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工作忙得昏天黑地。

賀承捏扁咖啡罐, 随手丢進垃圾桶。這已經是他連續熬夜的第三天了。

連軸轉的工作讓他苦不堪言。以前在自家公司呼風喚雨,出來以後才意識到白手起家有多不容易。這還只是一個擴展項目,就算有家裏兜着,都已經讓他吃不消了。

他沒完成帶許然回去的任務,于是賀靖堂發威,幾乎斷了他的財路。

沒有人脈, 沒有基礎,一切從零開始。

熬到後半夜的時候賀承一邊撐着疲倦的腦袋一邊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淩晨三點半, 他接到白錦明的電話。那邊剛結束跟當地企業的碰頭會,來彙報一下情況。

“我們剛結束,進展還不錯。”白錦明有些興奮, “你呢?”

“我?”賀承看着手邊厚厚一摞文件夾, 說, “沒有進展。”

“……”

白錦明讓秘書先走, 自己來到角落裏, “你那邊還沒開始?”

“沒有。預計後天。”如果他挺得住的話。

“是不是人手不夠,你帶了幾個人去?”

“……”

賀承的沉默讓白錦明心驚,“不是吧,你爸對你這麽狠?”

“他鐵了心不讓我回去,回去了也是挨罵的份。”賀承揉着抽痛的太陽穴,“不如在這裏拼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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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白錦明由衷道。

賀承沒有心思跟他扯皮,“沒事挂了。”

“等等,”白錦明忽然說,“他怎麽樣了?”

“誰?”

“還能有誰?許然!你不是在他老家嗎?”

賀承轉過椅子, 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說,“我沒去找他。”

一個城市那麽大,他連許然的家在哪個區都不知道。

“……哥們,你還好嗎?”

以前的賀承說一不二,從來沒有像這樣踟蹰不前過。

“要不行就撤吧。”白錦明真心道,“C市這個活兒足夠咱倆吃了,做成了你家一定不會再難為你。”

如果是以前,賀承一定會審時度勢地答應下來,可現在他閉閉眼,道,“再等等。”

“賀承,做生意不是兒戲,再等下去你就完了。”

“我知道。”

在白錦明恨鐵不成鋼的“你知道個屁”中,賀承挂斷了電話。

D市的夜景很美。即将日出,天邊泛起一點白,霓虹燈在夜色下盡情釋放着色彩。再遠方是山和海,連接着天際線,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裏是許然出生的城市。賀承記得,他曾經聽許然提起過,自己初中以前是在老家的,後來才搬到了另一個城市,遇見了他。

那時許然羞澀地笑着,眉眼彎彎,“如果沒有搬家就遇不到你了。”

現在賀承很想問問當年的許然,你後悔嗎。

鐘表的指針蹦到四點,賀承最後望了眼夜景,回到桌前。

工作。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他的工作狂是天生的,可能骨子裏帶了賀靖堂敢作敢為敢拼的性格,以前不想回家的時候他都在單位加班,別人家的男人如果撒謊加班大抵是出軌了,唯有他,如果許然真想找他的話,直接去辦公室就可以了。

但十年下來,許然從來沒有在他不回家時查過一次崗。

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們兩個表現得幾乎不像情侶。他嫌棄許然瘸着腿,冷嘲熱諷,許然也全盤受着。他喜歡許然的手藝,但僅限家裏,許然給他買的那個保溫瓶只看了一眼就丢在一邊。下了床以後他極力避免表現太多情人間的東西,怕許然誤會。那時的他絕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待在狹小的出租屋,做着難度極高的工作,并且對白錦明說,我還沒去找他。

心裏堵着一口氣,他也覺得憋屈。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從麥興出現以後,就都變了。

如果沒有麥興,他和許然分手後就不會再有一點聯系。之後的種種都不會再出現,也就沒有家裏的施壓,以及每天晚上只要一閉眼就會浮現出來的噩夢。

怨麥興,但推脫責任不是賀承的風格。

他也怨自己。這世上出車禍的人多了,也不是沒見過流血,怎麽一到了這次就跟心裏紮了根針似的,但凡動一下都疼。

他想過,如果把出事的人換一個,換成秘書、王力、白錦明,換成每一個他熟悉的人,自己還會不會變得這樣神經兮兮的不正常?

賀承無法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讀文件讀到清晨六點,他去洗了把臉,上床睡一個小時。起來後還得跑客戶。

中午白錦明又來了個電話,說,“麥興今早去你家正式提合作了。”

“什麽?”賀承猛地站起來,怒道,“他還有臉去?”

“不知道,我聽家裏說的。你要不要問問你家到底怎麽回事?可別讓他摻和進我們的項目。”

賀承立即給賀靖堂打電話,那邊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這事不用你操心。”

“什麽叫不用我,麥興幹了什麽好事你還不清楚嗎?!”賀承怒火中燒,“你都不應該讓他進我們家的門!”

“賀承!”

“我不會讓他插手家裏的事,也沒有給他任何機會。”賀靖堂冷冷地說,“我不像你,即便沒有撕破臉,我也依舊有回旋的餘地。你以為活這麽多年我都是吃素的嗎!”

賀承啞然。

“你到底知不知道,做生意最忌諱的就是意氣用事。難道每一個你看不上眼的人你都要把他掃地出門?連那種低等的家夥都處理不好,你還跟我談什麽未來。”

一盆冷水,嘩地從頭頂澆下來,熄滅了賀承心中的火。

賀靖堂的意思是,自己已經把麥興擺平了,用不着他來操心。

只用了半天時間。

賀承緩緩坐下,怔怔地看着堆滿了卷紙的混亂的桌面。

賀靖堂有賀靖堂的處理方式,他有他的。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到底還是需要賀靖堂出手才行。

以前意氣風發不屑于麥家,卻從來沒攔得住麥興的找茬。跟父親相比,他終究少了些沉穩和內涵。

他還是太年輕了。太容易犯錯,還覺得自己哪兒都厲害,殊不知在長輩眼裏就是個笑話。

也怪不得之前賀靖堂為什麽會那樣生氣,現在賀承終于懂了。

他坐了好久,才給白錦明回短信說已經沒事。

下拉,找到喬安的名字。

現在他和白錦明都不在市內,說不準麥興會不會從喬家下手。于情于理他都得提醒一聲。

沒想到剛發出去兩分鐘喬安就有了回應。

這還是喬安回國後第一次回他的消息:謝謝,知道了。

賀承盯着這五個字。喬安從沒有像這樣與他疏離,往前倒十年,在許然表白之前,他們兩個人膩在一起,每天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愛你。

賀承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願意說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把問題發了過去,還沒來得及懊悔,喬安便回: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想要什麽,喬安和許然都問了他這個問題。

這讓賀承感到一絲惱火,他總覺得這兩個人像是背地裏串通好了答案,卻唯獨把他蒙在鼓裏。

喬安很快發過來一大段話。

——你想要我,是嗎?那我現在點頭答應你,然後呢,我們像小時候一樣談戀愛,天不怕地不怕,靠一句誓言能活一輩子?帶我出去比帶許然有面子是嗎?賀承,你想要我,到底是想要一個愛你的人,還是想要一個漂亮的擺設?

回來的時候送你東西是因為我們還是朋友,不是什麽和好的暗示,究竟要到什麽時候你才能分清,哪些是愛你的人的好意,哪些是你一廂情願的揣測?我出國的時候你什麽都不做,一回國就要甩了許然來追我,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你要是不愛他就直說不愛,吊着他那麽多年,看着他痛苦,你很有成就感嗎?

幾乎是質問的話,讓賀承一時間無法回複。

喬安最後說:以後還會不會有人愛你我不知道,但你這輩子欠愛過你的人一句道歉。

賀承想問問這個“愛過”的人中是否包括你,發過去,結果亮起了拒收的紅點。

喬安把他删了。

那一大段話還留在上面,字字刺進賀承的眼睛。

他心中升起一股被人戳穿後的不安與煩躁。每一個字仿佛都在斥責着他的所為,那些他曾經以為是理所應當的東西,被喬安扒開自我滿足的外衣,狠狠踩了個粉碎。

是他做錯了?

幾件事通過第三者敘述呈現在眼前,賀承發現自己幾乎不敢再看那段文字。他關掉手機,把自己砸在床上。

毫無生氣的雙人床,他伸出手去摸旁邊的位置,只摸到一片冰涼。

折騰了這麽多年,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麽?

他以為自己愛喬安勝過世間的一切,可當喬安問為什麽想要他的時候,他猶豫了。

還記得高中時喬安問過一次,“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賀承記得當年給出的答案是——“愛情沒有原因。”

他一直是這麽認為的。愛情沒有原因,所以他能很輕松地說出自己不愛許然的原因。

長得不夠好看、身體有殘疾、性格太軟弱、唯唯諾諾的沒意思……

想着想着,他忽然坐了起來,想,那許然愛他什麽呢?

總不可能是愛他的冷言冷語、霸道暴力、毫不珍惜。

他不記得自己給過許然什麽恩惠,十八歲那年許然忽然出現在他眼前,跟他告白。在那之前他們兩個幾乎沒有交集。許然愛他什麽?又是什麽把許然牽絆住了,竟掙紮着跟着他走過了十年?

如果愛情沒有理由,那不愛了,自然也不需要解釋什麽。

許然就沒對他解釋,只是說,你走吧,我想歇歇了。

回想起許然在電話中的語氣,賀承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那一晚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珍貴的東西。

也似乎,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愛情的模樣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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