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等葉蔓一行人趕到觀戲臺的時候，喜慶熱鬧的《麻姑拜壽》已經唱完，大家憑着喜好點了一目當下正流行的新戲《良緣好》，眼下正唱到妙處。
戲中閨閣小姐深愛英姿飒爽的将軍多年，卻得不到回應，最後無奈打算放手，将軍卻戰勝歸來，将小姐攬到馬上，明了心意。
“你當真愛我？”小姐莺莺細語，眼神若即若離、似靠近又似躲閃，大抵是一時有些懵了。
“當真。”小将軍堅定應聲。
“我不信你。”小姐語氣裏帶了些嗔怪，“若是有心于我，怎的這些年如此冷落。”
“冬日梅園初見小姐，我一見便傾心，時隔多年未見，我滿心滿眼顧念卿卿；戰場冷風裏，荒山密林中，大漠蒼雲下，我心中時時惦念小姐；如今我全身歸來，只盼仙姿明月心軟垂憐，小姐看看我罷……”
臺下一幹人等被這唱詞肉麻得想要堵上耳朵，但又想繼續聽下去，互相對視一笑，都覺新鮮。
葉蔓雖也覺得唱詞膩歪，但她有段時日沒聽曲兒了，眼下一邊吃着點心一邊喝着茶，惬意得很，便沒做太多計較。
唐錦心坐在她身邊，聽乏了悄悄靠過來，小聲道：“我本來還覺得你和江大人怕是關系不好，他要拿喬找你不自在的，現在瞧瞧，倒是我多慮了。”
葉蔓将小半把核桃仁一下放到嘴裏，不解地看向唐錦心。
“我剛剛聽說呀，你和江大人給孫先生的賀禮是一道送出的，大家都在說呢，沒想到你二人關系竟然蠻親近的。”唐錦心擠眉弄眼解釋道。
葉蔓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表情，趕快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解釋道：“哪跟哪啊這都是。是我忘了給先生準備禮物而已，江晏……江大人大約是怕擾了先生興致，這才說是我二人一并送的，怎麽傳言卻這樣能發散。”
唐錦心臉上的八卦神色頓時淡了幾分，但還是有些不死心：“我看沒這麽簡單。”
葉蔓輕輕戳戳唐錦心的臉蛋表示無奈。她知道傳言确實是不可控的，她和江晏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胡謅。她心內笑笑，但凡他們知道她和江晏二人的真實情況，便不會有這些無稽之談。
坐在臺下半晌，葉蔓也有些疲倦，打算起身洗個手出去溜達溜達。她本欲和唐錦心一道去，但唐錦心突然對下一折的曲目提起了十二分的興趣，葉蔓只好孤身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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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手，葉蔓從園中一個空曠亭臺路過。上學的時候雖然聽老先生授課的學堂離這裏并不遠，但葉蔓倒也沒怎麽到後園逛過，如今細細端詳一番，才發覺這裏裝潢十分典雅，帶着一股低調奢華的古韻。
這裏視野也極好，一邊能看到唱戲的戲臺，既不會太吵，也剛好能聽清；另一邊則對着園子中的池塘，此時春水已經微微融化，有些萬物複蘇的景象了。
葉蔓心情舒暢，一回頭，安閑愉悅的笑臉正好撞入江晏眼底。
片刻，江晏靜靜道：“怎麽沒在聽戲？”
聲音一如既往的沉，明明也是個疏朗的少年人，卻總一副安穩老成的模樣，一點都不像！葉蔓偷偷在心中瞎想，嘴上卻只是答道：“有些倦了，出來走走。”
“剛剛偶然聽到你與陸大人閑敘，只聽得只言片語，并非有意。”江晏開口道。
葉蔓愣了一下，快速回憶了一番自己剛剛和陸林棟的對話，頓時有些讪讪，“無妨。”
“我有話跟你說……”
“他只是随口關心我……”
江晏和葉蔓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住。
葉蔓抿抿嘴角，道：“沒事，你說。”她本來也不想繼續談她和陸林棟的講話內容，正好換個話題。
“你先說吧。”江晏淡淡道。
葉蔓轉轉眼珠，臨時想了新的由頭：“剛剛在先生面前，謝謝你，賀禮的事情是我疏忽了，多謝你幫我圓場。”
“小事。”江晏應道。
“小事幫大忙，你人真好。”葉蔓嘴一向甜，她說好話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說兩句好聽的就能哄得人高高興興，何樂而不為。她本發愁自己和江晏之間氣氛古怪，正好借着機會緩和一下，日後在江府也能舒坦些。
江晏聽了卻只是微微點頭，并無更多的回應。
和江晏這個人應該很難聊得起天吧，話這麽少，不知道他的朋友一天天都能跟他談些什麽。葉蔓悄悄想着，嘴上繼續道：“說來好笑，剛剛聽到有人謠傳，說你我二人同送先生賀禮，怕是關系匪淺。要是讓他們知道是我毛糙大意忘記了，我定是要贻笑大方。”
“有人謠傳？”江晏重音複述問道。
“哦你不必在意，我已明确告知過了，那都是莫須有的事情，”葉蔓連忙補充，想了想又繼續道，“但大家閑時便愛随意聊聊，恐是攔不住他們随意瑣談，你別放在心上便是了。”
葉蔓還記得在學堂的時候，也有人對二人的關系亂說，有次正好被江晏聽到，江晏氣極，平日裏一向神色平淡、沒什麽情緒的他頭一次動了怒，想來是定真的很介意。
“若那并非是莫須有的事情呢？”江晏看着葉蔓的眼睛，靜靜說道。
葉蔓第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把江晏這句話放到腦海中又過了一遍，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她眉頭不由得皺起：“啊？”
像是完全無法消化這短短一句話似的。
“葉蔓，我心悅于你。”江晏沒給葉蔓裝傻的機會，直接了當地說道。
“……？”葉蔓不是裝傻，她是真的愣住了。等神識稍稍歸位的時候，她口中才堪堪蹦出兩個音節，“什麽？”
“夏日荷園初見你，一見便傾心，多年未見，思念萬千；此去北疆，戰場冷風裏，荒山密林中，大漠蒼雲下，常常憶起你的身影。葉蔓，我心悅于你，但你不必有負擔，只需知曉便可。”江晏像是已經排練過許多次，說得十分流暢，倒真的像是一片真心。
葉蔓除了困惑就是茫然，茫然之外還覺得這話特別耳熟。遠處的戲臺上換了一出，銅鑼和笙簫交相呼應，好不熱鬧。葉蔓頓時記起來：“你偷人家唱詞？！”
江晏臉上帶了些比平日略顯生動的神色，沒人知道他心裏其實已經鼓點四起，他壓着情緒答葉蔓的話：“不曾。”
“你還說，我才聽了過來的，這是剛剛那出《良緣好》裏，将軍對小姐說的，你只是胡亂改了改就借過來罷了。”葉蔓有理有據，振振有詞。
先是偷她的名字做“臨風院”，現在又偷人家唱詞跟她……在她這裏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葉蔓本來還覺得兩人或許能握手言和，以後便好好相處罷了。現在看來這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不能用常人思路理解的。
江晏垂了垂眼睫，似乎是有些無奈。葉蔓看在眼裏，只當他是被抓了個現形無處找補。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空氣靜了不知道多久，江晏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那不是我借來的，那詞……是我作的。”
葉蔓本以為今天的意外已經見夠了，卻發現還遠遠沒有，她再次失去了語言能力一般地：“……？”
“那段曲目的戲作家是我一位朋友，寫了這個故事，但中間少段唱詞，便将我從前的……閑作填了上去。”江晏說着，耳後已經微微泛紅，他剛剛向葉蔓剖白心意的時候都沒有如此情态。
葉蔓半信半疑，但依然覺得匪夷所思，于是只好繼續沉默。
江晏深呼了一口氣，整理了一番情緒，繼續道：“事實确實如此，我的情意并無半分虛假，我也并非需要你回應什麽，只是告知你便罷。”
“你……”葉蔓本想說一句“你在開玩笑是吧”，但看着對方的眼睛，她這句話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她一向覺得江晏的眼睛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淡淡的、默然的，甚至還有些冷。但是此刻，那雙眼睛漆黑靈動，甚至泛着一點骐骥的光彩。葉蔓第一次覺得江晏這個人臉上也是會有顏色的。
“如我剛剛所言，你不必有負擔，我只是心悅于你……”
“好了不要說了。”葉蔓及時将江晏的話打斷，她覺得她現在已經不能再聽一遍。好荒唐的言辭。
于是周遭再次歸于靜寂，葉蔓也無心再出聲，等她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江晏已離開了亭臺。戲曲上一折唱完，中間休場，唐錦心見葉蔓久久不歸，便找了出來，總算讓她在此處找到了人。
“怎麽了，看起來魂不守舍的？”唐錦心一眼看出葉蔓不對勁。
葉蔓一張小臉完完全全皺巴起來，然後雙手在臉上狠命揉了揉，好像這樣就能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從腦海中揉出去一樣。
當然無果。
她最後無奈嘆了口氣，道：“沒什麽，我怕是見鬼了。”
唐錦心聽了如臨大敵，十分關切：“怎麽會，晴天白日的。是吓着了嗎，要不要我找位先生幫你看看。我家二夫人好像認識一位很厲害的大仙……”
“放心放心我沒事。”葉蔓趕忙止住她，不然一會兒又有新的事情要發愁。她随便找了個借口解釋道：“只是觸景生情，想起了當時讀書的時候，有些傷感罷了。”
唐錦心不疑有他，輕言細語安慰了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