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彥桾之難(二)
康純其,一個血統純正的勳舊子弟,好鬥雞走馬,對于狩獵興趣極大。因是一姓嫡裔,有幾分影響,身邊也聚集了不少人。這雖不是一個纨绔子弟,還有幾分祖輩父輩的風範,可要說他如何精明強幹,榮佐是不認同的。
所以,當從彥桾嘴裏說出這個名字時,榮佐眉頭一皺,頓覺不好。最要緊的還不是康純其個人的本事,要緊的是康純其所代表的“康氏”——要是在從前,這絕對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好姻緣,現在,絕對不行。
康氏一族在神煊時代崛起,歷經神煊、神燮、神燚三代神尊,其勢力不可避免地被消解了。尤其到了神熺時代,因為康氏當家冥頑不化,在神女人選上押錯了寶,惹怒了當時尚且無權無勢的神熺,自然在今日遭到報應。更要緊的是,随着裔氏旁支的崛起、康氏宿敵桓氏的複興,康氏掌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彥桾與康氏子弟走得太近,首先惹怒的人就是神熺,接着是對彥桾繼承人身份有重要影響的裔昭、桓啓等人。以現在的形勢,彥桾一旦保不住神女的位置,也就保不住性命。
榮佐嚴肅起來。他打量着這個女兒,想要确定她說出這樣的話,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與父母置氣?看着彥桾的神情,憑他對彥桾的了解,這孩子确實是墜入情網了。怎麽辦?他在心裏掂量着。
作為一個父親,直接幹涉女兒這一類事情不好。但是,如果此事會危及女兒的性命,那就必須做些什麽。那麽,現在就要掃了女兒的興?不行。在這個時候否認彥桾與康純其,得到的恐怕不是事情的完美解決,而是彥桾不顧一切的激烈反抗,反而會使這個一向養尊處優的女兒更快投入康氏懷抱。
榮佐終于露出一絲和緩的笑意,道:“康純其,的确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我聽說,康氏的族長想要他做繼承人,可有這回事?”
“當然有這回事。”
彥桾不無得意,将康氏族長稱贊康純其的話一并說出來,這令榮佐的擔憂更甚。
“你到底是翕教的神女,要注意身份,不可令人笑話。”
榮佐說了這話,父女倆又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彥桾這才歡歡喜喜地告辭。
過了幾日,彥桾與康純其等人相聚,聊着聊着就料到了裔猷。
一人說:“裔猷那小子,總是頂着大祭司養子的名頭在外頭調戲良家婦女,旁人都不敢管他。”
另一人附和道:“對對,大家敢怒不敢言,都怕大祭司呢。”
這話直戳彥桾痛處。大祭司的厲害人人知道,身為大祭司徒弟的彥桾更是親身經歷。
又一人說:“大祭司是大祭司,裔猷是裔猷,裔猷犯錯,不能歸到大祭司頭上。來的時候呀,我就看到裔猷那小子衣衫不整地賴在城西的平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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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桾聽了,立刻道:“咱們去教訓教訓裔猷,讓人知道,這天底下還是有公道的。”
此話一出,霎時安靜下來。彥桾是裔猷靠山大祭司裔昭的弟子,裔猷又據說要當彥桾的未婚夫,這三人關系密切,而彥桾竟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得表示驚訝。不過,這些人既然敢在彥桾面前如此議論,自然是有辦法收場的。
見衆人都不說話,彥桾微怒,道:“怎麽了?你們怕了?”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是康純其出來道:“你可是神女,與那種人計較,恐怕會損了你的威名。”
在一衆長輩的光環下,彥桾哪有什麽威名?她聽了這話更是生氣,“大祭司是大祭司,裔猷是裔猷,你們別怕!我既是神女,自然要為受害者做一回主。”
彥桾都如此說了,衆人紛紛拍手叫好。康純其建議彥桾不要直接卷入此事,彥桾斷然拒絕,執意要親自出馬。衆人喝了酒,壯了行,發誓不許臨陣脫逃,定要狠狠教訓那裔猷。
一行人騎着馬,浩浩蕩蕩地便向城西而去。帶路的人往一戶人家的門上一指,幾個少年便沖了上去,狠狠地敲了門,吓得家主慌慌張張地開了門。
這家人雖也是十八勳舊之一,卻早已破落,只餘這宅子和姓氏而已。家主是個中年男子,在教中謀了個職位,勉強養家糊口。因為翕教辦事,偶然間見過神女彥桾,此刻陡然見了,吓得魂飛魄散。
彥桾看了,大為不耐。負責敲門的勳舊子弟揪着這家主的衣領,得知了裔猷所在,便往宅子裏殺去。不到一刻鐘,幾個少年便将衣衫不整的裔猷推推搡搡弄到院子裏。
彥桾的伴讀去問了人家姑娘情況,回來禀報說:因裔猷一人在城外游玩,掉到荊棘叢裏,劃破了衣服,刮傷了臉,正巧被平家這位姑娘瞧見,便請裔猷到家裏治傷。不料大夫未到,神女大人卻先到了。
伴讀說,那姑娘戰戰兢兢,十分驚恐,言語之間流露出對裔猷的愛慕,此時不可不防。
彥桾聞言大怒,也不顧伴讀話裏別的意思,就站在院子裏像審犯人似的審問裔猷。
“裔猷,你可知罪?”
裔猷也是個俊秀青年,如今衣衫不整,臉上還有劃痕,也不能損害他的俊美一分。他瞧着一院子的人,目光落在彥桾身上,“我有什麽罪?神女大人以為自己是在捉奸嗎?”
彥桾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康純其立刻跑過去揪住裔猷的領子,往他臉上狠狠打了一拳,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以為你可以随便調戲良家婦女嗎?”
裔猷挨了一拳,倒在地上,半邊臉立刻腫了,嘴角流出血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沒吐一口血,還用袖子将嘴角血跡擦了,看着康純其,道:“康家敗落了,連拳頭也變軟了?”
這顯然是挑釁,康純其沒有再給他一拳,只是冷冷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要猖狂。”
裔猷大笑起來,随後道:“什麽調戲良家婦女?不過是個借口罷了!你們見不得我好,也不用把我未來的媳婦牽扯進來吧。”
裔猷也是個口不擇言的人,他這話大大刺激了彥桾。眼見彥桾發怒,幾個少年便要上來幫忙。這時候,外頭進來兩人,一個是附近神廟的巫醫,一個是平家的子弟。巫醫見情形如此,趕緊上來問了,這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了一場危機。
的确如人家姑娘所說,這是一次“美女救英雄”的壯舉。然,姑娘的動機不可測。彥桾等人鬧了一場,只弄得灰頭土臉,不歡而散。因為此事,本來就對對方沒太多好感的裔猷和彥桾,更無法好好相處了。
這件事可大可小,在平家雖然了結了,到了神熺面前卻是另一回事。
彥桾因為此事被傳喚到母親神熺面前,裔昭也在那兒。若是平時,大祭司裔昭協助神尊處理教務,待在神尊身邊也屬正常。可彥桾正處在疑神疑鬼的狀态,自然對裔昭的出現多了想法。
神熺果然責備彥桾的魯莽,卻沒有提到裔猷,這不能不讓彥桾懷疑是裔昭告的狀。又因為這麽一鬧,彥桾與康純其的事已然瞞不住,自然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
“你與康氏一族來往,是想打我的臉嗎?”
神熺怒氣沖沖,一點也不顧及裔昭在場。裔昭侍立一旁,淡淡地瞧着。
這些言行迅速激起了彥桾對母親、師父的怨恨,積累已久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她跪在地上,仰頭道:“母親大人不是教訓過女兒嗎?身為神女,要維持教中平衡,可母親大人一向厚此薄彼,又是為何?”
神熺自是不料彥桾會如此駁斥她,“厚此薄彼”一說,又是極為合理,竟讓人一時無法反駁。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這時候,裔昭出來圓場了。
“彥桾,适才巫醫來報,你父親的病又重了些。主上心裏着急,又聽了你的事,恨鐵不成鋼,故而失态。你是個孝順女兒,萬不可在此時與父母怄氣。”
裔昭的話果然有用,彥桾聽了,心思轉到榮佐的病情上,便也不再鬧了,只是明明白白地說:“有一句話,我總是要說的。不管母親大人,師父您二位高興不高興,願意不願意,我決不會嫁給裔猷。”
之前只是在神熺面前說了此事,現在直接向裔昭挑明,便無挽回餘地了。裔昭仍是淡淡的,神熺卻再次被激怒。盡管神熺主事也有些年頭,卻總被此女惹得生氣。
“好好,你去看你父親吧!我管不了你,讓他管管你。”
彥桾默然,随即退了出去。她經此一事,膽子竟大了起來,也不十分顧忌父母、師父的反應,只覺得我行我素格外痛快。
榮佐那邊,依舊是勸告女兒不要惹師父生氣,又把女兒好好安撫一番。待彥桾從父親的住處離開,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她雖已經向父母、師父挑明對裔猷的态度,亦不能不防父母硬來。所以,她得主動出擊,她這次要狠狠羞辱裔猷,讓這小子再也不敢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