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Level8(五)一更

第38章 Level8(五)一更

餘閑重新回到之前的那個岩洞入口時, 發現裏面一片狼藉。

許多只大型人形繭蛹躺在冰涼的地上,有的被半破開,裏面的腐爛的屍骨從繭蛹破開的缺口滑落出來。

岩洞裏面散發着濃郁的腐臭味, 幾只巨型蜘蛛的屍體被分屍散落在各處,許多小蜘蛛正從岩洞口往外爬, 它們成群結隊地繞過了餘閑和白鳥所站的地方, 往甬道深處逃竄。

而岩洞的最中間, 站着一道佝偻的人影。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岩洞內的自然光很暗淡, 從餘閑的視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但她覺得那道佝偻着背的人影很眼熟。

她沒有進去, 站在岩洞口向裏面叫出他的名字:“吳軍?”

那道人影似乎動了一下, 但沒有轉過頭來。

“他被寄生了。”白鳥忽然低聲道。

餘閑偏頭看他:“什麽寄生?”

白鳥蹙着眉, 一段陌生的資料從記憶深處浮現:“實體編號85, 寄生謊。”

“它是一種類似蛇類的寄生蟲,外表與花紋蛇類似, 但尺寸極小。它擁有非常強大的精神能力, 可以通過爬入耳道, 穿過前庭和耳蝸進入人的大腦寄生。”

“寄生的第一階段, 寄生謊會學習宿主腦中的知識,并且宿主會在此期間會開始說謊、欺瞞他人……”

白鳥擡眼發現,她正以一種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餘閑與他的目光接觸,很快又轉過頭,聲音變得疏遠了幾分:“你知道得真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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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啞然,但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麽這些信息會出現在他記憶裏, 它們就像是被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一樣。

餘閑拿出無線電對講機, 長按側面的通話按鈕:“吳軍,能聽到我說話嗎?”

與此同時, 岩洞內的那道佝偻的身影身上,同樣傳出了清晰的聲音——

“吳軍,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岩洞內傳來,對講機的電流聲将她本來的音線微微扭曲,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岩洞內,昏暗的光線下,那道背對着她的身影驀然轉過了頭。

他側着身子,頭顱以一種極詭異的角度向後轉,幾乎已經到達了正常人類能轉頭的極限角度。

餘閑看到了吳軍的臉,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幸福,眼珠從眼眶內往外凸起,喉嚨裏滾動着什麽東西。

吳軍拿起無線電對講機,按下側面的按鈕回應:“是我啊,小姑娘。”

她的目光從吳軍的背部向下,落在了他原本應該殘疾的那條腿上。

那條在level 7 的深海中被實體胃液腐蝕血肉的小腿,此時卻并沒有只剩下一根細長的腿骨,反而擁有完整的肌肉。

吳軍得以依靠看起來完整的雙腿站立。

餘閑不敢進去,只對着對講機問:“你的腿痊愈了?”

即便她給吳軍吃下的那枚治愈水晶擁有的治愈效果再強大,其效用也不足以讓一條失去了血肉的腿重新長出來。

岩洞裏面,吳軍依然維持着剛剛的姿勢,他的雙眼盯着岩洞口的餘閑與白鳥兩人,手卻将對講機舉到了嘴邊:“痊愈了,你要不要進來,湊近點看看我的腿?”

說完,他反而直接邁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白鳥無聲地擋在了她面前。

餘閑踮着腳從他肩膀看去,吳軍走路的動作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但……

但他是倒着走的。

中年男人的頭朝着身體的側後方扭着,臉正好側對着她,眼珠斜斜地望着岩洞口,脖頸以下的身體仍背對着她,倒着朝岩洞口走了過來。

餘閑很想出聲提醒,下一刻話語卻哽在了喉嚨裏。

因為随着吳軍的靠近,她終于看清了那條痊愈的小腿長什麽樣。

那條本應該只剩下白骨的小腿上,纏繞滿了一條條的蛇,那些蛇團在一起,組成了他小腿的肌肉與腳掌的形狀,在他前進的每一步下不停地蠕動。

就在吳軍距離她與白鳥六七米的時候,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忽然冷然出聲:“停下。”

吳軍怔了瞬,居然真的停了下來。

餘閑壓低嗓音在他耳邊道:“你還記得他嗎?吳軍,你失憶前曾借過他的船。”

白鳥皺眉:“不記得。”

餘閑的這番話讓他的頭又開始隐隐作痛了。

她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

站在他們對面的吳軍張開嘴,滾動的喉嚨裏發出類似蛇類的嘶嘶聲,他的手往着後背伸直,指着白鳥道:“我不認得你,我不認得你。”

聯想到被寄生謊寄生的人會說謊話,她翻譯了一下吳軍剛剛說的意思:我認得你。

白鳥顯然也聽明白了吳軍的意思,他沖着中年男人搖了搖頭。

餘閑問:“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寄生謊從他身體裏出來?”

白鳥回:“用杏仁水灌入他的耳道裏,可以将寄生謊逼出來。”

“他才被寄生不久,目前只是處于寄生謊寄生的第一階段,如果到了第三階段,他會徹底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待他死亡後,寄生謊會在他屍體中産卵。”

餘閑聽完臉色微變,而同時吳軍的聲音響起:“我喜歡它寄生在我的大腦裏,你們不要傷害它。”

中年男人臉上的神情十分痛苦,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嘴唇與舌頭僵硬到變形。

他顯然并不想說謊,但有什麽東西強迫了他這樣說。

餘閑安撫他:“既然你喜歡它,我們也不會傷害它,你放心好了。”

同時她低聲對白鳥道:“我背包裏還剩下最後一瓶杏仁水,等會你幫我按住吳軍,我來将杏仁水灌入他耳朵裏。”

餘閑從白鳥身後走出來,手悄悄伸進了背包中:“你能再靠過來一點嗎,吳軍?”

吳軍倒着往他們的方向又走了幾步。

她用手肘碰了碰白鳥。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随即出聲:“吳軍,好久不見。”

白鳥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朝着他靠近,纏在他手臂上的繃帶被他一點點散開。

吳軍歪着頭看他,對他的靠近毫無防備。

下一刻,男人直接沖到了吳軍面前,雙手将他的手臂抱攏,膝蓋用力頂向吳軍完好的那條腿的後膝。待吳軍跪倒之際,白鳥動作迅速地将原本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繃帶抽了出來,捆住了吳軍的雙手。

吳軍面目猙獰,他的反應不知道為何比平時要慢許多,直到身體倒在了地上才開始掙紮。

吳軍在進入後室前是退伍士兵,即便退伍多年,身體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但在白鳥面前,他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他的頭顱被白鳥硬生生摁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餘閑光是聽着都覺得很疼。

她走上前去,在吳軍頭部的位置蹲下,擰開了杏仁水的瓶蓋就要朝着他的耳道倒進去。

原本纏繞在吳軍殘疾的腿上的蛇全都爬了下來,露出他小腿處的森森白骨,靠近膝蓋的位置已經長出了新的肉,他半殘的小腿顯然已經接近愈合。

它們開始在岩洞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爬行游走,那些蛇形的實體皆是寄生謊,它們顯然對于她與白鳥的行為十分憤怒,在雜亂的嘶嘶聲中分別朝着餘閑與白鳥的方向而去。

寄生,它們想要寄生她。

有幾只動作迅速的寄生謊已經在轉瞬間爬上了她的腳踝,冰涼黏膩的身體在她的皮膚上游走。

餘閑立刻将背包側面的瓶中閃電取出,放在了她與白鳥之間的地面上。

瓶中閃電的光芒尚未完全恢複到初始狀态,淡藍色的閃電比平時細弱幾分。

當她将它放到地面時,瓶子裏的烏雲再次釋放了幾道閃電,玻璃瓶散發的光芒徒然明亮了不少。

地面上、他們身上爬行的寄生謊開始紛紛向着岩洞陰暗的角落逃竄,顯然它們十分厭惡瓶中閃電發出的光芒。

被壓制在地面上的吳軍僵直着脖頸,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聲。

他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那些同伴都因為瓶中閃電的光芒棄他而去,只剩下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掙紮。

餘閑動作溫柔地扶住他的頭顱,試圖安撫他:“別怕,一會就好了。”

她不管吳軍臉上是什麽神情,将杏仁水的瓶口對準他的耳道口,傾倒出瓶中的液體。

那些透明而帶着香甜氣味的杏仁水灌入了吳軍的耳道之中。

他掙紮的力道猝然變大,猛地擡起的頭顱差點擠開上方的瓶身,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放過我……放過我……”轉瞬之間,他的哀嚎又變成了求救:“救救我……救我……”

他開始瘋狂說着一些邏輯混亂的話:“我不想活着了……快殺了我……”

“殺了它……我還不想死!”

“謝謝你小姑娘……你怎麽不去死!”

餘閑被他癫狂的語氣吓得心髒直跳,咬牙一狠心,幹脆将一整瓶杏仁水都倒了下去。

吳軍掙紮的動作突然停止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她身後,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情。

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難以置信的恍惚……

餘閑驀地感到脊背發涼,就像是有誰在她身後緊緊地盯着她。

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她曾經體會過,但顯然這并不是什麽令人舒服的事情。

她緩慢地、僵硬地轉過了頭。

身後距離她十幾米遠的地方,一道修長的身影靜立着,它的頭部是一個攝像頭,而脖頸以下的身軀卻是一具穿着黑色西裝藍色領帶的男性身體。

它攝像頭的頭部面朝着她,鏡片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耳邊驟然響起吳軍難以置信的聲音:“艾登……”

吳軍掙紮着想要起身,但奈何他大腦裏的寄生物剛剛被抹除,他還未能完全拿回身體的控制權。

他只得大聲地朝着它叫喊:“艾登!是你嗎?”

餘閑回頭看向吳軍,發現這位年紀已經接近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眼眶中居然閃爍着淚光。

“你還活着、你還活着……”吳軍魔怔了一般地念叨着。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再次見到它。

它曾數次在後室中救過他的性命,但最終卻因為救他而選擇了與另一只實體同歸于盡。

那位站在她身後的實體對于吳軍的叫喊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它攝像頭的頭部仍面對着餘閑所在的方向,雙手插在西褲的兜裏,背靠着岩洞粗糙的牆壁,靜靜地看着他們。

準确來說,它不是在看“他們”而是在看“她”。

餘閑感受到一種極具威脅性的目光,即便它的頭部只是一個攝像頭,并沒有五官,但她就是覺得它在審視着她。

想到自己方才的舉動,她瞬間福至心靈。

“我沒有傷害他。”

她指着吳軍道:“我剛剛在用杏仁水抹除他大腦裏的寄生謊。”

吳軍連忙點頭作證。

岩洞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随後,她看到那只名叫艾登的實體直起了身子,它對着她輕輕點了下頭。

它徐步走到她身前,向她伸出了與人類別無二致的手掌。

這是它表達友好的方式。

餘閑将手放入它掌心的那一刻,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段極不起眼的回憶。

那是她曾在level fun 享樂層時,與掃興客的一次對話——

她曾問掃興客:後室還有和你一樣對人類友好的實體嗎?

它寫下:認識一個,艾登。

她繼續問:艾登在哪裏?

它寫:Everywhere.

無處不在。

當時她對于這個回答感到莫名,無法理解為什麽艾登無處不在,但現在聯想到吳軍所說過它因為救他而死這件事,她逐漸有了一個猜想。

她看向眼前與她禮貌握手後又松開的實體,它身上的一切都十分嶄新,沒有任何傷痕。

她問道:“後室裏有多少個你?”

攝像頭微偏了下頭,然後一道電子組合的冰冷機械音響起:“無數個。”

它補充道:“它們都是我。”

只要有攝像頭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眼睛。

而所有的它們,皆共享着同一個意識。

餘閑聽到身旁的吳軍呼吸聲變得急促又沉重,他的情緒無比亢奮,聲音激動到顫抖:“所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艾登似乎是側首看了他一眼,然後想了好一會,才語調平淡地回應:“那天死的是其中一個我。”

吳軍面色有些僵硬。

它這樣的回複讓他感到不适,他不由想到,為他而死的那位艾登,是真的已經死掉了,還是只是丢了一副軀殼。

餘閑的眸光在此時卻亮得驚人。

“我可以向你尋求幫助嗎?”她斟酌着話語請求:“我需要借助你的特殊能力幫我找到一個人。”

“我非常樂意幫助你。”艾登回答。

它一直都在致力于保護後室裏身陷危機的人類,但如果她想要它幫個小忙,它也不會拒絕。

她打開手機,将手機裏的照片調給它看:“他是我的哥哥,餘景,他也在後室裏,但我聯系不上他,也找不到他。”

照片上的少年看起來才18歲,氣質有些陰郁冷漠,與父母去世前的陽光肆意截然不同。

餘景在父母去世後便承擔起了照顧妹妹的責任,他變得越來越成熟,但也越來越陰郁。

艾登看了照片後,在機械化的大腦裏搜索,沒過一會便道:“我沒見過他。”

“那請你幫我多多留意。”她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

無數個艾登遍布在後室各處,終有一天能找到餘景在哪裏。

說完她回過頭,卻沒看到白鳥的身影。

先前為了解決吳軍大腦內的寄生謊,她讓白鳥壓制住他的身體,而現在,吳軍已經恢複了正常,本應該在一旁的白鳥卻不見了。

她環顧四周,甚至出聲叫了他的名字。

岩洞內安靜異常,她的聲音回響在空曠的空間中,回音都有些失真。

沒有任何回應。

一道冰冷的機械音響起:“你想找的白鳥,是不是剛剛站在那裏?”

餘閑順着艾登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地方靠近岩洞內的水池,吳軍倒在地上的時候,身體因為過度掙紮滑向了接近水池的一側。

而白鳥,當時他為了壓制住吳軍,防止吳軍繼續因為掙紮改變位置,選擇了直接擋在靠水池的那一側。

而那個位置,也正好在那些人形手臂能觸碰到的範圍。

“他被那些手臂拖入了水池,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被它們撕成了碎片。”

它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部,攝像頭的鏡頭裏微微顯露出一點紅光,語調有種奇怪的愉悅感:“我親眼看到的。”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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