸,急道:“師兄,你知習武本非我所願……”
是師兄你醉心武學,只有每次我武功突破時,你的眼神才會在身上停留片刻,我夜以繼日地練功,只是想讓你看到我,眼裏有我,僅此而已。
窗棂紙被風吹的簌簌作響,蘇白緊緊盯着床上人的背影,像在等一個審判。
陸溪月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轉過身來,她看着眼前恭順馴服的少年,和那日鮮血淋漓的身影漸漸重合,她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說道:“蘇白,除了唐忱,我從未像現在這般迫切地想要殺一個人!”
“師兄!”蘇白雙拳驀然攥緊,臉色慘白,“禁地的事不是我做的,我絕對不會像唐忱那般背叛你!”
“滾!”
陸溪月狠狠地吐出一個字,在寂靜的秋晨格外刺耳。
“唐忱為了唐家騙取我的信任,害我逍遙山莊折損整整一堂,他欺騙我,背叛我,但他至少敢作敢當,你呢?你明明背叛了卻還要惺惺作态。”
陸溪月語氣越發冷冽,“那便只有一個可能,這九溪山上還有什麽是你想要而沒有得到的!”
是逍遙游最後一重的心法?還是山腹最深處的寶藏?”
蘇白面色蒼白地搖搖頭,眸中似乎透着委屈,“師兄……八歲那年我離家出走,一個勁地想往離家最遠的地方走,這一走便走到了錦州,走到了九溪山腳,當日那黑熊向我撲來時,若不是師兄出手我早已喪命熊爪。”
“十歲那年,齊昆将我推下巨瀑,水流聲震耳欲聾吞沒了我所有的呼救,那水像刀子一樣割在身上,我出不去,躲不開,就在我以為會這樣死去的時候,是師兄你又一次将我救了出來。”
陸溪月緊緊捂住胸口,一陣酸痛從指尖蔓延開來,直到心尖。
所以,我救了你,你就這般報答麽……
蘇白聲音低沉醇厚,已聽不出少年的稚嫩,“我将師兄視作神靈,又如何會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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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溪月胸膛起起伏伏,神色暗沉含怨,“既然如此,那日禁地的事情你如何解釋?”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師伯是誰殺的?那些弟子又是誰殺的?你又為什麽會出現在禁地?除了你還有誰會南蒼劍法?蘇白,你在隐瞞什麽,又是為了什麽?蘇公子,你能告訴我麽!”
她聲聲泣血,說到最後嗓音都帶着粘連的嘶啞,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可等待她的卻是再次、長久的沉默。
他明明知道,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過了許久,久到她心中已然絕望,蘇白沉沉地擡起頭,眸中迸射出令人心悸的堅定:“師兄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将這件事情查清楚證明自己的清白。”
也證明溫家的清白。
“呵呵呵呵……”陸溪月眼神帶着從未有過的淩厲殺意,冷得令四周空氣瞬間刺骨。
“我信過你。”
蘇白瞬間如被雷擊,短短四個字,卻仿佛過了半輩子那麽長。
陸溪月用盡所有氣力翻身下床,從床邊劍鞘中拔出扶搖,豁然架在蘇白脖子上,“我是沒有內力了,可我還有劍!”
扶搖寒光閃爍,劍尖因為主人的內傷而微微顫抖,扶搖鋒利至極,蘇白修長的脖頸沁出了顆顆血滴。
蘇白非但沒有退避,反而将身子往前一挺,修長脖頸瞬間劃出一道血線,聲音卻沒有絲毫顫抖:“師兄,請給我一顆血燃丹。”
陸溪月愣住。
蘇白喉頭哽了哽,看向陸溪月的目光卻是無比堅毅,倔強的一如往常。
“你若服下,每月不會有解藥,血燃丹的威力你最清楚不過,生生疼死的人也是有的,如此你還要服下?”
蘇白垂在身邊的雙手死死攥緊,修長的指節青筋凸起,清亮鳳眸中透着異樣的神采,“求師兄成全。”
“铛”的一聲,扶搖劍掉在雲紋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
陸溪月狂笑不已,甚至牽動內傷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蘇白,我這逍遙山莊到底還有什麽東西是你想圖謀的,讓你寧願自傷也要留下來?”
蘇白抿了抿唇,眸中似有萬千情緒翻湧,終究是一言不發。
陸溪月緊緊盯着蘇白,她從未像現在這樣認真地審視過這個少年。
此時的逍遙山莊需要一個高手,她如今武功盡廢,若想重振山莊離不開蘇白,既然蘇白要用這種方式留在山莊,既是互相利用,誰能笑到最後,便是各憑本事。
“呵,”陸溪月薄唇如雪輕輕揚起,居高臨下地看着蘇白,“每年一次解藥,保你不死,僅此而已。”
說完坐回床上,“血燃丹就在那邊立櫃的第二格抽屜裏,你打開紫檀盒,紅色的便是。”
她看着蘇白緩緩起身,沉步走到櫃旁,拿出一顆渾圓鮮紅的丹丸,通體閃爍着危險的色澤,正是那令人聞之色變的血燃丹。
不知為何,她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若要後悔還來得及。”
卻見少年沒有絲毫猶豫地服了下去。
*
臘月廿一,雪後初晴,晨間的陽光将整個竹屋都鍍上了一層金光,顯得溫暖而美好。
“公子,您這傷!”端午驚訝地嚷道,拿着傷藥的手不住地顫抖,“那麽深的傷,就連裏面嫩肉都被卷了出來,怎麽現在就只剩一道道微凸的紅痕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端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他才十八怎麽就老花眼了,“這才過了三日,怎麽像過了一個月。”難怪當初莊主專門命寒姨前來,說什麽不可讓傷口愈合,他當時還納悶,這麽重的傷,想愈合也愈合不了呀。
蘇白利落地将衣服穿好,淡然道:“走吧。”
半山腰的巨瀑,水聲震耳欲聾,如千軍萬馬自空中奔騰咆哮,直撲潭心,水聲如雷,激蕩起陣陣狂風迷霧,像是要吞沒周遭的一切生靈。
瀑布寬十丈,落差達三十餘丈,走近之後能清楚看到瀑布分為了三段,第一段約三丈,第二段和第三段各有十餘丈,無愧三疊寒水瀑之名。
昨夜剛下過雪,天陰沉可怖,整個九溪山白茫茫一片,和雪白的瀑布完美地融為一體。
兩人站在寒水瀑側面的山坳,蘇白仍是一襲藍衣錦袍,衣擺被狂風震得獵獵作響,一根玉簪束發,披在肩後的烏黑長發也随風而動,發梢輕揚。
蘇白就那麽靜靜立着,脊背挺拔,白雪襯着清冷眉目,極盡風骨。
端午恍然發現,他已許久未曾見到公子這般認真的模樣了。
可旋即便回過神來,手指顫抖着指向第二段瀑布下方的巨石,面帶驚懼:“莊主讓您在那塊石頭上待滿三個時辰?”
端午越看越心驚,“那石頭上怎麽可能坐人?”
那巨石被長年累月地沖刷早已圓潤無比根本無處着力,更何況水流落差巨大,哪怕是釘在石頭上的東西都會被急劇的水流沖刷而下,一個人怎麽可能穩住身形。
“總要一試。”低沉的嗓音說道。
“就算您武功高強能穩住身形又如何,那麽劇烈的水流沖擊砸到人身上,那得多痛!更何況,更何況現在正是寒冬臘月,我平日裏燒水指尖碰到都覺得冰冷刺骨,公子您可是要整個人浸到冰水中!”
端午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急的快要哭了出來。
“莊主明知您最怕瀑布,還非要您在這兒受罰,還是這種要人性命的刑罰。”
蘇白深深凝視着潭底,他是不願意來此,卻并不是因為害怕瀑布,而是因為在這個地方,他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住心中那隐秘而卑劣的愛意。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有一束豔麗張揚的光,強勢地照進了他的心中,可那束光,從來都不屬于他。
“公子您怎麽了?反正也沒人看守,您就算不去也沒有人會知道。”見蘇白臉色不好,端午擔心地說道。
“端午你回竹屋等我。”蘇白冷靜吩咐,說着就要縱身躍下。
“二莊主且慢,莊主有話托我轉告。”大寒突然飛身而至。
蘇白頓住,側首道:“寒姨,莊主有何吩咐?”
大寒面帶難色,猶豫道:“二莊主,莊主命你務必在寒水瀑中待滿十二個時辰,若是中間斷了,便需重新開始。”
“十二個時辰?!”端午臉色難看地像馊了的隔夜飯菜,“寒總管,您要在此一直守着麽?”
大寒搖頭道:“莊主并沒有這般吩咐,只說若二莊主做不到,自行下山便是。”
她也很是心疼蘇白,但凡有一點閃失就會被劇烈的水流沖到深潭中,那深潭下暗流湧動錯綜複雜,就算是一把鐵劍被丢進去沒多久也會千瘡百孔,就算以蘇白現在的武功出來不難,卻又要重新計時。
哪怕蘇白已經突破了春風境,也禁不住這般反複折騰,想必莊主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将二莊主逼走。
“二莊主,您不如去給莊主服個軟?老奴也會替您求情。”大寒一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