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審判,紳士,不機靈
第56章 審判,紳士,不機靈
安琪怔怔地看着他,試圖在腦海中搜尋關于阿爾文是間諜的證據。
她想到空中大搜捕那天阿爾文曾有意無意地放走了她,這會是因為他是一個東半球間諜嗎?
從希斯特生化所出來後是阿爾文“舍生忘死”地抓住了她,這是不是因為他想混進實驗室做看守,從而更好地接應?
這麽一來,在她被輻射光照射時,阿爾文失口喊出那聲“等等”也就有了解釋,那應該是出于同胞情誼。
至于在禁閉室時沒有向她表明身份,是擔心禁閉室也有監聽設備?
是啊,他得是一個東半球間諜,否則無法解釋他以一副救援姿态悄悄來到這裏,向安琪打開飛行器的門。
但安琪還是覺得不可能。
阿爾文是s盟正規軍校出身,就算他的身份是假的,就當他是套用了別人的身份,那也無法解釋他身邊還有個學生時代就和他朝夕相處的好兄弟在。
而且作為一個間諜他肯定得機靈,怎麽可能幾次三番過不了思想審核,這東西就是硬編、扯謊、寫些違心的話,考這麽多次也早該過了。
安琪實在說服不了自己。
在她眼裏這就是個左右糾結的木頭腦袋,是個深陷在道義泥沼中的可憐人罷了。或許他在內心深處其實知道善惡正誤,但他在這人世間的站位決定了他只能被洪流推動着前進,永遠做不出什麽好事來。
所以他到底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就在安琪這麽想着的時候,空中的飛行器開始出現異動——它們不再是機械化地噴灑除輻試劑,顯然已經收到了某種指令。
安琪罕見地腿腳一抖。
她承受住了在實驗室發生過的一切,但她很難接受在離逃脫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再被抓回去。
如果上次把實驗室鬧得天翻地覆,換來的是24小時的嚴密禁锢,那麽這一次失敗後奧汀又會對她做些什麽呢?怕不是會直接對她的大腦進行破壞,讓她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相比之下,阿爾文已經被自己瘋狂的決定沖昏了頭,反而看起來比較鎮定。
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情況,那些飛行器在他眼裏就像受驚的蒼蠅一樣,黑壓壓來回亂竄。
阿爾文說:“奧汀沒有權限直接指揮軍用飛行器。她想動用這些飛行器對你進行搜捕,需要先聯系軍方,層層上報,然後再逐級批下來。看現在的情況,他們應該是收到命令了。”
話音剛落,空中的飛行器便紛紛打開了向下射燈,無數光柱從半空打向沙地,沙漠一時間變得像神話中的禮堂,如同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安琪和阿爾文的飛行器仍在暗處,但光柱來回掃射,再耽擱下去被發現也只是時間問題。
“上來吧,我帶你離開這裏。”說完這話,阿爾文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這麽一來,他就不算是罪大惡極的人了吧。
他向自己證明了他還是有良心的,他證明了他的那些不安并不是鱷魚的眼淚,他是真的能把內心的沖動付諸實踐的。
那一瞬間,阿爾文的內心平靜且安定。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布滿神聖光柱的廢土殿堂裏,等待着他的并不是解脫,而是一場嚴苛的審判。
安琪看着他,緊緊地皺着眉頭:“阿爾文,你究竟是東半球的間諜,還是s盟的士兵?”
阿爾文脫力了。
片刻前的輕松如同一場笑話、一種錯覺。
原來世界對他的清算并沒有結束,這場豁出性命的救援也并沒有給他的立場帶來任何改變,他不由得想起約克離開前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任何政權都不會歌頌叛徒。
阿爾文看着站在飛行器外的安琪,這一個月多來她消瘦了很多,但依然很漂亮——一種不同于普通人類的,別樣的漂亮。
他誠實地回答道:“我是s盟的士兵。”
後來安琪還是上了他的飛行器。
就是有點罵罵咧咧的。
“你怎麽會蠢成這個樣子?”安琪坐在後排座椅上,不能毆打駕駛員就只能去捶坐墊,“你哪怕是騙我一下會怎麽樣?你就告訴我你是東半球間諜能怎麽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阿爾文沒什麽話說,只是穩穩當當地開着飛行器。
安琪算是服了,她覺得阿爾文做事根本就不過腦子,這不僅顯得他自己很蠢,甚至連帶着顯得安琪也很蠢。
現在的狀況是她終于從那幫變态研究員手上跑了出來,但她非但沒能和東半球的人接上頭,反而還主動地上了一個s盟士兵的飛行器。
這事情要是被記載下來,後人看到了都得費一番工夫去揣測她的行為邏輯。
但事實就是沒什麽邏輯,就純粹是因為她再不上去就要被更危險的人發現了,于是她不得不賭一把,賭阿爾文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所以安琪氣的就是這人既然來都來了,不管是因為精神崩潰了想找些自我安慰還是出于別的什麽原因,他總歸是來帶她走的,那到底為什麽非要自爆說自己是s盟的士兵?
如果剛才安琪稍一猶豫,他們倆同時被那些飛行器發現,那絕對是雙雙完蛋,阿爾文能落得什麽好處?
這個人是真的很不機靈。
回想他剛才說“我是s盟的士兵”的時候,那有氣無力的樣子活像是在當庭認罪,和安琪第一次見他時聽見的那聲“例行檢查”簡直判若兩人。
不得不說,他的腰背還是挺得很直,但已經完全沒了當初的那個精神勁兒,包括現在被安琪罵作“蠢貨”也沒什麽反應。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在實驗室裏被關了一年呢。
安琪皺着眉頭看着他的後腦勺,張口正要再說點什麽,卻聽阿爾文開口道:“躲到座椅底下去,要進巨蛋了。”
座椅底下空間不大,安琪把自己折了三折,勉勉強強能縮進去。
視野有限,她只能憑感覺知道飛行器在降低高度,然後機身微微一抖,應該是架上了飛行器軌道。
沿着軌道向前滑行了一段路程後,飛行器停了下來,緊接着是前窗被搖下的聲音。
阿爾文移動胳膊帶動了光線變化,應該是遞了什麽證件出去,聲音平平穩穩的:“編號5650,從試驗田休假回家。”
然後安琪聽到“滴”得一聲掃描聲,閘機應聲而開,飛行器便穿過閘機口繼續向前滑行而去。
随着飛行器駛入城市,各種各樣的聲音越來越多,有其他飛行器擦肩而過的呼嘯聲,有低空滑行時喧鬧的人群聲,有歌舞會場震耳欲聾的狂歡聲,也有高樓作業嘈雜的施工聲。
飛行器裏的光線随着外面的燈紅酒綠變換顏色,安琪靜靜地看着這場景,一時慶幸自己劫後餘生,一時又告誡自己這裏依然不是終點。
蜷縮得太久,腿有些麻了,安琪動了一下試圖換個姿勢,阿爾文很快在前面提醒道:“先不要出來,奇斯卡四處是監控。”
安琪沒有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蜷縮。
飛行器風馳電掣,沒幾分鐘就已經跨越了奇斯卡巨蛋,來到阿爾文在開發區附近的住處。
阿爾文熟練地拉起操縱杆,把飛行器從跑道上擡起,然後一路飛行着駛入地下。
停穩之後,他把卡鑰一拔跳下飛行器,又轉到後排這裏來開門:“下來吧,這裏是監控死角。”
安琪費力地從座椅下爬出,擡頭看見阿爾文一身軍服站在門口,還是條件反射地警覺起來。
她直起身子,四下裏看了看——這是個飛行器停靠點,雖然也停有一些私家飛行器,但主要還是軍用機。
因為場地空曠,阿爾文的聲音帶些回音:“我住在軍區內,是軍隊安排的住所,很多士兵住在這裏。不過現在已經過了門禁時間,正規軍軍紀嚴明,都不會再出來了,至于緝查隊……已經全部被安排去了地聯巨蛋,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安琪于是收回視線,向前探過身去,這時阿爾文做了個自己也沒想到的動作。
他擡手做了個接應的手勢,像個真正的紳士那樣,他本以為這個姿勢會永遠和他無關。
安琪看着他高高擡起的手頓了頓,還是把自己修長得可怕的手爪遞了上去。
這也沒辦法,她腳是真麻了。
寸土寸金的奇斯卡,把樓拼了命地往高處建,阿爾文住在48樓。
到了電梯前,他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安琪頭上,然後先進去刷了證件。系統判定他是工作原因晚歸,于是電梯開始投入運作。
之後阿爾文按住開門鍵,退後一步擋住電梯監控的一部分視線,确保安琪的腳不會被看見後才點頭示意她進來。
這一系列反偵措施做得過于利索,安琪甚至開始懷疑他也接受過間諜訓練。
阿爾文似乎猜到了安琪在想什麽,他擡手擋住口型,解釋了一句:“我畢業前參加過一段時間特訓,後來因為思想審核沒過,最終沒能入伍間諜兵。”
見他聲音放得挺開,安琪便知道這電梯裏應該是沒有監聽設備。
她頭上頂着阿爾文的軍裝外套,眼神偷瞄着頭頂的監控,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你确定這樣沒事嗎?監控會看見你帶了個人進來。”
阿爾文回道:“士兵帶女人回來過夜是常事,很多是這樣遮遮掩掩的,這沒什麽特別。”
好吧。
安琪沒多話,倒是阿爾文很快加了一句:“我沒有這樣做過。”
安琪一如既往地沒什麽好腔調:“我又沒問你。”
話到這裏,阿爾文突然又記起了什麽事:“對了,我和……”
那是他在禁閉室時因被安琪打斷而沒能說完的話,現在終于有機會說出來,卻發現有些難以啓齒。
安琪眼見着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然後48樓到了,借着開門時那“叮”的一聲脆響,阿爾文終于一鼓作氣道:“我和奧汀之間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安琪擡頭看着這個男人高大的背影,這次她不僅皺眉,甚至還迷惑地歪了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