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從請進了将軍府,那蘇圖将軍的小兒子便一語不發。
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沈翯,連動都不曾動過。
不管沈翯問什麽,都是這般。
金小将軍暗自打量着沈翯,想着若要完成首領派過來的任務,自己還得加強訓練。
“你為何如此看着我?還在想着那日打成平手的事?”
将軍小兒坐在小院裏的石凳上,聽到沈翯如此說道後,索性轉頭望向房檐。
不過,那眼神可不在房檐上,倒像是透着房檐,望着被它遮住的、一種名曰遠方的物什。
翯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見他這回連看都不看自己了,于是搭話道:
“如今,我還不知你姓名......你要不說,那我就随便叫了?”
将軍小兒這才回過頭,冷着臉在桌上畫了幾筆。
翯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回答,想了想,突然問道:
“你可是不能說話?”
翯頓了頓,上前幾步,又道:
“可是有疾?”
将軍小兒的目光更冷了,嘴微微抿了抿,手也不由地攥緊了些。
是自己确實有疾,怨不得旁人什麽......
哎。
他小聲太息,終是認命般閉上了眼。
沈翯不知如何開口,腦子一抽,索性道:
“你在紙上寫一遍名字吧!”
沈翯趕忙去找了張紙,又拿了筆交予将軍小兒。
那人不耐煩地皺皺眉,又睜開眼。他盯着筆看了會兒,擡手拿起它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二字:
金 炎
持着一手漂亮的行楷。
“ ‘金炎’沒想到你有個本朝名字。”
金炎在紙上又寫下:
‘家母乃本朝人。’
“如此!我是本朝人,你也算半個本朝人,那這樣咱們可算是“一家人”了!”
金炎睇眄過去,心中重新為這位勇猛的将士進行定位,因為金炎覺得這人腦子好像不太正常。
而另一邊,翯算是找着了話頭,滔滔不絕的和他說着話。
金炎有時聽得一頭霧水,也不知他半天講些什麽。
沈翯倒好,找到了與先生對話的感覺。
小時候,就是自己一個勁兒沒完的說,而先生就是一旁默默聽着,笑着。
‘要是他能笑着回應幾聲,那就好了。’
......
如今,收了那圖蘇部,國內也是慢慢安定下了。
沈将軍有天子特批的假,于是閑了下來。而金炎更不會有什麽事做。
所以此後的幾天,兩人多是這般聊着。金炎不回話,他也不在意。
可有一天,當沈翯聊到老先生時,金炎在紙上寫下了一句:
“你講的那位先生倒是很有趣,不妨與我多講講?”
“當然可以!剛見你第一眼,我便覺得你與他十分相像!不過先生可不會像你這樣沉悶,他可有趣多了!”
......
有了雙方都感興趣的內容,談起來就不會太過尴尬。
金炎明顯對那位先生好奇,沈翯正滿腔肺腑無處傾訴,這倆人對上,可讓沈翯高興得不得了。
......
“對了,問你個事。你說,‘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該當何解?”
金炎不知道為何他要這樣問,思忖了半晌,在紙上斟酌地寫道:
“此句講人之品性。是讓君子明白于自己而言出現過錯時,若能夠改正,便會受到世人之敬佩。”
“何為于自己而言?”
金炎搦管寫道:
“每人見解不同,于是心中所想不同,其行亦不同。打個比方,與你而言需更之事,于我而言便是過。”
沈翯聞聲收去了那副笑嘻嘻的面孔,低下頭與金炎對視。
他看到金炎淡漠的眉間有了幾分生氣,眼角微微上揚,眼神兒像光一般照進沈翯陰暗的心中,照出了原本鮮豔的血紅色。沈翯被這光燙了一下,血液快速流動。
他鄭重地問道:
“這确實是你個人的見解?”
金炎點點頭,竟是微微笑了笑。
“或許你不是這樣想的。”
“不。”
沈翯聲音拔高了幾分,眼底燃起了壓抑不住的亢奮的火苗。
“我當時和你想的差不離。”
......
“可是先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般,更之,人皆仰之;那麽過之,世人也是仰見觀之啊!”
先生回了一句,沈翯又反駁道:
“若君子之過為殺人,則殺賢而更之,世人景仰;若殺惡,無須更,世人也應景仰!就像敵将于敵國可稱君子,殺我朝士兵則為殺賢,是為過,可無須改仍受敵國景仰。”
......
沈翯緩緩講出自己當年之見解,同時觀察着金炎的反應。
金炎聽後明顯一愣,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了他。
兩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在對視交鋒間相互交流。
思維竟在一剎那達到了一致!
是一時瑜亮或是同道相益的激動。
金炎興奮地提筆寫道:
“不如我也與你講一事!”
“好!”
......
偌大的後院裏僅有這兩人。
兩位少年将領一個坐在石凳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什麽,另一位站在他身側俯下身仔細觀摩着,不時言語幾句。
全不似幾天前還是彼此陌生,唯有一次交手的兩人。
...
那日近傍晚時,天氣好的格外出現了虹。
“我只記在兒時見過一次,是我父母帶我一起上山頂看的。”
金炎的周身好似鍍了一層金光,模糊了眉眼,也沖散了原有的少年老成。
他好像又回到了兒時,父母就在身邊愛笑的小金炎。
回憶讓他變得溫柔,嘴邊噙着淺淺的笑,随着清風與虹一起驀然闖進沈翯墨黑的眸子。這些都強硬的埋藏在沈翯心中,不可泯滅了。
“落日熔金雲合壁,孑然一身遇知音。”
沈翯有片刻的失聲。
他不知道那一瞬間自己是何作想,只想把那個快要融到金光裏的人拽回來,然後好好的與他一同聊天。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惶恐而又顫栗。
和殺人不同,一個是毀滅、而另一個卻是珍藏。
“你瞧你作的是什麽詩?前面那一句倒是不錯的,但遇知音是個什麽......”
金炎說着說着好似是紅了臉,不過卻暗自想道:
“我算什麽知音啊,不過是來殺你的。”
思至此,金炎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垂下眼不再吱聲。
而沈翯卻沒想那麽多,正滿心歡喜的看着對方。
“金炎,我覺得你名字起的好,十分應景。”
金炎點點頭,卻是有些無精打采。
“你怕是累了吧,不如就在這歇着,我找人備上客房。”
“不用勞煩了,我那住處離的近,走幾步就到了。”
沈翯留意到金炎有些疏離自己,忙道:
“我今天挺高興的,謝謝你同我講這麽多。我明天還來找你?”
“是我來你這才對。”
聽到答案,沈翯笑笑送走了金炎。
......
若是從前有人對沈翯說,他這輩子要栽到一個人手裏了,而且那位還是個男子。沈翯定是要懷疑這是敵人的把戲,然後叫瞎說的那人再也說不出話了。
可是,沈翯離栽倒就差個時間的推理了。而且他猜的沒有,這就是敵人的把戲。
。。。。。。
“真是奇怪,猜的什麽都是對的;而承諾的,卻都是虛假的。”
沈翯自嘲一聲,想了想道:
“從前我問過先生,‘情’是何物。那時先生覺得我又瞎看了什麽書,搪塞着就過去了。”
“長大後我又問了先生一回,他說是一瞬間的記憶停滞,讓你眼中黑白無色,唯有那個人;是缺失靈魂的終于補全,從此完美無缺的感覺;是相伴一生,無怨無悔。”
沈翯的聲音愈發的小,細聽還有幾分哽咽。不過沈翯沒有哭,或是說他已經不會哭了。
小女孩默默聽着,問了這麽長時間來第一個問題:
“你是說,一開始你就是知道他是來殺你的?”
沈翯點點頭,他笑了笑:
“他殺不了我的。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夫人,他都殺不了的。”
“為什麽?”
“因為他是不會殺人的。”
沈翯覺得這樣說不太對,補充道:
“也不算不會殺人......反正他就是個特別好的人......”
“沒錯,他還是我夫人!我夫人怎麽會殺人呢?”沈翯胡言亂語道。
“他只會傷人,讓人半死不活、茍且偷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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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女孩問:
“請問靈魂是個什麽鬼?”
“不知道,作者那個傻貨讓我寫的。”
“傻貨是什麽?”
“不知道,是作者讓我說的。”
“那你能自己說話嘛?”
“為什麽你說的話我聽不見?”
“哦哦哦,我聽見了!”
“原來是這樣,故事聽完了,我能走了嗎?”
“謝謝您,拜拜。”
一一一一全文完一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