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疼

第101章 心疼

人間此時已是夏暮, 九溪山上一片郁郁蔥蔥。是時旭日東升,在林間灑下一片燦爛的金色,溪水淙淙, 時有鯉魚高高躍起,整個山頭一派勃勃生機, 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在那狹小一隅的黑暗柴房中, 還鎖着一個人, 關着一個人。

對普通人來說, 太陽東升西落便是一天過去, 可對蘇白來說,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每一刻都被無限放大, 每一刻都是極度的煎熬。

就這樣又過去了三天,這三天裏, 陸溪月從早到晚都沉浸在竹林裏練劍,這幾日對蘇白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對她來說又何嘗好受, 也唯有在練劍時才能稍微排遣一二。

“莊主, 傅善淵來了。”大寒知道陸溪月不喜旁人在她練劍時打擾她,可這件事,她相信陸溪月會想要立刻知道。

果然,陸溪月劍尖猛地一頓。

竹林裏的風終于停了下來。

陸溪月收勢起身, 額頭還挂着晶瑩的汗珠, 今天已然是六月二十四了, 傅善淵終于來了。

若是他再不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繼續狠下心, 将蘇白一個人丢在黑暗狹小的屋子裏。

陸溪月右手一揚,扶搖直直插入地上的劍鞘中。

“他是幾個人來的?”

“兩個人,另外一個人老奴并不認識。”

陸溪月挑了挑眉,大寒不認識?那說明不是溫屹。

她沉聲說道:“帶他們去前廳,讓我去會一會這傳聞中的傅善淵。”

她本想讓傅善淵等上兩三個時辰铩一铩他的威風,可一想到這兩三個時辰對傅善淵來說再如何難等,又如何比得過被她關在柴房,無助而又絕望的男子。

陸溪月大步流星地朝前廳趕去,甚至恨不得能再快一些。

到門口時,她終于停下了腳步。

廳中右邊兩名男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人一身素色長衫,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樣嚴肅,甚至也沒有當初溫峥帶給她的那種威嚴感,整個人稱的上清瘦儒雅,一看便知道是位讀書人。

他身後站着的那人一直垂首斂目,手上捧着不知道什麽東西,姿态肅穆渾身卻都處于戒備狀态,想來就是蘇白提到過的龍麟衛了。

她心中越發冷了冷,目不斜視地從兩人面前走過,一把坐在正中的紅木椅上,随即轉頭看向左首邊。

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

“姑娘便是陸莊主嗎?”終是傅善淵率先開口。

這語氣稱得上溫和,只是他說這話時精亮眸子裏暗暗蘊藏着的鋒利讓她下意識心中一凜。

不由冷聲道:“正是在下。”

傅善淵眸中閃過一絲欣賞,旋即又冷了下去,緩緩問道:“不知小兒殊白現在何處?”

神色雖然依舊如常,語氣中卻隐隐帶上了冷厲的質問,讓人下意識地就要吐露實情。

陸溪月眉頭皺了皺,她從未在別人身上經歷過這種壓迫感,也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

這樣的不怒而威是經歷風浪之後,由歲月磨砺而成的風骨,若是換了旁人此刻怕是直接腿一軟就要跪下去,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感慨,原來這就是傅善淵,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右相。

難怪傅朔玄和蘇白在提起這個人的時候,都是又敬又畏。

可她不是蘇白,她也并不怕他。

她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嘲諷道:“傅大人既然坐在這兒了,自然是心知肚明。”

“陸莊主當真是快人快語。”傅善淵眸光頓住,淡然地說道:“不知可否請陸莊主将小兒帶到此處,老夫有事,想當面對你和他說。”

傅善淵用的詞是,你和他,并不是你們。

陸溪月心中冷意更盛,“有什麽話現在便可以說,若是說的令我滿意了,自會讓你見到蘇白。”

傅善淵深深睨了她一眼,似是沒想到她竟毫不退讓,卻也并未堅持,而是若有所指地說道:“殊白的娘親去世了,溫屹也已經死了。”

他說這話時臉色和之前并沒有什麽區別,“如此,陸莊主可以把殊白放出來了吧。”

陸溪月瞬間怔住。

溫岚死了,溫屹也死了?

溫岚為何會死?

饒是以她心腸之硬,一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傅善淵絕對不會用這種事來騙她,可,怎會如此。

陸溪月一時百念紛雜,終是艱難地問道:“阿白的娘親為什麽會去世?”

她甚至沒有發現,聽到這個消息後,她最關心的竟然不是一直執念的溫屹,而是蘇白的娘親。

傅善淵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看來陸莊主并不像龍麟衛查出來那樣,對殊白沒有什麽情意。”

陸溪月心中一片亂麻,對上傅善淵平靜的眸子,這種煩躁更是達到了頂峰。為何溫岚死了,傅善淵看着竟沒有多少悲傷,難道是他善于隐藏和僞裝,喜怒不形于色。

“我去把他帶過來。”她匆匆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不管傅善淵如何心情,她清楚地知道溫岚對蘇白有多好,也更加清楚地溫岚在蘇白心中有多重要。

她心中百念紛雜,還沒厘清思緒時竟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柴房門口。

看着那四面都被漆黑油紙糊住的屋子,她竟然一時不敢進去。

可她知道此時已然由不得她猶豫,終是心一狠,“吱丫”一聲,她推開那扇從未鎖上的門,走了進去。

好黑,這屋裏怎麽會這麽黑。

日光從她身後照進,在她身前灑下一片隐隐綽綽。

借着這光,她隐約看到在房間的角落裏,蜷縮着一個黑衣男子。

幾乎是在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男子身軀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大概是久處黑暗陽光太過刺眼,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男子依舊緊緊閉着眼,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只有身子不安顫了顫,異常沙啞地說道:“是誰……”

聲音低啞的甚至讓她有些聽不出來。

借着那微弱的光線,她清楚地看到男子緊閉的眼角旁已然幹涸的淚漬。

“阿白,是我。”

她異常輕柔地說道,似乎若是聲音太大眼前的男子便會立時碎掉。

聽到這四個字後,男子整個身軀越發顫抖,眼角兩行清冷淌下,如同一只濕了羽毛的黑狐,無助而又凄涼。

她快步上前,掏出鑰匙解開男子身上沉重的鎖鏈,可明明動作已經極盡輕柔,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傷處,看着男脖頸處一圈觸目驚心的紅痕,陸溪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人牢牢地摟在懷裏。

男子将頭無力地垂在她肩窩,沙啞地說道:“十,十天了……”

陸溪月心中不可抑制地一疼,竟然十天了。

十天對于普通人不過轉息一瞬,可對男子卻是漫長無比的折磨。

“十天……”男子聲音中帶着顫抖的哭腔,像是野獸無助的悲鳴,“我知道錯哪兒了,我知道錯了……”

“我本來就是你的人了,又如何能再拿來交換舅舅,是我錯了師兄……”

陸溪月此時心疼已然占據了上風,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她一下一下拍着男子背部,“是師兄錯了,我不該這麽對你。”

她明明知道這十天對蘇白來說會有多難熬,可為了逼迫傅善淵,卻仍舊無情地将他置于這般境地中。

男子擡起頭,清冷的眼眸緩緩流下兩行淚水,眼底卻似有細碎星光,“我是你的,你想要怎麽處置,都可以。”

明明身體無比虛弱,就連說話都要用盡渾身力氣,看向她的目光裏卻似有無限寵溺和極致的包容,像是在告訴她,她永遠不用對他說對不起。

懷中的男子身軀輕的仿佛沒有重量,眸光卻一如既往的堅定,脆弱和堅強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同時出現在男子身上,絲毫不讓人感覺違和。

陸溪月心中的悸動再也無法忍耐,她摟住男子腰身的手猛地收緊,用力地、蠻橫地親上了那早已幹涸的薄唇,将所有細碎的嗚咽和喘息盡數堵住,直到男子快要喘不過氣,蒼白的臉龐染上一絲緋紅,她才堪堪放開男子。

男子眼睛泛着令人心碎的水霧,如墨的眼底卻盡是情意,陸溪月心中一熱,直接将人打橫抱起,說道:“我已讓大寒燒好熱水了,這就帶你去。”

蘇白絲毫不覺自己作為七尺男兒被女子這般抱着有何不妥,他只知道每次自己只要受了罪,師兄都會對他分外好,可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今日的師兄似乎對他有些過于好了。

浴房并不遠,大寒正在門外侯着,看到兩人這模樣不禁有些驚訝,旋即卻又釋然。對旁人來說奇異的景象,在這兩人身上卻顯得十分正常。

“莊主,水燒好了。”

陸溪月也不待大寒幫她開門,迫不及待地一腳将門踹開,繞過一個精致的白玉山水屏風,裏面是一個正自熱氣缭繞的木桶。

她輕柔地将蘇白放到了地面,手卻一直抱在男子肩頭。

“你先洗吧。”

“師兄,我沒力氣了……”男子低低說道,無力地靠在她臂彎上,似乎只要她一放開他便會倒下。

陸溪月心中瞬間一疼,這連着十日,每日只有一碗菜粥,男子看着确實清瘦了不少,不由高聲對外面吩咐道:“寒姨,你去準備一些飯菜送過來。”

待聽到大寒應下後,才轉頭看向一臉虛弱的男子,見他似乎當真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終是心疼地說道:“那我幫你洗吧。”

說完直接将男子身上已然淩亂殘破的黑衣暴力地扯開脫下,露出傷痕累累的緊實身軀,在看到那冷白腕骨和脖頸上的一圈圈紅痕時,陸溪月呼吸瞬間一凝。

她一手撐着蘇白,一手牽過他飽受折磨的手腕,輕輕地吻了上去,而在她親上去的一瞬男子像受傷的小獸般抖了抖,卻讓她的心軟的像一汪春水。

她心中倏然一熱,一把拉過蘇白,對着那頸間的紅痕,一點一點地輕輕舔舐,入口的鐵鏽味讓她滿嘴苦澀,心中疼意卻越發蔓延。

當她親到男子喉結時,眼眸倏然一暗,徑直将它整個含進溫熱的口中,用舌尖輕柔地舔舐,旋即用力地吮吸,男子頭顱突然高高揚起,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旁的什麽,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角竟再次溢出晶瑩的淚水。

陸溪月忍着心中的疼意,從蘇白修長的頸前一路親到後頸,在她看到那“逍”字烙印時,動作突然頓住,眼神溫柔地似能滴出水來,她将那烙印整個沒入唇中,用舌尖描摹着,吮吸着,親吻着。

男子終于忍不住從喉嚨中發出壓抑的呻/吟,卻仿佛更加刺激了她,她從身後摟住對方,眼中漸漸染上濕意,低聲問道:“疼嗎……”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問的究竟是那被生生磨掉的一層層血肉,還是那被滾燙烙鐵殘忍留下的烙印,亦或是被她關在黑暗死寂中的煎熬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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