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一章
夏涼涼驚慌失措,食指放在唇邊,"直呼皇上名諱可別讓別人聽見,不然是要掉腦袋的。"言幼辰也不管那麽多,走前幾步拽住她纖細的手腕,面無表情:"快走,再不走我就被發現了。"
她被拉着走了幾步,哭喪着臉,"我的天河在這兒,我不想走。幼辰,幼辰你放開我,你快走……"言幼辰冷着一張臉,惡狠狠的頓住腳步,轉身凝視她。
近一年不見,她又漂亮了許多,像一點一點化繭銳變的蝴蝶,越來越美麗,離他也越來越遙遠。"你的師父冷血無情,我不能跟他一樣!他舍得将你孤身一人丢進宮,但是我舍不得!涼涼,這兒不适合你,皇宮不适合你。"
她低垂着頭,微微勾唇,洩漏出來的卻是滿嘴苦澀,"我是不會走的,幼辰,你還是快離開罷。"她不适合這裏,可是蘇卿責在這裏,就算孤老終死她也陪着他。
這輩子能愛人,當真是幸福的。
言幼辰的臉色漸漸難看,陰霾着一張臉湊近她,咬牙切齒,"既然那麽愛蘇卿責,那你的師父算什麽!?"
夏涼涼一怔,"我從未對師父起過什麽心思……"那日蘇卿責也是這樣對她說,她喜歡……華譽?
驀的,她雙腿一軟,直直的裁入了他的懷抱,他下意識的接住她,一陣熟悉又陌生的芬芳在她撲入懷中的瞬間侵占他的嗅覺,他的心。他摟緊她,生怕她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涼涼,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
再擡頭時,夏涼涼眉眼的柔軟溫和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卻不希望出現在她面容上的冰冷肅殺,"幼辰,帶我走,快帶我走!"沒錯,這樣子的她,才是他熟悉的她。
事不宜遲,他拉着她就往屋外跑。她腳步有些發軟,長手一擡,衣擺不小心掃過桌上的燭臺,蠟燭倒在地上,點燃了地上的地毯,一時間火光将她的面容印的通紅,言幼辰拽進她的手,"別管那麽多。"夏涼涼回神,收起心思跟着言幼辰出屋。
這時,門口閃過了一道鵝黃的影子,她眼前一亮,驚喜道:“王姬!”
來人正是王姬,躲開了華譽的約束,她在江湖上流浪了好長一段日子。卻在幾日前遇見了言幼辰,說要與他結盟進宮帶走夏涼涼,聽見事關夏涼涼,她便二話不說的答應了——原本她以為是去地牢救人,帶齊了武器,誰知夏涼涼竟是皇上的愛妃!
多年不見,原來浮躁開朗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身姿婀娜的美人兒,原本應該是高興的,可是她眉間卻是濃濃的化不開的哀愁,讓人看了也忍不住為她哀傷。
王姬手裏握着一把沾了血的金鑲邊軟劍,對着言幼辰點了頭之後便道:“快走,已經有宮女帶着人往這邊……”話還未說完,她擡起銳利的劍轉身對準身後的人,“來者何人!”夏涼涼順勢
望去,竟是在她身邊一直負責她起居伺候的碧水!
她眉間點了火紅的朱砂,長長的烏發束成流雲髻,臉上化了淡淡的胭脂,身穿墨色半袖長裙,襯托的一張如玉溫潤美麗的臉更加蒼白——那是夏涼涼平時的打扮,放在碧水身上,竟也別有一番風味。
王姬滿眼警惕,手中的劍緊緊抵着她白皙的脖頸,生怕她下一秒做出什麽出乎意料的舉動。夏涼涼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碧水提着裙擺,盈盈的朝她跪下,重重叩三個頭,聲線帶着不可抑制的悲傷:“娘娘入宮一年,碧水雖伺候左右,卻從未為娘娘做些什麽。娘娘難過哀傷的時候,碧水嘴笨,也一直沒敢上前撫慰。碧水不敢自稱了解娘娘,但碧水知道娘娘是個好人。碧水能服侍娘娘,為娘娘去死是碧水的榮幸,娘娘出了宮以後一定要幸福。”這一串話說完,夏涼涼便明白了碧水要做什麽,她穿成這樣不過是想為了掩飾她逃走的事實!
夏涼涼快步走上前扶起碧水,彼時已經滿臉淚水:“碧水,你跟我們一起走。”
碧水甩開夏涼涼,徑自走進已經快速蔓延火勢的房內,背後是漫天的紅,房梁也因為大火的燃燒而坍塌,那大火就像一張血口噴張的嘴,蠕動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将她吞入腹中……碧水就那樣站在那樣大火的前面,微笑着。
夏涼涼雖無心無肺,冷血薄涼活了十七年,竟是頭一次為了一個丫鬟而瘋狂失控:“不!碧水!你過來!你快過來——”言幼辰緊緊的抱着她,生怕她也沖上去,因為魯莽而傷着一分一毫。
大火已經悄悄蔓延,點燃了碧水身上墨黑的裙擺,夏涼涼淚流滿面的掙紮,卻無果,她轉頭叫着王姬去救人,王姬卻嘆口氣,“總要有人犧牲的。”
言幼辰打暈夏涼涼之前,碧水擺擺手,笑靥如花的模樣讓見慣了世俗美貌的王姬都看呆。“請娘娘幸福,碧水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迷糊中,她看着那個在她身邊畢恭畢敬招之來揮之去永遠不會忤逆她的貼身丫鬟就那樣一步步被大火吞噬,從此遠離凡間塵俗。
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坐着一衆姬妾,一個個身姿婀娜俏若胭脂,看着甚是可人。如此良辰美景,孤身獨坐于衆人之上的蘇卿責卻感覺到了深深的不安,甚至焦急。
莫約衆人都感覺到了皇上的沉默與反常,漸漸地,殿內再無言笑晏晏的聲響,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他,人頭落地家族遭罪。
應了蘇卿責的不安,門外很快有慌亂尖銳的聲音傳入殿內:“走水了,走水了——”
“何人喧嚣?”一旁的蘇公公陰沉着臉揚聲喊道,人還未走出去探個究竟,那個喊着走水的宮人便沖了進來以額觸地,重重叩頭:“皇上!秦安宮着火了!娘娘還在裏頭……”話音還未落下
,不遠處便傳來了酒杯落地的聲響,面前的人霍然起身,越過他便快步的往外走去。
蘇公公當即暗叫不妙,快步跟上皇上,生怕出了半點差錯。“皇上,這天幹物燥,起火很容易。娘娘福如海淵,定不會出事兒的。還請皇上稍安勿躁,奴才這就吩咐太醫前往秦安宮。”
平時蘇卿責再着急,也不會給下人擺臉色,這次卻為了如今還不知死活的愛妃而大動肝火:“還不快去!”蘇公公面色一怔,随機行了禮之後便快步的去囑咐侍衛救人。
可是晚了一步。
原本清雅富麗、金碧輝煌的宮殿在一場大火之後,所有的莊嚴高貴皆煙消雲散,化作一堆廢墟,死氣沉沉。他站在已經燒焦坍塌的宮殿門前,滿面恐懼,擡起手舉在半空顫抖着,卻遲遲沒敢推開面前那扇已經分不清面容的檀香大門。
面前是蘇公公帶着顫抖的聲音,他緩緩跪下以頭觸地:“皇上節哀!”此話一出,蘇卿責身後的人都伏拜在地,一動不動,不敢言語。
蘇卿責陰沉着臉,“太醫呢!太醫!”離他最近的太醫頭也不敢擡,跪着爬了過去,狠狠磕頭,生怕做錯了什麽而遭受人首分離之罪。蘇卿責望也不望他,只是冷冷的詢問,“驗屍了嗎?”
“回禀皇上,娘娘屍骨已被燒盡,驗不出來……微臣無能為力,還望皇上饒恕!”蘇卿責腳下這個太醫臉色都煞白,哆嗦着把話說完,已是滿頭大汗。
這是,蘇公公從屋內走出,雙手舉着一根金玉發簪呈上:“皇上,這是在屍骨身上發現的。”他臉色頓時慘白一片,雙眼定定的看着蘇公公手上完好無損的發簪,卻遲遲沒敢接過。他害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甚至愧疚——她是那麽自由開朗的女人,卻被他折斷翅膀囚禁宮中,一點點磨滅她的歡笑與熱情,最後還讓她那樣孤寂的離世……他不舍得,他怎麽甘心!明明、明明她已經開始試着接受他了……
蘇公公跟在皇上身邊那麽久了,雖然不敢自稱是最了解明白他的人,但也略知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來人——!以皇後之禮,厚葬夏昭儀罷!”聽見這略帶疲倦的聲音之後,蘇公公有些不可置信的擡頭,卻看見了意氣風發溫潤如玉永遠帶着淡淡微笑的皇上竟像一瞬間老了很多一樣,眉眼緊蹙,滿面疲倦。
無人敢反駁。一旁的太醫小心翼翼将骨灰端給蘇公公,鞠躬告退,沒敢再多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