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這次和上次相比,葉蔓有了充足的準備。她這幾天已經完整将江府前前後後、裏裏外外走了好幾遍,對每扇門、每個院、每條小徑都熟悉得很,必然不會像上次一樣被人在大門攔住。
她和雲瑤再次收拾好了行囊,趁午後守衛困乏的時候,悄悄從臨風院北門出發,避着園湖西邊的亭子,繞過一片空曠的平地,穿過兩條巷路,又經過一片梅園,最後在雲瑤的哀嚎聲中,總算止住了腳步。
“我大概已經說過好多遍了,但我還是要說,江府可太大了。”雲瑤背着她的小布包,以手作扇給自己扇着風。
小丫頭站在梅園的最外側,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臉迷茫地問道:“這邊沒有門啊小姐,我們怎麽出去?”
葉蔓沒出聲,用眼神指了指腳邊的位置。
雲瑤視線順着看過去,腦袋反應了半天,然後遲疑着問道:“這裏?”
二人的腳邊是一個被荒草遮住的——狗洞。
仔細看的話,能看出來這些荒草好像被人翻開過,又蓋了回去,怕被人發現似的。想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雲瑤抿了抿嘴巴,小聲确認道:“小姐,我們從這裏出去?”
“我試過了,外面是個空園子。”葉蔓點點頭。
“這看起來很小啊。”雲瑤表示懷疑。
“我試過了,不會卡住。”葉蔓眼神堅定,把身上的行李包緊了緊,撥開荒草,便開始動作。
雲瑤拿出了她對自家小姐的無條件信任,跟在葉蔓身後。
院牆并不厚,所以葉蔓很快就到了另一側。她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和頭上的草屑,剛要大聲感嘆一句“我自由了!”就看到離自己不遠處的亭子裏坐着兩個人,此刻正看着自己。
她只認識其中一個,但她更希望她一個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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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雲瑤手腳并用地爬出來,嘴裏不知道進了什麽東西,她好容易站起身,剛要抱怨兩句,便也看到了亭子裏的人。
雲瑤小臉皺巴起來,看向葉蔓:“小姐不是試過了嗎,試的時候沒看到江大人在這裏嗎?”
葉蔓閉了閉眼,她有一種想把現場的所有人全部抹掉的沖動。
“這位是?”坐在江晏對面的是個穿着暗色青衫的男子,看身形和江晏差不多,但是比江晏多了幾分硬朗感,能看出來是位武将。
“葉蔓,葉姑娘。”江晏沉靜開口,簡短道。他順便向葉蔓介紹了一下身邊的人,“這位是孟蘭霄,孟大人。”
孟蘭霄眼神在江晏和葉蔓之間掃了一遍,當即起身道:“哦原來這就是……”
話沒說完,便被江晏用眼神止住,孟蘭霄頓了一下,只道:“葉姑娘好。”
葉蔓是有意一直石化在原地的,但不得不回應孟蘭霄:“孟大人好,久仰大名。”
“哦?葉姑娘知道我?”孟蘭霄意外。江晏也擡擡眼皮看了過來。
“望京四子的武子孟蘭霄,京城上下大概無人不知。”葉蔓這話并非虛言,孟蘭霄這人她确實聽過,“望京四子”中數他武學最好,大軍北伐他也戰功卓著,和江晏大概也是這樣認識的。
“那些虛名真是讓孟某慚愧,但是孟某能被葉姑娘知曉,實乃榮幸啊。”孟蘭霄笑得開懷,甚至有些浮誇。江晏不動聲色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詞。
葉蔓微微颔首。換她心情好的時候,這種你來我往的謙辭虛句,她也能跟對方拉扯七八個回合。但她現在又尴尬又心煩,第二次出逃再次告敗,還撞到了江晏眼皮子底下,無語至極。
“葉姑娘和友人,這是要去往何處呢?”孟蘭霄看看葉蔓,又看看她身後的雲瑤,仿佛不知道她倆是從狗洞裏鑽出來的似的,閑聊一樣問道。
葉蔓閉閉眼睛:“想出門散散心。”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因為她的心已經短暫地死去了。
“出門為何不走大門,反倒從這……小門,繞到九曲園來了。”孟蘭霄道,“說起來,江大人這九曲園妙處極多,我從前只知這裏有九個入口、九個出口、九座涼亭、九曲回廊,今日才發現這裏還有個小門。”
江晏将手中的茶盞放到石桌上,京瓷茶具撞到大理石桌面上,聲音清脆。他輕咳一聲,孟蘭霄便壓住笑意,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個園子也是江府的?”葉蔓沒顧得上品味孟蘭霄話裏的調侃,抓住重點問道。
“正是。”孟蘭霄答道,“今日是江兄特意邀請我來園中賞景呢。”
今天是孟蘭霄為了躲清閑,死纏着江晏跟來的。江晏聽他滿嘴胡說,卻也懶得在葉蔓面前糾正他。
“我大概已經說過好多遍了,但我還是要說,江府可太大了。”小丫頭語氣有些木然。葉蔓聽到孟蘭霄的回答之後久久沒有出聲,雲瑤便彌補了這段空白。
葉蔓最後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道臨風院的,她只覺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可能是她的臉面——永久地留在了九曲園中。
她接下來好幾天都沒再出臨風院,不再拿着禿了毛的掃帚在江府溜達,更不再端着茶點在江晏面前晃悠,也沒再給江晏讀書聽。
但江晏卻沒忘了這回事,還專門派人把幾本書送到了臨風院,囑咐她時常溫習。
葉蔓悶着一口氣随手翻了翻,發現都是他們在學堂的時候先生領着讀過的書。葉蔓越翻越無語,她知道她上學的時候閑散不上心,和江晏比更是差了一大截,可她沒想到三年過去,他居然還記着這事,還試圖以此來羞辱她。
幼稚、小氣、小肚雞腸、斤斤計較,葉蔓反正閑的沒事,一邊嘟嘟囔囔罵江晏,一邊把他送來的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不就是讀書嗎,誰不會似的。
雲瑤從外面玩了一圈,回到臨風院主廳看到自家小姐居然在翻書,這場景簡直比做夢還離譜。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桃木小劍,對着葉蔓的胳膊一頓猛戳:“我不管你是誰,快從我家小姐身上下去!”
葉蔓被吓得一激靈:“!”
看到自家小姐熟悉的、憤怒中又帶着無語的眼神,雲瑤放下心來,向葉蔓彙報道:“好消息,剛剛範奇來,說竹姐到了。”
葉蔓眼中頓時冒出驚喜的光,和雲瑤一起出去迎接竹君。
竹君的馬車直接駛入了江府,停到了臨風院門口,排面一點都不像是“被買來的婢女的丫鬟”。竹君穿了一身淡藕色衣衫,利落溫和一如往昔,葉蔓歡脫上前,一把抱住:“竹姐我太想你了。”
“小姐。”竹君安撫地拍了拍葉蔓的後背,像個沉穩的姐姐。二人分開,雲瑤嘻嘻笑着貼到竹君身上左蹭蹭又蹭蹭:“嘿嘿。”
葉蔓的視線挪到竹君身後的馬車上,她當時和雲瑤進到江府,完全就是靠兩條腿走來的。
“小姐的行李用物、衣衫首飾、金銀細軟,都在這裏了。”竹君看出了葉蔓的疑惑,解釋道。
葉蔓:“?”
當時家中變故太快,她只來得及将自己的一些必要的東西收拾起來。其實值錢的東西并沒有幾樣,大部分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但又舍不得扔的。
葉蔓有時候其實會覺得奇怪,抄家的聖旨中說她爹葉士遠侵吞國帑達百萬兩,但她這些年來從沒覺得自己家裏出現過多麽貴重的東西。
即便最後整個葉府被清甚一空、貼上封條,葉蔓也沒看到監官查處到多少金銀玉器或是珠寶重財,想來葉士遠貪污的那些東西,大概是被藏在別處了。
但随着葉士遠撒手歸西,這也便成了永遠的未知。
江晏身邊的小厮範奇幫着他們将馬車上一箱箱的東西搬下來,重倒不算多重,但雞零狗碎什麽都有。葉蔓的表情有些微妙,看着竹君欲言又止。
竹君察覺到了葉蔓的異樣,用眼神向她表示詢問。
葉蔓看看範奇,想說的話沒法開口。她不能當着範奇的面告訴竹君:“我們還打算跑路呢,這些東西搬過來,逃跑的時候可就麻煩啦。”
等到東西卸完,範奇離開,葉蔓才跟竹君說了原委。
“我以為小姐在這裏适應得很好。”竹君也有些意外,“而且江公子專門派人告知我,小姐在江府已經安頓好,讓我将小姐的東西一并帶來。”
“什麽時候的事?”葉蔓問道。
“就這兩日。”竹君答道。
葉蔓眯了眯眼睛,恨恨道:“定是上次逃跑失敗被他撞見之後,他故意使壞,為的就是将我困在此處。”
竹君不知道葉蔓這些天在江府經歷了什麽,遲疑着問道:“外頭都說江公子買你回來,是為了報當年之仇,我只當是他們閑言碎語,難不成竟是真的嗎?”
葉蔓繃着臉,眼神冷厲地點了點頭。
雲瑤也瞪着大眼睛,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那江公子,這幾日可如何欺負小姐了?”竹君神色也冷淡下來,她确實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讓我打掃院子,安排我做好多活兒。”葉蔓道。
“他有大房間大床榻,不讓我們住。”雲瑤補充。
“他偷占我的名字,當他的院子名。”葉蔓道。
“他派人在門口拿着紅纓槍守着我們,不讓我們出門。”雲瑤添油加醋。
“他跟朋友一起看我出洋相,一起笑話我。”葉蔓道。
“那狗洞可難鑽了,我還吃了一口草。”雲瑤描繪細節。
“他天天讓我讀書,諷刺我沒文化。”葉蔓道。
“怪不得今天小姐這麽反常。”雲瑤恍然大悟,随即怒意更勝,“他差點讓我以為小姐中邪了。”
竹君聽着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本來懸着的心緩緩回歸了原位,最後只能幹巴巴順着葉蔓二人的情緒道:“如此,是有些過分了。”
光聽這些事情,竹君其實覺得葉蔓在江府這幾日,倒也還好。不過她也理解,葉蔓才失了親人,心似浮萍,遇到一點事情就風聲鶴唳、胡思亂想也很正常。
得到了竹君的認可,葉蔓就像一個找大人告狀的小孩被得到了安撫,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
竹君微微笑了笑,頓了一下說道:“對了,江公子還讓我告訴你,過幾日孫老先生過六十大壽,你記得準備一份賀禮,到時與他同去。”
孫老先生就是他們念書時的老師,一頭花白的頭發,但精神頭很好,學識淵博卻沒有太嚴肅古板的架子,所以他帶的學生都很喜歡他,如今六十大壽肯定是要好好操辦的。
葉蔓默了一下,遲疑道:“老先生過壽辰,我就不去了吧。”
她現在的身份,去了只是給老先生臉上蒙羞。
“我去跟江晏解釋。”葉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