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任,經歷,活下去

第36章 信任,經歷,活下去

所以說,莫尼卡确實很願意和安琪接觸,正因為有安琪在,他才覺得逃離實驗室是有可能的。

同時,在這樣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下,互相之間的陪伴本就很重要——莫尼卡完全不敢相信,在他來之前安琪已經獨自摸索着生活了三個月之久。

他甚至慶幸自己不是第一個被關在這裏的人,否則在等來新的同伴之前,他可能就已經自我了斷了。

但是安琪告訴他不會的,如果他第一個來到這裏,那麽研究員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他活着——不僅是身體上的保護,還有對心理的疏導。

“他們會在你寂寞到快發瘋時派出漂亮姐姐來和你聊天,到時哪怕明知是陷阱,你也會心甘情願地跳進去。”

“在你的态度稍稍緩和之後,研究員們就會以‘朋友’身份出現在你面前,對你尊敬又客氣,溫柔地照顧你,甚至流着眼淚告訴你他們也很同情你,但這都是必須要有人去做的事,一切都是為了全人類。”

“接着就是洗腦了。”

“他們會說你非常偉大,說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只有你能拯救人類,投身科研事業就是你的畢生使命。”

“他們會說全人類都會感謝你,因為你給他們提供了各項數據。有了這些數據之後人類變異将會得到控制,以後像你一樣畸形的人會變得少之又少,他們都會擁有美好的童年。”

“等你接受了這一切,開始把作為研究對象當作自己的生命意義,甚至連被刀片劃破肚腸都會自我感動的時候,他們也就不用再把你關在單獨的實驗室裏了。”

“到時你将被允許在實驗室裏任意走動,甚至可以穿起防護服到外面的沙漠裏散步。你可以和這裏的任何一個研究員、士兵打招呼,和他們成為朋友,你會感到幸福,覺得這樣的人生十分滿足。”

“甚至當新的萬能體被抓到這裏,你還會成為一個絕佳的說客,去勸說他們冷靜下來,配合實驗,像個瘋子一樣給他們解釋這一切有多麽崇高偉大。”

這樣的推論讓莫尼卡渾身惡寒,因為安琪說的這些确實是有可能發生的。他甚至覺得如果有平行時空,另一個空間裏的自己說不定就已經變成了安琪口中的樣子。

莫尼卡知道自己應該感謝安琪,感謝她願意拉自己一把,把他當作出逃的同盟。但是說實在的,保持着正常的人格成為一只待實驗的小白鼠,這個過程太痛苦了。

不得不說,在安琪描述另一種可能性的時候,他竟也感受到了一絲絲向往——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能到外面走動走動、能從旁人那裏感覺到尊敬、能有所信仰找到人生的意義,都是再幸福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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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最終結局就是他死在了這間小小的實驗室裏,那麽過程究竟是現在這樣好,還是像安琪說的那樣好呢?

老實說莫尼卡對安琪不僅僅有感謝和依賴,還有至少一半的心思是恐懼。

這恐懼來源于安琪的思維高出他太多,這讓他覺得他們幾乎不可能平等地進行合作。

在長期與外界失去聯系之後,莫尼卡确實很容易陷入混亂,他漸漸發現自己失去了判斷能力,經常被安琪的思路牽着走。

這或許是因為安琪說的本來就是對的,但有時他也會擔憂,安琪究竟是不是上一個被洗腦成功的萬能體,現在又充當說客對他進行新一輪洗腦?

就算安琪天生智商過人,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堅守本心,那像她這樣的人,真的會真心實意為旁人的生命負責嗎?

極端情況會把人變成真正的野獸,真到了最後關頭,他和安琪之間難保會不會出現你死我活的争鬥,安琪給他灌輸的一切想法,他也無法确定是真的好心好意,還是摻雜着利用。

莫尼卡無法信任這裏的每個人,包括安琪。

所以除非安琪問起,否則他很少提及關于自己的事。

而安琪所關心的無非是兩個方面,一是莫尼卡變異後的身體狀況,二是他曾經的人生經歷。

身體狀況沒什麽好隐瞞的,莫尼卡會把平時測試的一些狀況告訴安琪。

他曾被兩種輻射光照射過——鐖輻射光和礷輻射光。

因為體內含有某種不明物質,他和安琪一樣是萬能體體質。

但鐖輻射光似乎和他并不匹配,在這種幅射光線的照射下他确實發生了體格變異,但是也受了嚴重的輻射傷,瀕臨死亡。

然後,或許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那些所謂的科研人員又給他用了礷輻射光,效果絕佳。

總的來說,除了副眼紅眼化以外,他和安琪一樣也發生了手足變異,上臂和大腿也更加發達,只是沒有鱗片而已——或許是基因裏沒這方面的東西。

而在之後的一系列測試中,莫尼卡還被發現他的副眼在黑夜中的能見度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這麽總結下來,莫尼卡現在除了長得吓人了點,一切倒是都在往好的方向變異。

這樣安琪就放心了,她以舍棄阿爾文為代價去見的人并不是個廢物,莫尼卡在逃跑過程中是能發揮一定作用的。

而一牆之隔的阿爾文近來日子好過了些,因為士兵們回寝後經常是滿臉愁容,沒什麽人會再惦記他和奧汀的花邊舊聞。

這不是士兵們的問題,而是不管有多麽堅固的信仰,聽着安琪一天天的那麽唠叨之後都會有點不對勁。

當然,他們不會因三言兩語就背叛自己的聯盟,但是關于“升職無望”這事,安琪确實說在了點上。

有人開始着急,私下裏巴結起長官來,而這樣的人必然為其他戰友所不齒,雙方幾句拌嘴之後便發生了鬥毆。

因為那場鬥毆,六個人受到處分,阿爾文成功脫離了衆人議論的焦點,成了他所希望的邊緣人物。

當然,士兵們的心态變化也引起了長官的注意,經軍方批準後終于給除打架六人以外的士兵升了一級,阿爾文終于脫離準尉行列,成了正式的少尉。

這樣微弱的升職仍然比戰場慢得多,無法滿足這些佼佼者們的需求,但為了顧及那些沖鋒陷陣、出生入死的士兵們的心情,這樣的軍銜調整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看守中開始人心浮動,甚至有人腦子一熱說出了“希望這兩個萬能體趕緊有出逃動作”這樣的話,因為只有那樣才有立功的可能,他們的軍銜才會大幅度地上升。

阿爾文覺得他們很奇怪。

當然,他也希望升職,他也渴望戰場、戰功,但是他不至于因為安琪這些話而産生這麽大的反應——因為從他被安排到這個實驗室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将與升職加薪無緣。

他倒很疑惑其他人怎麽好像剛反應過來似的。

比起那些一針見血的紮心話,阿爾文站崗時倒是對兩個萬能體的過往經歷更感興趣,可能是因為這部分談話故事性更強。

他得知安琪家境一般,是農夫家的女兒。她長大的地方重視綠化,城市裏藤曼纏繞。那裏的人雖說也對畸形的變異人感到不适,但仍維持着包容和尊敬,他們至今仍稱呼其為“新人類”。

她在高中時選擇了文科,是因為她覺得自然科學能推動時代進步,而人文科學可以拯救世界——縮小到對于她個人來說,至少可以拯救她自己。

這麽看來,她似乎比她所表現出的要更想活下去。

至于另外一個,那個叫莫尼卡的男人,看起來像是在一開始就被吓破了膽,在與安琪的交流中略顯沉默。

阿爾文不知道自己和安琪說話時看起來是什麽樣子,但反正在這兩人談話時,他時常忘記莫尼卡比安琪還要年長些。

他們之間的對話更像是老師對學生的授課,或是姐姐對弟弟的開導。

阿爾文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想明白,莫尼卡所表現出的或許才是成為人體實驗品後的正常反應,不正常的其實是安琪。

在安琪的追問下,莫尼卡也會提及一些自己的過去,但是聽得出他很努力地在隐瞞自己恩人的身份,安琪每次都問不出個頭緒來。

這是聰明的做法,按當下的形勢,窩藏變異人和變異人同罪,如果那個在十九年前撿到他、在他離開孤兒院後給他安排了住房的恩人是普通人類,那其實還是撇清關系的好。

但在安琪換着花樣的詢問下,他還是說出了一些無傷大雅的舊事。

莫尼卡說:“當時我一個人穿着小號防護服,在沙漠裏邊哭邊走,然後他所駕駛的飛行器就降落在了我眼前。”

“那是一輛家用飛行器,艙體很小。他已經救了兩個孩子,上面只剩下一個空座,他只能再救一個人。”

“當他把我抱起來的時候,我知道他也被我的眼睛吓了一跳。但他還是把我抱進了飛行器,把我帶回了奇斯卡巨蛋。”

“你明白這是什麽概念嗎?安琪。”說這話時,莫尼卡神色真是少有的堅定,“如果他當時把我丢下,那麽他就還可以救一個正常人類。他為了救我,放棄了一個正常人類。在他眼裏,我和正常人的生命是等價的。”

“所以我不能死在這場動蕩中,我不想讓他後悔救我。”

他認真地看着安琪,神色如同乞求:“我必須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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