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媽, 有給您的快遞。”
許然從快遞員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紙盒,沖屋裏喊去。
許母一邊解圍裙一邊走過來,說,“大概是你林阿姨給我寄的書。”
許然看着她徒手拆了快遞盒,從裏面拿出兩本厚厚的瑜伽圖解,笑着問, “哪個林阿姨?”
“就是搬家前我單位的同事,”許母說, “她家有個大你兩歲的男孩,你們倆總在一起玩。”
“是不是喜歡給我糖吃的那個?”
“對。”許母想了想,說, “她兒子最近從國外回來, 前幾天還聊起你, 他說……”
她忽然停頓了一下, 換了個話題, “今天天氣不錯,想不想出去走走?”
許然失笑,“下午我還有工作呢,等明天再看吧。”
副主任朋友的公司正在做自己的原創品牌,十幾個人忙得天昏地暗,就連許然這個編外人員也得随時待命改圖配線。忙是忙了點,貴在充實。這種馬不停蹄的節奏讓許然找回了些許在大學實驗室裏通宵趕比賽作品的感覺。
沒收到工作任務的時候就閑着,父母總想讓他多出去轉轉,生怕他悶得慌。
北方城市的冬天是可以在室內光腳吃雪糕的季節, 在醫生的同意下許然終于辦好了出院手續,成天畫圖下棋,要不就是整理那幾盆被忘在陽臺的綠蘿。
綠蘿怕冷,冬天一凍幾乎都不行了,葉子蔫蔫地垂下來,模樣十分可憐。
唯有一支還稍微堅|挺些,許然買了新土換上,折了枯黃的葉子,剩下細細的嫩枝搭在花盆邊,擺在屋子裏。
綠色讓原本有些冷清的屋子變得有了生氣,原本許然還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現在養了個花兒,就跟養了小動物似的,施肥澆水,脆弱得必須小心翼翼地呵護才有可能緩醒過來。
養花不是許母的強項,但對許然來說卻并不複雜。也就是時不時留心照顧一下,比起照顧人來說可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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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圖、下棋、養花,這三樣占據了他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有時候他能在窗臺前撫摸着綠蘿的葉子看上半天,看着陽光透過窗子,溫暖地灑在手背上,給整個環境蒙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在父母眼裏太過平淡無聊,但對他而言卻是難得的清閑。
這種生活是他對上天的任性。老天爺把他耍得團團轉,總要給他一個滿足的機會。
因為總得把另一個人放在前提,以前他都沒有時間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現在一個人過得好好的,許然覺得就算再任性些也不為過。
他不喜歡追着人跑的日子。
他不喜歡等待,不喜歡冷冰冰的卧室和話語,不喜歡被綁在床尾,不喜歡被當做垃圾一樣對待。
他從頭到尾都不喜歡賀承對待他的方式。可他喜歡賀承這個人。
真是奇怪。
如果他能溫柔些就好了。許然想,如果賀承能對他好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他都能從土堆中扒拉出那些髒兮兮的破碎的幸福。
發呆的時候大腦控制不住地回想過去,回過神來便笑自己。現在想這些“如果”又有什麽用呢,又不是想得多了就能成真。自己曾經多希望賀承回頭看看,不也從來沒有實現過嗎?
外面天冷風大,許然不太想出門,便用工作躲着。可下午的工作計劃延遲了,許母可算抓到機會要帶他上街。
“你林阿姨要教我練瑜伽,你陪我去買套好看點的瑜伽服。”
許然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哪裏怪怪的,可直到出門都沒抓到重點。
周末商場人多,許然穿着厚厚的棉服坐在輪椅上,臉幾乎被羽絨服領子上的毛給埋起來。許母買了些亂七八糟的讓他抱着,自己接着一家店一家店地逛。
許然看着懷裏的各種衣服鞋子苦笑,“媽,我才剛出院啊。”
“醫生都說你不能總是待在家裏,出來走走曬太陽補鈣。”許母說得理直氣壯。
許然心中暗想,人家醫生說的是可以出門,但要注意保暖。可看到母親高興的勁頭,也樂得把話咽回肚子裏。
可能是心情好的緣故,連帶着身體上的傷都恢複得迅速。以前一個小骨折都十年未好,現在一場車禍過了小半年,居然也能跟人說說笑笑地出門遛彎。
兩個小時後許母帶他到街邊的一家咖啡廳,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隔壁商場買瑜伽服。”
“啊?不是要我幫你看嗎?”許然疑惑。
許母愣了愣,“啊……也對,不過我約了個人見面,你幫我在這兒等他吧。”
“……您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到底怎麽回事?”
許母還真就什麽都沒說就撂下兒子走了,留許然在咖啡廳裏獨自淩亂。
不過母親不會害他吧。許然嘆了口氣,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從背包裏拿出電腦。
怕出門的時候來急活兒所以把筆記本随身攜帶了,可點開消息發現對方還沒把圖傳過來,他就只能聯網下棋。
咖啡廳的桌子有點高,得仰着頭才能看到電腦。打了兩局,許然擡起頭來伸展一下僵硬的手臂。坐的時間久了肋骨處還是有些刺痛,他不知道是傷還沒長好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擡起的手還沒放下,一個剛進門的男人正看過來。許然連忙放下胳膊,結果那人像心有靈犀似的,徑直沖他走來。
“……”
許然看着他在自己對面坐下,無奈道,“先生,這裏已經有……”
“你是許然嗎?”
一句話說得許然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那男人便笑,說,“看着呆樣,肯定是了。”
男人有着一張英俊帥氣的臉,足有一米八的個頭,身高腿長,站起來的時候許然都得仰視他。
“還記得我是誰嗎?”男人問。
許然搖搖頭,男人便嘆氣,“看來我媽那些糖白給你吃了。”
“啊,你是……”
許然“是”了半天,終于從記憶中翻出一個名字。
“林燊?”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流光,“你記性還不錯。”
林燊是母親口中林阿姨的兒子,初中以前許然跟他最親,後來搬家換了城市,漸漸地也沒了聯系。
當年那個跟他差不多個頭的男孩長成了極其出色的模樣,許然有些無奈地想,都說三歲看老,他們兩個小時候明明都差不多,林燊還大他兩歲呢,憑什麽他就能長得這麽高,自己站起來卻只有一七五出頭。
林燊看他弄電腦弄得辛苦,說,“這家店的桌子可以調高低。”
“啊,是嗎?”
許然低頭,還沒看到按鈕在哪兒呢,林燊就已經利索地給調整好了。
“謝謝。”許然對他笑笑。
林燊從小就是開朗的性子,這麽多年不見竟一點沒變。他本科畢業就出國了,在外面一直讀到博,最近才畢業。
“那你是打算回國來工作?”
“不,工作在那邊已經定好了,就是在入職前回家看看。”林燊說,“阿姨跟我媽說你也回來了,他們想讓咱倆見見。”
許然鬧不清楚這後半句是什麽意思,剛要問,電腦上忽然出現文件接收的界面。
許然抱歉地說,“我這邊有工作,可能有點急,能不能麻煩你稍等一下?”
林燊聳聳肩,“你忙,我沒事。”
許然點開壓縮包一看,還好,只有兩張圖,今天晚上就要。
估計晚上還得兩家一起吃飯,幹脆現在先做了。許然又跟林燊道了個歉,才打開軟件處理起來。
期間偶爾擡頭,看到林燊在低頭玩手機,注意到他的視線林燊立即擡眼,對他淺淺一笑。
許然總覺得林燊在打量自己,卻不是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打量,而是不帶任何惡意的試探,大大方方的,反而叫他讨厭不起來。
快寫完的時候林燊去點餐臺說了些什麽,回來的時候拿了兩杯白開水。
“你不能喝咖啡吧?”他把水遞給剛把文件發出去的許然,開玩笑道,“那就多喝熱水。”
水的溫度剛剛好,透過紙杯溫暖到手心。許然愣了愣,輕聲說了句謝謝。
林燊問,“你現在怎麽樣?”
許然指指自己的腿,“恢複期,可能要坐一段時間輪椅了。”
“介意我問一下出事原因嗎?”
這問題出現得太突兀,許然本能地皺眉,卻看到林燊坦坦蕩蕩的表情,仿佛他是在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
許然也不得不認真地回答他,“這個……有很多原因。主要是因為我晚上走路沒看四周。”
林燊笑了起來。許然發現他笑的時候眼睛會眯起,像是在觀察對方的表情,用不太正經的話來描述——有些雞賊。
“我在國外輔修了一門心理學,”林燊說,“稍微有點職業病,你別介意。”
許然學着他的樣子聳聳肩,“沒事,我不介意。”
兩人相視一笑。
“好了,來說正經事。”林燊忽然坐直了身子,表情嚴肅,“你媽媽叫我來見你,是事出有因。”
“我知道,”許然說,“她覺得我缺一個朋友。”
這事兒許母在家裏念叨過好幾次了。可林燊搖搖頭,說,“這只是原因之一。”
“還有呢?”許然開始好奇起來。
林燊故作神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不得不說他那雙深邃的眼瞳有一種勾人的氣質,把許然看得心一慌。
然後他說,“第二,是因為我跟你一樣。”
“一樣?”許然沒反應過來。
林燊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腿,許然瞬間明了。
“你……”他結結巴巴地漲紅了臉,“你怎麽可能……”
“在國外這又不是什麽稀奇事,在國內才遮遮掩掩的。”林燊無所謂地說。
許然愣住了。他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只能選擇閉上了嘴。
這也太狗血了,曾經一起玩的兩個人都喜歡男人?天底下還有這麽巧的事嗎?
可用林燊的話說,就是——
“既然你能喜歡,為什麽我不能喜歡?”
這話說得好像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歡男人也一樣正常似的。
許然被他弄得有些混亂。
剛想問點什麽,忽然兩個人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來。兩位媽媽終于逛完街了。
出咖啡廳的時候,林燊一步邁到前面将門打開,撐着一直等許然過去,又幫他拎過大小包裹,跟着許然從殘疾人坡道走下去。
他把許然推到一輛白色SUV前。如果不是有專門的輪椅裝置,許然懷疑他都要出手把自己抱上去了。
“想吃什麽?日料?火鍋?”林燊問,“日料吃點熟的,火鍋吃清湯,少點肉和油,偶爾打打牙祭應該沒關系吧?”
“沒事,我不挑的。”許然說。
林燊笑笑,“你從小就這麽好伺候。”
他緩緩将車駛進主幹道,彙入晚歸的車流之中。
就在剛才SUV停車位置的後方,黑色轎車中駕駛座上,賀承愣愣地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
右手還拿着剛被客戶挂斷的電話,左手的煙燒到指尖,燙得他一個哆嗦。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沈塬小甜餅 淋梓夔。芒果芒果 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