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日子流水一樣的走過,不知不覺夏天已經過去了很久,朱錦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彎腰都有些費勁。劉廣貴準許了她可以少幹活,平時讓她做做飯,掃掃地,做些小活。

雖然很嘲諷,但是朱錦的的确确過了一段看似正常的日子,沒有突如其來的謾罵暴打,不用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而這一切都是這個孩子帶給她的。

她常常看着自己的肚子發呆,眼裏情緒很淡。我猜不準她想什麽,我以為她會把這個孩子悄悄地打掉,可她最終還是沒有做什麽。也許她知道,即使沒有這個,還會有下一個,下下一個。

困住她的從來不是這個孩子。

十月中旬,屋子裏拿出了厚的被子,晚上還會烤來取暖。我靠近火爐,但是還是覺得很冷。朱錦拿樹枝輕輕撥弄着火堆,我靜靜地坐在她旁邊。

劉廣貴:“還有兩個月要生了吧。”

“嗯。”

“明天跟我去拜拜菩薩,多磕幾個頭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劉廣貴關上門,雙手放在火爐上翻來覆去,眼睛盯着朱錦圓滾滾的肚子,“生個兒子才有你甜頭吃,女兒生來就是給別人養的,不中用的東西……”

朱錦沒回他,劉廣貴在一旁嘟囔着,過了一會也不說話了,房子裏一時間靜默下來,只有樹枝被燒的噼裏啪啦聲,安寧的不像話。

遠處乍然響起摔碗聲,随之而來的就是男人的暴喝怒罵,伴随着孩童嘹亮的哭聲,隐隐的還有棍棒打在身上的沉悶。

劉廣貴一聽就知道是誰家,嘿嘿一笑:“劉三家那小娘們又惹事兒了。”

說完,劉廣貴瞅向自己身邊的朱錦,哼哼的警告她,“你可別給我惹事情想着跑,不然你的腿就等着和劉三媳婦一樣吧。”

朱錦還是沉默不言。

我知道劉三媳婦,早幾年被拐過來,後來逃走的時候被人抓回來後,劉三打斷了她一條右腿,她似乎就認命了,沒想着逃跑,還生下了一個兒子,現在算算也有五歲了。

朱錦也是知道她的,有幾次她劉三媳婦過來替劉三送東西給劉廣貴,兩人也說了幾句話。她右腿因為是被硬生生砸斷的,又沒有得到好好的治療,現在已經嚴重畸形,走路都困難,別說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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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裏浮現出劉三媳婦的樣子,她其實不過二十八,但是臉色蠟黃,唇色幹燥發紫,瘦到有些脫相,頭發也枯燥發黃,只能依稀從眉眼裏看出原先的清秀。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下無奈。

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傳來,朱錦不自覺的打量自己的手,在火光的映襯下,皮膚細膩如暖玉,纖細修長,只是掌心和指頭有些繭。劉三媳婦給自己遞東西時,她看見了她的手,粗糙幹裂,手指頭全是厚厚的一層老繭,骨節變形,已經完全瞧不出什麽美感。

朱錦心裏堵的難受,牽帶着胃也有點犯惡心,但是她沒動彈,默默的等心裏平複下來。

第二天下午,劉廣貴就帶朱錦去了鎮上的廟裏,山路難走,一來一回得四個小時,我沒跟過去在屋子裏發呆,百無聊賴的瞧着天上的流雲。

白色的絮狀物從這頭飄到了那頭,緩緩散去,我就等着下一片雲飄來。

忽然,一道黑影在我眼角餘光閃過,我轉頭看過去瞧見來人面容,原來是劉三媳婦,她恰好經過窗口。

我走到窗邊目送着她遠去,肩膀上扛着比她還要高的鋤頭,一瘸一拐的瘦弱身影讓人看着心裏發酸。

我仍記得她剛被拐來時,模樣也是極漂亮的,性格倔強,一直警告着別人這是犯法的事情,被打了也不屈服,眼裏面是不屬于這裏的明亮清澈,一眼就忘不了。

她逃走的時候,我衷心的祝願她可以回家,逃出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但是她還是被抓回來了,被人拎着頭發一路拖了回來,身上也被打的血淋淋,好幾天動彈不了。還是劉三他娘想着買回來的花了那麽多錢,還沒生個孩子就死了太虧,叫來個醫生開了點藥才保住一條命。

第二年,她就多了個兒子。

我沒往後面回憶,這幾年我在這裏這種事情見得多了,很多時候也就麻木了。

這裏的山,挖空了肺腑供給人們耕作,小麥在它們的血肉裏茁壯生長,被鐮刀一茬一茬割下碾成粉末和水,成為蒸籠裏熱氣騰騰的饅頭。

也是這十萬大山,一望無際,分不清東南西北,困住了想往外走的人,攔住了想往裏來的人。罪惡就貫穿在其間。

我垂下眼簾,不想再看。

十二月初,山裏大雪紛飛,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朱錦生下了一個男孩,叫劉進。

進財進寶,招富貴。

劉廣貴取的,他對朱錦給他生了個兒子讓他老劉家有個根很滿意,也稀罕這個大胖小子,連帶着對朱錦也和顏悅色了一些。

但是沒好幾天,劉廣貴看着床上躺着的朱錦就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罵她懶婆娘,“你死了嗎還是癱了,都幾天了還在床上,身上一股臭味晚上熏得我都睡不着覺。”

生完孩子後身體還沒好全,也不能見風碰水,身上肯定是有一些味道的,可平時也沒見他少睡過。朱錦抱着孩子不吭聲,任他在一旁說三道四。

孩子比起剛出生皺巴巴的長開了一點,臉蛋紅撲撲的,朱錦淡淡的看着他的睡顏,沒有一點母親的慈愛。

“我母乳不夠,可能得去鎮上買點奶粉給孩子喝。”

朱錦把孩子放在一邊和朱廣貴商量,她本來就身體不好,懷孕期間也沒怎麽吃點好的,母乳當然下不來。

朱廣貴:“怎麽還要花錢買奶喝,沒母乳喝點稀飯不行啊,奶粉多貴啊。”

雖然是自己的孩子,朱廣貴還是心疼自己的錢,奶粉可不是什麽便宜貨,一喝還得喝好幾個月,這大雪天本來就沒什麽活幹,到時候錢全被這小子喝完了。

朱錦:“稀飯沒什麽營養,孩子還太小了,喝不了的。”停了下,她又說道:“過幾天不下雪了你去跑一趟吧,我身體現在還不能下床,容易落後遺症,以後幹活就麻煩了。家裏面找個人幫我看一下孩子,省的你操心。你看呢?”

劉廣貴一聽,有幾分猶豫,想了半天答應了。反正他也就這一個兒子,他兒子長大了還不得孝敬他老子,這可是他劉家的種,三十多年就這一個獨苗,可不能真的給餓壞了。

“行,過幾天我就去。”劉廣貴答應着,”你可給我快點好起來,家裏一堆活呢,這幾個月你夠舒服了吧半點活不幹。我走的時候叫劉三媳婦來,你和她在一塊可別憋什麽鬼主意。”

“知道了。”

屋外寒風怒吼着擠過窗縫,我冷的蜷起身子,瑟瑟發抖。

朱錦輕輕拍着孩子,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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