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憶（6）
回憶（6）
面對眼前猙獰的汽笛聲、刺耳的剎車聲、耀眼的車燈，就那麽半秒鐘的時間內，袁一諾大腦中閃出的卻是對生的最後渴求。原來，一直心心念念的所謂的解脫方式真來臨時，并沒有一絲喜悅和解脫。
有些時候，就是如此，想象中的解脫不是潇灑，想象的喜歡不是真喜歡，想象的讨厭也沒有那麽讨厭。
生死一瞬間，她想到的不是那些過往的壓抑和不愉快，卻是先生的笑、先生的擁抱、先生輕聲而堅定地對她說：你叫袁一諾，今後我來照顧你。
她想再抱先生一次，再看先生笑一次，再牽着先生的手……
然而，一切就要那麽結束了。
袁一諾看向先生的最後一眼，變成了滿滿的不舍。
她絕望地、本能地閉上眼睛，等待與這個世界告別。
一只大手使勁拽了她一把。袁一諾還未反應過來時，就跌入了堅實的懷抱中，久違的味道，和溫暖。
沒錯，這是先生的懷抱。
先生此刻也是驚魂未定，害怕，看到袁一諾縱身奔入車流中的那一刻，除了害怕，只有害怕。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害怕失去一個人。
在這一刻，先生覺得學習好與壞沒那麽重要，他自會幫她安排好未來；袁一諾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也并不重要，只要她願意，他可以一直陪伴她、照顧她。
他緊緊抱着袁一諾，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就怕一松手，她就會被帶走，被搶走。
此時，慢慢從剛才瀕死的恐懼中蘇醒過來的袁一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是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對生的慶幸，更是對先生的感謝。
袁一諾也用力地抱着先生，在這一刻她覺得相較于離開這個世界來講，她現在衣食無憂地生活也沒那麽糟糕。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何叔叫“黎先生，阿諾沒事吧？”袁一諾和先生才緩過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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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拽着袁一諾往車裏走，而此刻袁一諾已經吓得兩腿酸軟，站立都困難，被先生一拽，差點趴到地上，先生感到身後小人身體傾倒的重量，轉身扶住了她，袁一諾又撲到先生懷裏。
“先生。”袁一諾擡頭看着先生，眼裏擎着淚水，輕輕一喚，話裏滿滿的委屈。
先生聽得身體一震，他好似聽到了袁一諾小時候，撒嬌的“先生”、歡樂的“先生”、需要抱抱時的“先生”。
先生順勢抱起袁一諾，朝車裏走去。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初中開始，先生就沒再抱過袁一諾。今天，居然讓她重新憶起了久違的溫馨的可以治愈一切的懷抱，雖然如此的短暫，卻讓袁一諾又看到了光亮。
被抱上車，袁一諾吓得夠嗆，她清楚自己這次做得太過分了，現在從死神鐮刀下逃生出來，面對即将而來的未知的殘酷懲罰，袁一諾又後悔了，剛才……
想到這裏，袁一諾一頓，一了百了還是算了，可是，要是沒有懲罰就好了。
車子發動了。
車內，先生仍沒有放開袁一諾。
先生感覺到懷裏的人兒身體還在微微顫抖，雖然生氣極了，但更多的是心疼，先生不知道袁一諾為何會選擇輕生，但可以确定的是這次袁一諾肯定是吓壞了。
袁一諾此時确實吓壞了，但躲在先生懷裏，剛才鬼門關溜達一圈帶來的恐懼已經慢慢褪去了，現在對懲罰的畏懼才更勝一籌。
袁一諾眼淚忍不住嘩得流了下來，但她也不敢大聲哭出來，抽抽搭搭地窩在先生懷裏抽搐哭啼。
等待的時候難熬得很，不知道到底先生還打不打算懲罰她，袁一諾偷偷地瞄了一眼先生，先生現在表情異常嚴肅，眼神裏殺氣騰騰，袁一諾心“撲騰撲騰”跳了兩下，慢慢又恢複了平靜，因為遲遲不見先生的動靜，袁一諾估摸着車上應該是不會了，可能要等到回家。
有了這個粗略的判斷，袁一諾不一會就累了，不僅僅是哭累了，更是那麽久的壓抑大大耗費了她的精力，袁一諾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往先生懷裏蹭了蹭，就像小時候那樣，窩在先生懷裏，聞着他的味道睡着了。
先生沒有動，任由她使勁朝自己懷裏拱，先生憐惜地看着眼前這個人兒，将粘在她臉上的頭發撩到耳後，怕她凍着，幫她整理了一下衣服。
袁一諾這小妮子今天實在不像話，離家出走使使小性子發洩一下可以理解，但是，居然直沖進了馬路，什麽事情非要拿自己的生命……
今天下午，開董事會的功夫，三個小時沒查看追蹤器，居然玩起了離家出走。許是擔心，先生自從在袁一諾身上安上追蹤器，每天都要查看四五次，尤其是上初中後，袁一諾狀态變得極差，先生都是兩個小時看一次，生怕袁一諾出現一丁點閃失的可能。
之所以先生會在袁一諾身上安裝追蹤設備，起因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捉迷藏。
“先生，我要玩躲貓貓。”袁一諾晃着先生的胳膊，快要挂在先生身上了。
先生也就只能停下學習。
“好。”微笑寵溺地看着眼前這個小女孩。
“你蒙眼睛，數到……20。”
“好。”
袁一諾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先生數完慢悠悠地出了書房。
“藏好了嗎，我開始找了，找到了咯吱窩窩。”先生邊說，邊豎起耳朵聽響動，這次袁一諾藏得很好，并沒有發出聲響。
袁一諾慣藏的地方找遍了，居然都沒有發現。先生想着這小妮子鬼了，這麽會藏了。
先生打電話問了何叔，問他是否去了東院，何叔也沒見着。先生更加仔細地屋裏屋外，樓上樓下找了一遍，仍是沒有發現。
先生着急了，他讓何叔拿來擴音器，
“出來吧。”沒動靜。
“香噴噴的烤鴨出爐了。”沒動靜。
“出來吧，我認輸。”
沒過一會，滿臉燦爛笑容的袁一諾從書房裏探了探頭，跑了出來。
“先生，你輸了，不咯吱窩窩了。”說着撲到先生懷裏，“烤鴨在哪？我要吃烤鴨。”
第二天，先生就去給袁一諾買個手表，特意安裝了追蹤器，另外還有三個微型追蹤器，先生也分別陸陸續續地添加在了袁一諾的身上。
聽到她不見的那一刻，他已急火攻心、怒不可耐，一句“劉秘整理一份今天的會議記錄發給我。”便匆匆離去。
找到她的那一刻，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但見眼前之人，聽到自己叫她，回眸瞬間無一絲喜悅，相反，竟是一臉驚恐，轉身跳入車流中。
輕生嗎？
那一刻，所有的憤怒都變成了巨大的恐懼傾軋而來。
先生現在回想剛才的一幕還心有餘悸。許久，才緩過勁來。
他不知為何，此時竟想起了袁一諾剛剛來到的時候。
那時，袁一諾還很喜歡笑，
喜歡拉着他的手跑來跑去，
喜歡坐在他腿上看他看書，
喜歡靠在他身上玩耍，
喜歡邊吃飯邊跟他講學校發生的好玩的事情，
喜歡像這樣窩在他懷裏睡覺
……
先生轉頭望向窗外。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緊，但自己也是如此高壓之下過來的，而且，那段日子教會了他自律高效地生活，為何袁一諾反應卻如此劇烈！
車停在院落門口。
袁一諾仍然在沉沉的睡覺，因為自從上了初中，學習的壓力讓袁一諾睡眠質量急劇下降，尤其最近一段時間，她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夜晚總會驚醒，每次都會醒好幾個小時，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一會。
袁一諾這次卻睡得很沉很沉，有時袁一諾懷疑先生身上的香味肯定有催眠的作用，小時候每次窩在他懷中，總是眼皮不聽使喚，強睜都睜不開，不一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能睡死過去。
袁一諾其實沒有發現，在先生的懷抱裏，那種安心的感覺才是真正的催眠劑。
何叔停下車，從後視鏡看着先生和袁一諾，不知道應不應開口，一路上，他都在糾結，這小妮子這次做的确實太過分了，先生如果罰她讓她好好長長記性也好，但同時，想想袁一諾離家出走也是情有可原……
“黎先生，阿諾這次做的确實有些過分，不過，您看……”何叔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何叔，是不是我逼袁一諾逼得确實太緊了。”
……
何叔沒想到黎先生會突然這樣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黎先生，我知道你是為了阿諾好。”何叔想了想繼續說出心裏一直以來的疑惑，“黎先生，以你的能力能護得阿諾以後衣食無憂，又何必一定要這麽逼她呢！”
是啊！之前，先生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護得了她一世，但現在，先生卻想袁一諾能依賴自己一生一世。
對于學習。
方法，是不是要改一改。
先生緩緩地抱起袁一諾走到她的卧室，袁一諾在先生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接着睡。
先生輕輕地把袁一諾放到床上，準備離開。
袁一諾感覺不到先生的懷抱，竟低聲哭了起來，手也在到處扒拉，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先生低頭看着袁一諾，俯下身握住了袁一諾的手，坐在床邊，袁一諾随即摸索着，抱住先生，頭重新窩在了他的懷裏，又安安穩穩地睡着了。
先生就這樣坐在床邊，任由袁一諾抱着睡了一晚上。天已蒙蒙亮，先生輕輕把袁一諾從自己身上挪了下去，看着袁一諾已經睡熟，沒有再哭泣，先生輕輕下了樓。
袁一諾睡到自然醒。
醒來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昨天晚上竟然沒有做噩夢，也沒有醒，好久沒有睡得那麽好了。她睜開眼睛，看着是自己的卧室，一時沒反應過來。
想了好久才想起來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
離家出走也就罷了，如今被抓了回來……
先生應該是氣炸了吧！
但是，為什麽昨天晚上相安無事呢？袁一諾記得自己在車上不知道怎的就睡着了，然後，然後醒來就是現在了。
先生變仁慈了？昨天晚上居然沒有把她拽起來暴揍一頓，那今天早晨會不會……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給先生認個錯。雖然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從來沒有奏效過，但是，昨天的确是，要不是先生眼明手快，自己現在八成已經在閻王殿了。
在汽車飛馳而來的那一瞬間，她真的吓傻了，那一刻她腦子裏閃現的居然是再也見不着先生，先生也見不着她了，好傷心。那時她後悔極了。畢竟，每個人的生命就那麽一次。
這事其實也不能全怪我呀！袁一諾賭氣地想，要不是先生整日裏虐待我，我至于離家出走，又怎麽可能被先生吓得失去自主意識，一哆嗦、不小心才跑到馬路上的嘛！
袁一諾磨磨蹭蹭洗刷完，下了樓。
先生已經在吃早餐。
“起來了？吃飯吧。”先生看了袁一諾一眼繼續吃飯，看不出還生不生氣。
先生吃飯總是如此不急不慢，何叔端來的小菜、米粥、面條或面包或包子等、牛奶，他都會盡量吃完，記得以前先生曾說過，這是對做菜者的一種尊重。
袁一諾卻完全不會，她只喜歡挑自己喜歡吃的，她才不想這麽逆來順受，她得用實際行動告訴廚師她喜歡吃的多做點，不喜歡吃的不要做。
今日的早餐是油條稀飯，外加三個小菜，一杯牛奶。
坐下，她喝了兩口粥，趁着夾小菜、油條的空，偷偷瞄了幾眼先生，看着先生在認真的吃飯，想着要不要開口認個錯，又不敢。
袁一諾握着小勺，在碗裏轉呀轉，終于鼓足了勇氣，“先生……”
“先吃飯。”
“哦。”
袁一諾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兌了回來，愈加忐忑，飯也食之無味。
“吃完飯，換身衣服，今天去游樂場。”先生吃完飯，擦了擦嘴說道。
“游樂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車裏等你。”說完，先生放下起身朝門口走去。
袁一諾這才發現，先生穿着休閑運動裝，除了每日的晨跑，先生很少穿運動裝的。
“可是，我還要做作業、上輔導班。”袁一諾沖着先生的背影說。
“勞逸結合，效率更高。”先生停了下來，但沒有回頭，說完徑直走了出去。
袁一諾此時腦子像是死機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勞逸結合？！她沒聽錯吧！就像先生這種類似于工作狂的人，整天塞給她無盡的輔導班的人，現在居然跟她說勞逸結合！
先生不是腦子被門夾了！不對！難道是自己離家出走的成效？離家出走原來這麽管用，看來下次就用離家出走這一招，嘿嘿嘿。
草草吃了幾口，她跑上樓，飛快換了衣服。不敢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就算已經站在了游樂場門口，仍是無法相信……
好久沒有來過游樂場了，記得最後一次來還是小學時候考了第一名要的獎勵。
“想喝？”
先生注意到了袁一諾望着遠處的奶茶，袁一諾聽到先生的聲音，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其實袁一諾并不是想喝，而是想起了以前每次來游樂場，她都會買點喝的，然後一手抱着奶茶呼嚕呼嚕地喝，另一只手拽着先生的胳膊，讓先生帶着自己走，而袁一諾只要負責看風景。
先生并沒有因為袁一諾沒有回答而有所遲疑，他已經去買了一杯奶茶、一杯果汁回來。
插上吸管，把奶茶遞到袁一諾手中。先生從來沒有忘過袁一諾逛游樂場喜歡抱着奶茶喝的愛好。
但是，這次袁一諾并沒有挽着先生的胳膊，而是在先生側後方半步遠的地方跟着，她實在是不喜歡和先生并排走，也是潛意識裏排斥和先生靠得太近。
側後方半步遠，也成了她自我保護的一道屏障，與不熟絡的人一起走，她也會習慣這種走法。這也是為什麽和肖妍出去逛街，非要保持那半步距離的原因。
照例是旋轉木馬、過山車、激流勇進、大擺錘……都玩了個遍，也照例袁一諾在摩天輪下仰望了一會。
先生記得第一次和袁一諾來游樂場時，曾經問她為什麽不坐摩天輪。袁一諾的回答是：每個女孩子應該都會幻想長大後和白馬王子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想和他一起坐摩天輪。
那時，袁一諾的笑容燦爛如夏日燦陽。今日，袁一諾的臉上卻只帶着淺淺的迷茫與憂傷。
先生心真的好疼，他用力守護的女孩，竟然變得如此郁郁寡歡，變得想要離家出走，甚至想要輕生結束一切。
坐在回到院子的車上，鴉雀無聲的車裏袁一諾如坐針氈，她一直在焦慮地想要不要承認錯誤，怎麽承認錯誤，承認錯誤後先生會怎麽罰她。
磨蹭磨蹭到車在院門口停下。
先生開門下車，袁一諾追了過去：
“先生，那個，昨天我錯了。”
“既然知錯，明早五點起床！五公裏！”
五公裏！！
袁一諾眼睛瞪得，快要驚掉了。先生總是能找到袁一諾的弱點進行攻擊。要知道跑步是袁一諾最讨厭的運動沒有之一，一跑步袁一諾肚子就疼，牙也疼，頭也疼，跑步帶給袁一諾最直觀感受就是整個身體都被颠散架了。
“至于你沖進馬路，準備……”
“那是個意外，我就是腳滑了！”
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袁一諾一眼，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屋。只要袁一諾不是蓄意自殺，那麽，先生也不想再追究了。
第二天一大早，袁一諾剛剛下樓，就被門口的“黑影”瞬間吓得睡意全無，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先生，也對，先生也有晨跑的習慣。看來今早晨的懲罰不僅是五公裏，而是要跟先生一起跑五公裏！袁一諾止不住的腹語。
“勻速，不要跑太快。”
“注意呼吸，腳步跟着呼吸走，不要亂。”
“調整呼吸，跑起來不要停。”
“很好，還有最後一公裏。”
……
果不其然，跟先生跑步比跑五公裏更加讓人難熬，想停下來偷個懶都不行，更別說袁一諾還想一路走下五公裏，誰知道先生都不給她這個機會。
這次之後，先生的懲罰仍然繼續，但惡魔程度卻有所緩解，再有先生也不會盯着袁一諾的學習不放，更匪夷所思的是，如果袁一諾成績達标還有獎勵。
袁一諾認為這都是離家出走鬥争勝利的結果，早知如此，袁一諾應該早點來這麽一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