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餘景瑄在家中行排老三,小時候葉蔓一次聽到有人叫他“餘三兒”之後,就經常這樣叫他,餘景瑄不勝其煩頻頻怒目相視。後來一次打賭,葉蔓輸了,雖然後來被她抓住了餘景瑄作弊,還是願賭服輸含淚放棄了這個稱呼。
縱然只隔了幾日,但今日見他倍覺欣喜,“餘三兒”便脫口而出。
見到餘景瑄皺巴起來的眉頭,葉蔓立刻改口:“餘少爺,餘公子,餘大人——”
“好好好止住,莫要捧殺,我的仕途還不一定能禁得住你這一聲。”餘景瑄手腳并用地表示拒絕,并看了看江晏繼續說道,“并且在江大人面前,我還得謙謹一些才是。”
葉蔓也跟着看了江晏一眼,但是谄媚吹捧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來,最後只是笑了笑,以表示自己最大程度的友好,然後繼續轉向餘景瑄和唐錦心:“你們怎麽到這來了?”
“江大人到禮都司過公務,我們正巧碰上,于是便叨擾到江大人府上來坐坐。”餘景瑄解釋,“錦心……”
餘景瑄想了一下繼續道,“錦心今天非要在長郊巷外等我,我就把她一并也帶來見你了。”
唐錦心一個冷淡的眼神看向餘景瑄,後者眼神飄忽了一點點,但愣是梗着脖子不肯改口。
但不改口葉蔓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按這兩口子的慣性,肯定是餘景瑄一大早千求萬求讓唐錦心去等他散值,唐錦心被磨得沒辦法勉為其難地答應,然後餘景瑄再對外臭屁吹噓。唐錦心和葉蔓相視一笑,默契地沒有揭穿他。
“請到屋內敘聚吧。”江晏的聲音低沉但通透。
按葉蔓私心,她只想和錦心二人一道玩,但江晏怎麽說也是主人家,她沒有把客人拐走的道理,于是只好乖巧跟着進了江晏的靜思院。
幾人在書房旁側的會客廳落座。唐錦心和餘景瑄自然同座一邊,葉蔓雖然不想,但也只好同江晏坐到一邊。
“真是彈指一揮間,上次我們幾個同聚一齊,還是三年前的事情。”餘景瑄率先開口,“那時都覺得江大人一身文氣,沒想到後來居然從軍出征,竟還得了如此功勳。”
葉蔓聽餘景瑄一口一個“江大人”,莫名覺得很奇怪,下一刻便聽江晏開口:“不必拘禮,叫我名字便可。”
“那就,知肆兄。”餘景瑄拱了拱手,自然地換了稱呼,“這段時日知肆兄想必十分冗忙,聖上專門下旨設立軍備處,知肆兄一面在兵部任職,另一面還要為軍備處勞心,當真辛苦。”
Advertisement
葉蔓強忍着自己的想翻白眼的沖動。餘景瑄這個人跟他們幾個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說話做事都很正常,但一面對不熟的人,尤其是在朝為官的人,他就會自動切換至一副圓滑的官腔,并且自己毫無自覺。
這事葉蔓歸咎于餘老先生。餘景瑄他爹一輩子是個經商好手,家中黃金萬兩,但官場上卻沒什麽建樹,于是把期望放在了下一輩上。餘老先生共有三子,數餘景瑄最不上道,于是餘老先生盯他盯得最緊,曾經找了教習先生,專門教他官場上的明規暗矩。
餘景瑄讀書能力一般,學這些鬼東西一學就會,一見到人就跟被人按了開關似的,自動切換至官腔形态,也算他有天賦。
唐錦心說過他好多次,但他就跟條件反射似的,積極反思,下次還敢。
好在江晏聽了只是淡淡颔首,并沒有跟餘景瑄你來我往地互相吹捧。葉蔓剛剛送來的茶點已經涼了,一直跟在江晏身邊的小厮範奇手腳麻利地奉上了新茶,江晏循禮示意大家用茶,将話題從他身上轉開,随後大多數時間都只是聽着,偶爾淡聲接一兩句言辭。
葉蔓察覺了江晏并不熱絡的态度,她稍一推測,便猜出了個大概。今日肯定是餘景瑄上趕着要來江府看她,江晏不堪其擾但礙着禮數客套還是允了,只是沒想到餘景瑄這家夥如此聒噪,所以此時才一副冷淡模樣。
葉蔓與錦心二人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再加個江晏,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心不在焉地随便聊了半炷香的時間,楊鐵進來和江晏說了些什麽,江晏起身道一聲“抱歉失陪片刻”,便離開了書房。
前腳江晏一走,後腳葉蔓差點原地起跳,嗖的一下就坐到了唐錦心旁邊。
“這幾日過得可還好,在江府可還習慣,有什麽缺的少的,你跟我們說……”唐錦心抓着葉蔓的手,一連聲地問了好幾個問題,眼中是不住的惦念。餘景瑄也站起身,一向吊兒郎當的他也帶了幾分關切。
葉蔓本來有一肚子的抱怨要說,看到兩位友人的眼神,卻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只露出一個笑臉,“我很好,吃得飽穿得暖,你們不必擔心。就是幾日沒和你們一同玩,怪想念的。”
“我就說,江晏不是存心報複的人。”餘景瑄又随心随意地坐回去,還給自己續了杯茶,然後腦袋一偏指了指唐錦心道,“錦丫頭聽了市井裏大家的風言風語,以為你在江府吃苦受累含冤遭罪呢。”
唐錦心嗔他一眼,卻也沒計較,只笑道:“阿蔓無事便好。當日本以為你會跟餘景瑄一道回餘宅,到頭來卻只有他一個人,我憂心壞了。得知是江晏帶你回府,我又放下心來。轉眼又聽到他們閑言,我心思起落難安,今日見了你,才算安定。”
“我們跟江晏怎麽也有同窗情誼在,葉子又沒得罪過人家,你的憂心太多餘了。”餘景瑄老神在在地說道。
葉蔓順順唐錦心的毛,表示安撫,然後适時地制止了餘景瑄不切實際的判斷:“我可不是沒得罪過他,我是沒少得罪過他。”
說完她一臉不解看向餘景瑄:“當初讀書的時候你也在學堂啊,哪次少了你了,你怎麽會全不記得?”
“……啊?”餘景瑄一雙眼睛天真且茫然,皺着眉仔細想了好久,最後勉強說道,“那都是一些打打鬧鬧的小事,再說了你也沒占到上風,他不至于記到如今吧。”
葉蔓無言。顯然江晏不僅至于,而且還默默地加了利息。
“今日來江府看你,還是他主動提起來的呢。”餘景瑄帶着幾分疑惑說道。
葉蔓聽到這句也有些意外,“難道不是你死纏爛打跟着他來的?”
“你好歹顧及一下我的顏面。”餘景瑄不悅道,“而且我的值房并不在禮都司正廳旁側,他定然是專門過來找我的。”
葉蔓想不通,“他這人一直都挺莫名其妙的。”
“人家花那麽一大筆錢撈你回來,你嘴裏一句好話都沒有,你怎麽回事?”餘景瑄啧啧說道。
葉蔓有苦難言,只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這樣的人……”
“啊知肆兄!”餘景瑄高昂的聲音打斷了葉蔓,後者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最後補完一整句話,“他這樣的人,定然是表裏如一的好人。”
昨日重現。
葉蔓,你這後腦勺要是長不出眼睛來,下回說話就注意點!
江晏臉上沒有明顯的喜怒,只靜靜看了葉蔓一眼,對于她二次背後“口無遮攔”也并未做出評價,向餘景瑄二人微微颔首道了聲“失禮”,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但就是這種風雨欲來但遲遲不來的感覺,讓葉蔓心裏沒着沒落的,還不如痛痛快快發作一番。
餘景瑄和唐錦心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氣氛有點古怪,默契地站起身,“今日多有打擾,我們還約好了去南郊騎馬,就不再耽誤知肆兄了。”
“茶點上佳,園景優美,下次定再來拜訪。”
倆人一唱一和,跟排練過似的。
“騎馬!”葉蔓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騎馬的話你們注意安全。”
“好。”唐錦心似是猶豫了一番,但還是上前握住葉蔓的手,小聲道,“你在這裏好好的,有什麽事情跟我們說。”
葉蔓點點頭,手上安撫地握了握,“我沒事。”
唐錦心二人前腳剛走,葉蔓便自覺地打算離開江晏的書房,半個身子還沒轉完,就聽江晏道:“今日可有什麽事忙嗎?”
葉蔓愣了一下,如實達到:“沒有。”
“那留下來讀書吧。”江晏聲音沉靜,語調平淡。
葉蔓強忍着驚訝,手指指向自己:“我讀給你聽?”
江晏目光挪移了一點,似乎思索了一瞬,然後應道:“可以。”
葉蔓深吸了一口氣,眼皮低低垂下去,眼刀狠狠刮着江晏的後背,她有點看透江晏的路數了。他倒也沒讓她當牛做馬勞身勞力,他只是打算從精神層面羞辱她。
葉蔓咬咬牙,看着江晏走到桌案後面坐下來,她随手從桌上抽出一本書,翻開就開始念:“吉日甲子,天子賓于西王母。乃執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1]
江晏擡眼,用目光止住葉蔓,然後起身從身後的書架底層抽出一本,遞給葉蔓:“讀這本。”
葉蔓冷冷接過來,毫無感情地讀道:“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2]
讀了個開頭,葉蔓便疑惑道:“這是給小孩子讀的。”
江晏點點頭:“不必讀太過深奧的,剛剛那本有較多生僻字詞。”
好好好諷刺我沒文化是吧,你我一起上的同一個學堂、跟的同一位先生、念的同樣的書,就你這麽清高,就你肚子裏有墨水,就你認識字。
葉蔓在腦海裏已經瘋狂輸出了一整套,但面上還是微微笑了笑:“好。”
讀完了書,葉蔓還被留下用了飯,她心裏不舒坦,吃什麽都食不知味。
晚上總算回到了臨風院,她三步并作兩步找到雲瑤:“我們得逃。”
雲瑤揉揉眼睛:“小姐,我覺得我好像夢到過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