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黑暗
第100章 黑暗
陸溪月目光晦暗地看着眼前男子, 從她認識蘇白以來,還是頭一次見他這般狼狽淩亂的模樣,裸露肌膚上刺目的紅痕更是讓她連呼吸都開始亂了。
說到底殺人的是溫屹, 犯錯的是溫屹,該受到懲罰的也是溫屹, 而不該是眼前的男子。
“蘇白,是不是我做什麽, 你都會支持我?”她輕聲地, 認真地問道。
她知道, 男子會明白她的意思。
男子看着她, 輕輕地點了下頭,可她知道, 這輕輕的一下有多重的分量。
陸溪月不禁再次心軟了。
她本想用一根黑帶蒙上男子的眼, 那樣他自然看不到她和誰在一起了,可終究是心疼的。
陸溪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疼痛讓她瞬間清醒。
她若心疼蘇白,誰來心疼那些死去的弟子和師伯?
“我答應你,你不會再看到我和別的男子在一起。”說完冷下心腸轉身離去。
“咣當”一聲, 房門再次被關上。
只留蘇白一個人緊緊攥着鐵鏈, 眼尾濡濕地看着陸溪月方才站立的地方。
陸溪月離開後,屋外喧鬧的樂聲人聲幾乎也在同時消失,那些人都走了,就連師兄也走了……
整個世界在此刻安靜下來, 蘇白心中一陣空落落, 正黯然時, 屋外突然響起紛雜的腳步聲,蘇白擡頭一看, 幾名下人手上拿着像是油紙的東西,出現在屋外。
這是要做什麽?
蘇白心中陡然升出一陣不安,卻見那些人用黃色的油紙将窗戶一一糊上,最後又将窗戶一扇扇地合上。做完這一切,那些下人再次一同離開。
為什麽要糊上油紙?
很快他便明白過來。
以一種無聲卻極其慘烈的方式。
原來師兄說的看不到,真的是看不到。
初時尚不感覺如何,可随着時間流逝,耳邊一片寂靜,甚至因為周圍都是空曠院落,連鳥叫和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都沒有。
他入目可即的只有眼前這狹小的、逼仄的房間。
寂寞、無聊會慢慢滋生強烈的不安,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師兄是不是在和唐忱愉快地讨論着成親的事宜,師兄柔軟的手指是不是會撫過其他男子的身軀。
他只能在這死寂的世界中,被密密麻麻的嫉妒啃食到發狂。
好在他還能看見光,看見光透過油紙照進來,在他身上灑下一片光明,還能看見光慢慢變暗,還能感受到月光的溫柔。
可同樣的東西看久了,也是會膩的。
一天,還能忍受,兩天,三天,也許也可以,那七天呢,從他被關在這個地方,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天。
這七日裏,沒有人跟他說話,就連谷雨前來送飯,也只是将飯放下便匆匆離開,連句話都未曾跟他說過。
他知道這是師兄的意思,可是當谷雨再次給他送粥時,他終于忍不住說道:“谷雨,你能不能陪我說會兒話?”
因為太久未曾開口,一貫低沉的聲音有些凝滞沙啞。
谷雨聽見他這話臉上卻倏然浮現一絲驚懼,連忙用手指向自己喉嚨比了個禁止的手勢,随即像逃一樣的飛快跑了出去。
而他也只能趁這一瞬開門的功夫,貪婪地看一眼屋外的世界。
不過他的猜測也終于得到了證實,師兄不讓任何人和自己說話。
蘇白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連着七日都只有菜粥果腹,他現在甚至連擡起手腳的力氣都沒有。
他知道師兄是想用他逼父親屈服,可若不是他惹了師兄生氣,師兄也不會如此對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何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漫長的虛無中,耳邊靜到什麽都沒有,仿佛這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莊主,傅善淵那邊還是沒有動靜,他會不會不知道二莊主的事?”倚玉軒中,大寒有些擔心問道,若是這樣,二莊主的罪豈不是白受了。
陸溪月嗤笑一聲,“他不止知道,怕是連山莊裏誰一頓吃了幾碗飯都清清楚楚。”否則他們是如何潛入山莊帶走蘇白,又是如何在她苦尋不得時,只用那麽短的時間就查到溫屹是幕後兇手。
“可二莊主感覺快要堅持不住了……”大寒越發擔憂,“谷雨今日送完飯告訴我,二莊主問他能不能陪他說會兒話。”
此言一出就連陸溪月也沉默了。
自從那日之後,整整七日她一次都沒有再去過。她們都知道蘇白不是個輕易示弱的人,可他若是開口,定是快要忍不下去了。
“明天,命人把糊窗的油紙全部——”陸溪月深吸一口氣說道。
大寒眸光亮了亮,以為陸溪月是要命人把油紙全部撤了,卻聽見陸溪月狠絕地說道:“全部換成黑色,一點光都透不進去的那種。”
陸溪月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他知道傅善淵是在賭她不忍心對蘇白下狠手,她就不信若是這樣,那傅善淵還能忍得住。即使傅善淵忍得住,那溫岚又如何忍得住。
她記得蘇白對她說過,溫岚自小待他極好,即使他走路摔倒了都會心疼許久,若不是這樣,在他突然知道溫岚不是他親生母親時,又怎麽會那般傷心崩潰。
大寒聞言面露不忍,遲疑着說道:“若是這樣,二莊主他會不會熬不住……”
會不會熬不住……
陸溪月想到之前将蘇白眼睛蒙上,耳朵塞住那次,蘇白少有的失态,心中不由泛起一股疼意,可做戲,自然是要做全套,更何況這麽多天過去,他竟然還沒有想起來,他到底答應過她什麽。
“他說過無論我要做什麽,都會支持我,我相信他能熬過去。”畢竟,這次她人雖然不在,可她留給他的東西一直在陪着他。
第八日的清晨,蘇白再次醒來時,終于聽到了和之前不一樣的聲音。
下人們将糊窗的油紙一扇扇地全部撕了下來,明亮的日光終于毫無遮擋地照了進來,蘇白心中瞬間升騰一股強烈的喜意,師兄願意放他出去了?
心中卻又陡然一沉,若是師兄願意放他出去,是不是說明父親把舅舅交出來了……
可是,只要他出去便還有機會,他寧願被師兄狠狠打上一頓,也不想再一個人待在這個狹小的地方了。
然而他等了許久,都沒有人進來解開他的束縛,在他困惑的目光中,那些下人卻拿起黑色的油紙,一扇一扇地再次将窗戶糊上。
明亮誘人的日光,一點一點,徹底地消失在他視野中。
他從不解慢慢變成恐懼不安,最後演變成麻木的悲絕。
他本該哀叫,本該阻止,可多日未曾說過話的嗓子,卻連一聲“不要”都喊不出來。
蘇白無力地躺在地上,眼角慢慢溢出絕望的淚水,卻四肢沉重到連抱住自己都做不到。
他被困在這小小的柴房裏,看不到屋外的世界,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黑暗籠罩了他寂寥的身影,他就這樣和整個外界隔絕開來。
好黑,好靜……
心中慢慢滋生出強烈的不安和恐懼。
他甚至想要劃傷自己來證明他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無光的角落裏,黑暗肆意地吞噬他,把他拖入無邊的地獄。
若這是師兄想要的,他願意承受,他會用自己的一切去支持她,滿足她。無論她要如何對他,他都甘之如饴。
可是他現在真的很想,很想見到師兄,想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氣息,想被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念她溫軟的身軀,炙熱的唇舌,哪怕只是玩弄他,鞭打他,都好過現在讓他一個人沉淪在這黑暗中。
他甚至會卑劣地滋生出不該有的奢望,什麽時候他在師兄心中的地位能夠超過山莊,超過她對武功的渴望。
可怕的寂靜中,他漸漸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只能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後背的烙印上,那是師兄親手替他烙下的,代表着師兄終于承認他是屬于她的了。
他是屬于她的,一想到這兒,他仿佛又有了抵抗這無邊虛無的力量。
他一遍遍地默念着,似乎這樣能夠讓他不再彷徨不安。
突然,當他不知第多少次默念時,他終于想到,師兄為什麽會那麽生氣了。
他明明早就已經屬于她了,又如何能用自己來交換舅舅?
他的身體,他的心和命都是她的,又如何能再拿來跟她交易?
在深沉的黑暗中他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難怪師兄會那樣生氣,就連此刻的他也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一個耳光。
他心中剛剛亮起的那個角落很快又被陰影吞噬,在令人絕望的黑暗死寂中,男子濡濕的眼角再次溢出清絕的淚水。
師兄,蘇白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可你什麽時候才會來,把我帶出這令人窒息的黑暗……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