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和死亡
春和死亡
“ 把我殺了吧,我想長埋在這裏。”
“ 這裏太美了。”
“ 比靈魂還要美。”
車道俊看着相機,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看了許久,他才把相機放下來。他見到金秀喜的第一眼就覺得她太适合他的鏡頭了,他異常期待自己能拍攝一組她的照片。
可那時候他的狀态不是很好,他只是盯着對方,就忍不住轉過身想要藏住自己面無表情的臉,他像是被情緒吐了幾口唾沫,然後被拉入深深水裏,情緒就消失不見落在河底。
車道俊回想起當時自己對金秀喜的表情,稱得上是不屑一顧了,雖然說對方不一定在意他的表情,但從那會開始,他再回想起來只會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抱歉。
他想起小時候開始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情緒好的時候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葉子,只要漸漸放松就能飄在河面,看得見陽光聞得到空氣。
但情緒在某個瞬間,情緒深陷泥潭,連他的身體也像是被猛然吸了進去。那些說不出來的情緒像是腥臭的泥水立刻直接灌進靈魂。他想要跟誰求救,卻發現手腳不聽使喚一般,喘不過氣來。
不過這麽多年好像也沒什麽人發現他的情況。周圍的人只覺得他是個情緒怪異的家夥,只有他拍攝的照片才能讓一些同行的人跟他逐漸成為朋友。不過大家只是一起去拍照,還有幾個人都只會關注鏡頭。
車道俊時不時的情緒變化,在大家看來也只是藝術家的怪異。他是想求救的,然而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浮出水面,卻又只顧先喘氣活下來,跟誰說呢?他沒有可以聽的人。
時而飛入天空的情緒,時而跌落懸崖的情緒,車道俊覺得自己總是在在深水裏笨拙地掙紮着的溺水的人,水浪太大了很難引起別人的注意。
車道俊自己想辦法自我拯救,但大多時候也只是讓自己在水面靜靜地浮起又沉落,反反複複。他就像沒有想過求一個人拉他上岸。
從來沒有人能真的拉他走回岸邊,直到現在他依然還是在水裏,只是他現在有心思去觀察別人。
當他見到金秀喜的時候,依稀還記得當時在水裏感覺到的怪異的寂靜,那份寂靜就是在他看到金秀喜的時候出現的。他第一次這樣突然感受到孤獨,聽不到嘈雜的聲音,只能看到她。只有他拿着照相機不斷拍攝金秀喜的動作,他感覺那一瞬間像是被抛到空中一樣,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的情緒就這樣都出來了。
車道俊想要維持這樣的狀态,但是他又不知道要怎麽維持這樣的狀态。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陷入了一種虛無,他應該是想着快點擺脫這種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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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能拽他走出孤獨的人,還好她也沒有拒絕她。誰都不知道他看着平靜,有無數次想要死去。
做地鐵的時候想要掉下去。
看到海的時候想要跳下去。
爬上的時候想要跌進日落。
他無數次的想着死亡這個題目,這些答案全都藏在他的一張張的照片裏。可惜這種感覺又無法對任何人說,車道俊滿心郁悶只能自己知道。
冬日的夜晚,冰島的夜晚。
他在酒店裏看着頭頂燈光的光線安安靜靜地閃爍。像是有個細薄而明亮的膜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包裹住了他,放佛風起來了吹着他的情緒也飄到天空。
車道俊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太開心了,他找到了那個可能性,他忍不住想要給她打電話,一時一刻的惶恐讓他想要控制住這種恐懼洶湧。
他不想在過那種孤單沉溺到水裏的日子了,那種渺茫的恐懼讓他很難在堅持下去了。電話打了過去,一聲兩聲三聲,在他心要落到地底的時候。
金秀喜的聲音從耳機對面傳來。
心髒被抓住了,有人抓住了他。瞬間車道俊就想我竭盡全力抓住這個聲音。雖然知道這個時間打電話不合适,但是心裏的情緒讓他忍不住問着名日的約定。
“ 我記得,下午一點拍攝。”
她的聲音疲憊的,車道俊知道這樣的打擾還是有點煩人的,可是他不能放手。他甚至想要把她困在自己身邊,有一個人一直陪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忍不住抓着救生員。
車道俊害怕對方被他的神經質吓倒,徹底把我放棄。但又忍不住悄悄走過去想要看着她了解她。
他這樣強烈的情緒,金秀喜其實從電話裏聽出來了,她能感受到車道俊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不停的在找有人能救他上岸,她也能清楚知道就算救了他,對方依舊會有無法說出傷痛。
金秀喜甚至能想到他本來的樣子。
從水裏爬出來終于上岸的時候,那個渾身濕透還面色蒼白的車道俊。溺水的人沒有傷口,但她的身上一定是帶着求生時無意識在身上按下去的痕跡,清晰能看到的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
帶着這樣的想法,金秀喜沉沉睡着,她定了鬧鐘要在十一點半起床,大腦皮層神經漸漸安靜下來,金秀喜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她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早醒來。
金秀喜坐在床上看着從窗簾裏透出來的一點光線,她沒有選擇拉開窗簾卻反而把屋裏的燈都打開。
屋子裏亮起來,但是還是有些暗。
她走過去才打開窗簾,再關了燈。昨晚打開窗戶是雷克雅未克夜景,這會打開窗簾是藍調的清晨。她只是坐在那看了一會,才轉身回床上繼續睡覺。
直到手機聲響起來,摸着手機的時候也不忘把鬧鈴取消,直到第二個鬧鈴響起來她才起身。離開前她退了身後拿起仍在箱子裏的鴨舌帽帶在頭上。等她出現在門口就看到顯得異常興奮的車道俊從另外一邊走過來。
他怎麽突然變得這樣興奮?
金秀喜有些不太理解。也許是因為能拍到冰島好看的攝影集的開心?總不能是因為跟她去拍攝而覺得興奮吧。
車道俊背着相機跟着她身後走進電梯,金秀喜似乎徹底忘記了剛才思考的事情,只轉身看着車道俊,聽他生機勃勃地說道:
“ 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拍攝嗎?” 車道俊站在那低頭看着身邊的金秀喜,他興致勃勃地問着。
金秀喜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表情帶了點好奇。
“ 因為那是我想告訴大家的,我看世界的角度。”
“ 這個世界太美好了,我真的很想都拍下來給大家看。”
“ 每一張照片我都能看到風景的呼吸,都是活的。”
都是活的?
金秀喜點點頭,非常贊同他的話。
但對于她而言只是覺得攝影拍下的照片能留下一些真實的瞬間,這些瞬間會成為藝術,會成為歷史,會成為證據。
金秀喜推推帽子,認真地回答:“我理解你說的那些,而且這個天氣就适合去拍照。”
只不過是不是對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說這些有點奇怪。金秀喜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健談,但礙于禮貌她也是點點頭而已。
她帶着帽子垂頭看不到表情,車道俊眼神落在電梯裏的鏡子,看到她的表情,雖然也是很熟悉的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表情裏卻還帶了些認可。
車道俊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偷偷扯開嘴角,他忍不住笑起來,這種有人理解的感覺真的很好。
普通人見到他這樣的,基本都不想聽他說這些,而且還會露出一副這人在說什麽的表情。想到這車道俊忍不住抿嘴不在思考這些事情了。
“ 你真的這樣想 ?” 車道俊遲疑片刻,小聲問着:"對的,我也同意!”
他的聲音小聲,跟他的身高實在是不太匹配,将近184的身高,明顯看的出來腿更長。畢竟走出電梯的時候,沒有幾步他就把金秀喜扔在了身後,要問原因,應該是情緒太激動了。
“ 對不起對不起。”
車道俊單手抓着頭發走回來到金秀喜身邊。
金秀喜覺得有些搞笑,她随口搪塞道:“ 沒事。”
臨近中午出門,兩人走在街上,不遠處街道上就挂了一個編制的鈴铛,看起來很有聖誕節的氣氛。路邊的樹木都只剩幹枯的枝桠,像是油畫般藍天的裂痕。
金秀喜光顧着看着街道,而車道俊已經拿起想起拍攝起來。每一張照片都很自然的拍攝出來。他就像是一條魚一樣,消失在深水之中,轉眼又跳出水面。他是真的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某個瞬間,金秀喜扭頭看着他。好像對着鏡頭之後能看到他的眼睛。每當金秀喜再想起那個時刻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副在她眼裏形成的畫。
藍天變成海,車道俊就是竄出海水的魚。他拿着相機的時候,金秀喜在心裏常常感嘆不已。
兩人從酒店一路走一路拍,金秀喜不需要特別表現出什麽,只等着車道俊自己取構圖拍攝內容。
車道俊彎下腰拿着相機給她,金秀喜用胳膊撐着額頭,今天陽光明媚有光不停在眼前接連不停閃爍,他看過來的眼神裏帶着期待,像是期待她會說什麽。
這種期待就像是水裏能看到的光,閃着鑽石般的色彩,亮度若有若無,只要伸出手,似乎能輕易觸碰到。
突然,車道俊拿着相機的手抖了一下。同樣握着相機金秀喜連忙拽着相機挂繩而拿穩相機,他像是脫水的魚,很快失去一層水而變得幹煸一樣。比起站在明媚春光裏的剛才。他像是掉進了一個深淵。
這是想到了什麽難過的事情?
金秀喜想着自己也會思維發散突然想到什麽令人難過的事情。他轉身對着路邊的河流,河的那邊是挂着雪的山。
這水看着流淌,他突如其來的感情适合跳進河裏補水。金秀喜只是這樣比喻,她不見得真的要人這樣去做,只是車道俊讓她莫名的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彎曲着身體轉到另外一邊卻不忘告訴她自己沒有事情。可能在他這樣活着的時候,也會有人因為他的難過和痛苦而有情緒的發洩。甚至他的變化會不會給別人造成為難。
這麽簡單的事情,車道俊早該猜到。但是他自己也沒想到這次情緒變化多端這麽快。這讓他頗為困惑。
很快淚水撲簌簌地流下臉頰。
金秀喜摘下頭上的鴨舌帽給他戴在頭上,順便幫他壓低了帽檐。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個動作,車道俊的眼淚還是不停地流。
終于,他還是雙手掩面,放聲痛哭。
陽光依然落在河面上,有光點安靜地閃爍,冰島有點寒冷的風自然地掠過她的頭發,也略過蹲在那裏哭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