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風樓

第18章 江風樓

“撻。”

一腳踩實。

雪白的靴子踩在藍色的衣衫上,她全身重量都壓在蘇白身上,少年右手撐着地,低垂着頭,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從始至終身下的少年沒有發出絲毫聲音,脊背更沒有絲毫顫抖,身軀同少年的性情一樣沉穩。

她愣了愣,終于再次一腳踏出,踏在了地面上。

“走吧,去客棧。”她說道。

走出兩步,才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是”。

端午和大寒對視一眼,連忙也跟了上來,端午恨不得立刻跑到蘇白身邊,可當着陸溪月的面也只能忍住。

“公子,您又來啦。”阿喜一身灰衣短打,迎着蘇白走了過來,熱情地問道:“這次是打尖還是住店?”

蘇白眸光有些暗淡,沉聲道:“四間上房,準備好吃食和熱水送到房間。”

“好勒。”阿喜愉快地應下。

“不必了,就在樓下吃。”陸溪月打斷道,“還有,三間上房便可。”

這江風樓人來人往,在樓下也許能探得溫家的消息。

阿喜聽見聲音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陸溪月,這一看瞬間愣在了原地。

這小公子的新主人竟然這麽好看!

方才馬車前發生的事他看的一清二楚,可如今等人走近了才發現,這人一身紅裘玄帶束腰,肌膚勝雪,容顏絕麗,眸光冷峻卻更加勾魂奪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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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那小公子像天上的月亮,眼前這男子便像是山間的紅梅,妖冶豔麗,可這一舉一動卻不會讓人把他當成女子,他在江風樓幹了這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氣質的男子。

啧啧啧,阿喜撇了撇嘴,就是可憐這小公子了,被那般折辱還要這麽畢恭畢敬。

阿喜恍然想到,這小公子跟的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如果他再多攢些錢,是不是也可以把這小公子買下來。

蘇白有些莫名,怎麽這小二哥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四人坐定後,阿喜殷勤問道:“公子想吃點什麽?”

“四盤醬牛肉,還要一壺——”

“還要一壺梨花月對吧。”阿喜将抹布往後背一撩,笑着說道。

“小二哥深得我心。”蘇白由衷地嘆道。

菜都是現成的上的極快,蘇白指着盤子說道:“莊主您嘗一下,這江風樓的醬牛肉最是好吃,勁道入味,唇齒留香。”

語氣如常,似乎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陸溪月神情晦暗,沒有動筷,而是凝視着少年:“蘇白,你到底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這般折辱都能風輕雲淡地過去,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釋就是還有更大的圖謀。

蘇白正要替陸溪月夾菜,筷子驀然僵在半空,頓了頓,如常笑道:“莊主您嘗嘗。”

“出門在外為免暴露身份,以後喚我主人。”陸溪月聲音冷淡。

蘇白倏然愣住,喉頭哽了哽,“我——”

門外突然傳來喧鬧的馬蹄聲,隐約聽到有女子說道:“少掌門,我們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客棧內的衆人紛紛望向門口,一男子領着五六位妙齡女子進的門來,定睛一看,這些人竟然個個都是藍瞳。

大寒低聲道:“是西州人。”

“這還要多久才到應州?”一個嬌媚女子嗔道,“哥你這次不娶到溫小姐都對不住我們趕這麽遠的路。”

“就是呀哥哥,你這次可得給我們把嫂子抱回來。”如銀鈴般的嬌嫩聲音此起彼伏。

店中人神色各異,但均是如出一轍的驚訝,這些千嬌百媚的女子竟都是這男子的妹妹。

大寒驚道:“莊主,他們也是去溫家參加比武招親的。”

那些女子目光掃過堂中,最後停留在蘇白和陸溪月身上,“喲,好俊俏的小郎君。”

其中一名女子甚至直接朝兩人走來,紅唇含情,說着就要坐到蘇白腿上。

蘇白唇邊勾起一抹冷笑,突然出手扣住女子手腕,将人反手摟在懷中,內力猛然一吐,道:“小娘子還請自重。”

女子心口被內力猛然一撞,難受得緊,強顏歡笑道:“喲,郎君真是孔武有力。”

蘇白冷笑一聲,手一松,女子迫不及待地跑了回去,後背早已沁出一身冷汗,方才暗中較勁,她輸的一敗塗地。

“你倒是風流。”一個清冷的聲音驀然說道。

蘇白笑意頓僵,垂眸道:“屬下是為了試探那女子內功來歷。”

“呵。”陸溪月嗤笑一聲,試探內功需要這般作态麽。

女子回去後不知說了些什麽,那錦衣男子聽完後離開女子的簇擁,向四人走來。

陸溪月長袖一揮,徑直朝樓梯走去。

“小二哥,麻煩你将剩下的吃食送到房間。”蘇白匆匆吩咐,人已追着陸溪月而去。

端午和大寒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寒暗自嘆氣,沒想到這莊主看似冷厲,卻還是小孩脾氣。

“明日還要趕路,今夜好生歇息,寒姨和端午一人一間房,”陸溪月對着追上來的三人冷靜吩咐道,說完面無表情地瞥了眼蘇白,“你,同我一間。”

蘇白動作一僵。

“這怎麽能行,我同公子一間就行,公子睡床,我睡榻。”端午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你在質疑我?”

端午被陸溪月眼神一瞪,瞬間低下頭去。

大寒示意蘇白和端午先上樓,親眼見他們上樓後低聲說道:“莊主,您畢竟是女兒身,和二莊主同住——”

“此事我自有考量。”陸溪月擺手,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當初的事情,天蠶甲至今下落不明,諸多弟子派出去查探卻一無所獲,禁地之事蘇白無法一人完成,定然還有同夥,而那同夥就是蘇白一直在包庇之人。

她将人拘在身邊,就是想試探是否有人會和他暗中聯系。

大寒斟酌着問道:“您當初女扮男裝,主要是為了躲避嫁到唐家,如今我們和唐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您是否要恢複女兒身更為方便?尋常女子在您這年歲,大約已是兒女成群了。”

陸溪月冷笑一聲,“我要那成群的兒女作甚!”

“這世間男子縱使嘴上說的再好聽,都是騙人的,他們眼裏只有權勢,財富和武功。”

“可您若因此孤寡一生——”

“呵,”陸溪月勾唇,“求之不得。”

大寒頓住,随即繼續勸道:“當初唐忱隐姓埋名到您身邊,欺騙您,背叛您,他确實不是個好人,可您看老莊主和二莊主,這世間男子并不都是負心薄幸之人。老莊主給您和小姐取名為溪月和清月,意為稀罕和傾慕段南月,對夫人是一片情深。至于二莊主,更是人品端方,世間少有的君子——”

“他人品端方?他君子?”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般,陸溪月陡然綻開一抹笑容,瞧着竟有些陰森可怖。

“他人品端方會殺了師伯,盜走天蠶甲?”

什麽!

大寒渾身劇顫,仇護法是被蘇白殺的?天蠶甲何時被盜了?

莊主竟說這些都是二莊主所為?

大寒腦中一片空白,她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陸溪月接下來的話卻消除了她最後的一絲僥幸。

“就是這種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你認為他會有情義?”

大寒腳底踉跄了一下,難怪這段時間以來,莊主那般對待二莊主。

“二莊主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大寒怔愣地看着陸溪月,“二莊主他不是這樣的人。”

“況且若真是二莊主所為,他為何還要留在山莊?”

陸溪月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猜,他是為了逍遙游心法的最後一重。”

大寒如墜冰窟。

逍遙游心法最後一重只有歷代莊主知曉,若蘇白當真是為了這個,那之前那些恭順都是裝出來的麽。

*

夜幕降臨,四周漸漸安靜,陸溪月內心卻波濤洶湧地好似寒水瀑底的漩渦。

她透過屏風看向羅漢榻上隐約安睡的身影,不知不覺那八歲孩童竟已長成這般身量,這七尺長的羅漢榻竟得屈着身子才能睡下。少年的睡顏似乎格外乖巧,可惜這只是他欺騙人的表象。

若是沒有屏風阻擋,也許她就能看到蘇白目光中流露出的那一抹眷戀和渴望。

陸溪月思緒混亂地翻飛着,腦海中一會兒浮現出禁地外血流成河的景象,一會是蘇白疼痛難忍時看向她那晦暗不明的眸光,  陸溪月想着入了神,身上竟沁出了薄汗,時下才初春,這屋內為何這般熱?

突然一陣勁風激蕩,門外傳來痛哼倒地的聲音,蘇白不知何時走到了屏風後,低聲問道:“方才賊子放了……迷香,莊,主人……您沒事吧?”

陸溪月這才發現并不是房間熱,而是自己被人下了藥,心中怒氣頓生,諷刺道:“蘇公子不是內功精深,怎麽連宵小靠近都沒有察覺?”

蘇白神色一僵,以他的內力普通毒藥對他根本無效,可他方才發現身體異樣後第一時間出手封住周身大穴,那奇異變化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他這才明白過來。

“是屬下之過,請主人責罰。”

說完蘇白眉頭一皺,師兄今夜說話的聲音和以往不同,既有男子的沙啞,又有些女子的婉轉,甚至有絲□□人……

陸溪月隔着屏風看到蘇白修長挺立的身形,心中陡然升出一個念頭,她想要将這個少年牢牢禁锢,盯着他好看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質問他,他為什麽要背叛她?

藥勁上行,陸溪月從喉嚨中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呻/吟。

這,到底是什麽迷香!

蘇白聽得心中一激,大力一腳将屏風踹倒,快步奔到床邊。

床上的人一身白色裏衣,雙頰酡紅,本就明豔的容顏此刻如盛開的春桃,美豔不可方物,蘇白心頭一熱,皮膚隐隐發燙,竟比方才還要劇烈百倍。

“滾!”陸溪月雙手死死攥着身下被褥,從喉嚨中發出聲音。

明明是兇狠的字眼此時多了些婉轉低啞,叫人生生地聽出了情意。

蘇白呼吸漸漸粗重,眸色越發深沉,他所有神志都用在克制自己的沖動,強忍着說道:“師兄,我去幫你找個女子……”

找個女子?

難道這迷香竟是□□?

陸溪月早已是冷汗涔涔,前所未有的空虛燥熱一陣陣襲來,她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早已模糊的神志也沒有發現蘇白稱呼上的變化,她無意識地喃喃道:“不用……”

迷糊中卻看見蘇白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喜意,少年又走近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兄,讓我幫你?……功盡失,忍着會傷身。”

蘇白屈下身子半蹲在床邊,床上的人因為難受而眼神迷離,雙頰緋紅,眼眸水波潋滟,眉眼流轉間勾心攝魄,原本淺淡的唇色嫣紅飽滿,充斥着雌雄莫辨之美,蘇白心中如有響鼓咚咚重錘,每一下都錘的他如癡如狂。

“師兄,師兄——”

蘇白一聲一聲,喃喃地重複,專注的目光像是看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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