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早上鬧鐘準時響起的時候許然還有些驚訝,一看手機,還剩百分之三的電,盡職盡責地響完兩個鬧鐘才自動關機。

慢慢騰騰從床上爬起來,花了幾秒的時間意識到這裏不是平常住的地方,許然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洗漱。弄了一臉水,動物似的甩一甩,将腦袋裏那些混沌的思緒全部甩出去,才真正算是清醒過來。

他的單位距離這裏不到兩站地,如果不是賀承,他更喜歡住這兒。

地方不大,卻是唯一能真正接納他的地方,他自己的家。

沒有賀承的家。

鬧鐘是按平時的作息響的,導致許然到單位的時間比平時早了快一個小時。辦公室空蕩蕩的沒有一點人氣兒,許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摸着扁扁的肚子發呆。

他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一般只有賀承在的時候才會給他做一點。外面賣的東西油,他又吃不下去,每天早上就只能餓着。

他知道這種習慣對身體不好,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不去挨餓,這有點像另類的自我懲罰,他用挨餓的方式讓自己清醒。

這一定有問題。他想,我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工作時間渾渾噩噩,沒有項目的日子設計室的衆人全部摸魚,許然将自己那份工作做好,在電腦上點開微信。電腦端沒法看朋友圈,這讓他可以假裝昨晚什麽都沒看到,自欺欺人。

點開賀承的聊天框,他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其實沒有賀承,回不回去都沒有區別。但許然知道賀承喜歡自己追着他跑的樣子,那種被趕出去以後厚着臉皮迫不及待地祈求回去,總能給賀承帶來快樂,也只有這種時候,賀承會對他笑笑。

消息發出去,許然又後悔了。聊天又看不到表情,他應該先約賀承見面再說的,反正借口都是現成的。今天是他們在一起十年的日子。

十年前的前天,喬安選擇出國,并說不會再回來。兩天後,許然鼓起勇氣對賀承說,想和他在一起。

賀承同意了。

許然不後悔當年的孤注一擲,即便這十年來賀承将他弄得遍體鱗傷,但他們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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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之間的情愛無論再怎麽難以啓齒,終究是“愛”。這句話許然對自己說了好多年。

賀承沒回,許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又問,“今晚有空嗎?我們出去吃飯吧。”

上周他就訂好了賀承最喜歡的那家法餐的位置,玫瑰沐雨,燭光晚餐。賀承喜歡格調,許然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過來兩個小時,賀承回:有。

許然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如果他的腿允許他這樣做的話。

禮物是領帶夾,價格是許然三個月的工資。之前那個在應酬的時候被醉鬼拽壞了,當時沒什麽,等回家的時候賀承氣得将跟那家公司的合作額減少了百分之三十。

賀承特別喜歡那個領帶夾,沒來由的喜歡。那只領帶夾他帶了有幾年,許然就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跑遍了市裏的店,終于找到一模一樣的款式。

總體來說,賀承是個長情的人。

跟面色不善的主任請了假,許然提前下班去店裏取了禮物。小小的黑金色盒子沉甸甸的,裝着許然歡呼雀躍的心情。

周一的晚上總會堵車,許然先去餐廳裏等着了。從十九層看着城市裏的車流,配上耳邊高雅的音樂,總有一種抛棄了世界的超脫感。

賀承的公司到這兒有些距離,許然看看時間,有些自責。他應該想到堵車的問題的,應該定賀承公司旁邊那家日料。他自己胃不好吃不來生食,但偶爾一次應該是沒問題的。

身邊餐桌的客人換了兩撥,服務生溫和有禮地對他鞠躬,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更換香槟桶裏的冰塊。

許然說好,雙手無意識地捏着盒子,回過神來又連忙放回兜裏。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賀承的朋友圈。只有昨晚那一條消息,許然松了口氣。

賀承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即便承諾的對象是他,賀承也一定不會放鴿子。

許然這樣堅信着。

還好,沒有等到服務生第二次來換冰塊,賀承到了。

他穿着筆挺的西裝,大步向這邊走來。路過之處無不有人回眸,年輕的女孩們唇角都帶着好奇的微笑,想看看這樣一位英俊的客人會走向何處。

許然看得呆了。仿佛賀承在聚光燈下向自己走來,他連忙起身,右腿一個趔趄,撞開了凳子,發出輕微的吱嘎聲。

賀承微微皺眉,但許然并不在意。這個人是我的,他在心中對那些姑娘說,跟他約會的人是我。

賀承對他說,“坐。”

在這樣的餐廳碰撞桌椅發出聲音,丢人至極。

賀承在他對面坐下,服務生問是否開始上前餐,賀承擺擺手,說,“盡快。”

“有工作嗎?”許然有些惶恐,“是不是耽誤你的時間了?”

“我這麽說了嗎?”賀承不耐地擡眼看他。

沒有。許然悄悄在心裏回答。

前餐吃的十分安靜。賀承好像不開心,許然只能跟服務生說将預定的小提琴表演推後。

等正餐的時候,賀承一直緊繃的表情才略微放松下來。許然趁機問,“最近很忙嗎?”

“還好。”賀承平靜地道,“老家夥們還是一樣只會找麻煩。”

“別太累了。”許然說。他看到賀承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最近應酬多,他可能都沒怎麽好好睡上一覺。

賀承看他一眼,忍住了想說的話。

“對了,”許然緊張得腿都在抖,摸着兜裏的盒子,“有個東西……”

他忽然一愣。賀承正在整理領子,将領帶擺正,一個小巧的黑色領帶夾在柔和的光線下閃着光。

“有……”

許然張了半天嘴,卻說不下去。

這枚領帶夾跟他兜裏那個,一模一樣。

見他半天沒說話,賀承有些不耐煩,“怎麽,有什麽?想買東西?”

他就知道許然忽然找他出來吃飯是有所求。又不是逢年過節的日子,吃的哪門子飯?

只不過公司的工作太煩人,想轉移一下注意力,才答應來了。許然提要求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別超出他的底線,想要什麽他都能買。

許然不怎麽對他提要求,偶然一次,他還是能接受的。不然明面上兩個人的關系也說不過去。

許然怔了怔,嗓子像被人灌了一壺開水,又疼又癢。

“沒……”他放開兜裏的盒子,輕聲道,“沒什麽。”

“有想要的東西就說。”賀承說,“我又不是沒錢。”

“我不是想跟你要東西。”許然腦袋低得都快掉進餐盤裏。

賀承實在是讨厭他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平常就一種自我放空的狀态,說話聊天就只會說“好”,現在連要求都不會提,是不是個傻子?

“不要算了。”賀承冷哼一聲。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有錢卻不知道要,也不知這人到底圖些什麽。

許然不說話了。賀承懶得跟他面對面幹坐着,把候在一邊假裝看風景的小提琴手叫了上來。

悠長的音樂似水流淌過耳側,本是溫馨的曲調,許然卻覺得傷感。他怎麽就忘了呢,賀承但凡想要什麽,都會立即弄到手,才不會等他這個見不得光的情人的禮物。跟身價不菲的賀承相比,什麽禮物在他許然手裏都褪了七分色彩。

沉默着吃完了一餐,他跟在賀承身後離開了餐廳。電梯裏就他們兩個人,賀承站在前面,他在後面,靜靜地看着賀承的後背。

好想抱一抱他。許然怔怔地想,好想他也能擁抱我。

忽然,賀承說,“看夠了嗎?”

許然吓了一跳,右膝蓋抽痛了一下,連忙說,“夠了夠了,不……”

怎麽說都不對,他有些手足無措。

賀承顯然被他這副樣子逗樂了,肩膀微微顫抖。

電梯馬上到一層,許然不知哪根筋搭的不對,脫口而出,“昨天你們同學聚會了?”

他知道賀承不喜歡別人探究自己的隐私,但他真的忍不住。

像是想到了什麽,賀承心情很好地回道,“嗯。”

“我看……”許然深吸一口氣,“我看到喬安了。”

“是,他回來了,說要回國工作,自己開公司。”

一提到喬安,賀承的話明顯多了起來,帶着顯而易見的輕快歡愉。

許然黯然道,“那很厲害。”

“是啊,他還是那麽厲害。”賀承輕輕笑了起來,手指溫柔地撫摸上自己的領帶,輕輕摩擦着,小心翼翼地觸碰。

“就連當年他送我的是哪一款領帶夾,他都記得。”

電梯叮地一聲,停在一樓。

“這一版早就不再生産了,他居然還能找到同款,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

後半句語氣中透着濃濃的心疼,卻又那樣開心,就好像青春期的少年收到喜歡的人精心挑選的禮物,那樣的心滿意足。

也沒什麽意義,只是單純地說給他聽,找個人分享自己難以言喻的喜悅,賀承率先走出電梯,離開了餐廳。

過了很久,電梯門都自動關閉了,許然才按了開門,走出來。

他沉默着,望着空無一人的大廳,緊緊握着兜裏的盒子,任憑盒子的棱角硌疼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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