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榮翎之愛(二)

神熾大婚,是翕教近年來最要緊的一件喜事。昭明神宮賜宴,翕教有些頭臉的人,都聚齊了。

戰功赫赫的首座長老桓啓,把他那續弦所生的公子桓佶,也帶到了宴席上。這桓佶公子生的器宇軒昂,一出現便成為議論的對象。桓佶談笑風生,從容應對,并未像其父一般輕易厭倦這種場面。

桓氏一個旁支子弟,名喚桓封的,在昭明神宮中擔任武士。論輩分,他與桓佶算兄弟,平時有些來往,這會子見桓佶有了暫時的空閑,便湊了過來。

“四公子,桓封在這兒給您請安了。”

桓佶在兄弟中排行第四,人稱“四公子”。

“喲,是桓封兄弟呀,今日你當值?”

桓佶見桓封過來,便笑道。他對這人印象倒還是不差。

“我是替人當值。”

桓封湊近過來,輕聲道:“有件趣事,四公子可有興趣?”

“哦,說說看。”

“借一步說話。”

桓封便帶着桓佶往殿外走去,繞了幾個彎子,來到一僻靜處。

“在宮中随意走動,不合規矩吧?”

桓佶左右瞧了一眼,只見四下靜悄悄的,唯有樹影搖動,池水蕩漾,與前面的熱鬧可謂天壤之別。

桓封小聲道:“我今兒當值,這一帶歸我管。再說了,四公子是什麽樣的身份,誰敢多嘴?”

桓佶負手踱了幾步,道:“說,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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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子請看那邊——”

順着桓封手指的方向,桓佶看到了一片假山,黑漆漆的,似乎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但那石頭背後,仿佛有人影閃動。

桓佶不動聲色看了桓封一眼,只見桓封笑着,暗示他繼續看。

那樹影晃動的假山之間,漸漸露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細長苗條,風姿綽約,然若天人,該是個女子,只可惜隔得太遠,天色太黑,竟認不出那女子的臉。這時候,女子對面也出現了一道人影,這人影要高大許多,步履沉重許多,那被微風輕輕吹動的長袍,拖出長長的影子。

後來出現的,明顯是個男人。這一男一女緩緩靠近,卻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接下來,他們仿佛在低聲細語,這低聲細語之中,又似夾雜着争執之聲。雖然隔得遠遠的,仍是傳了一些過來,有如幻音。

“這就是你所謂的趣事?”

桓佶看了一眼桓封,将折扇在掌中輕輕敲擊。

“這可不是普通的癡男怨女。”

桓封接着道:“在這昭明神宮之中,宮人私會外人可是重罪。”

桓佶不語,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只是好奇:桓封想要告訴他什麽?

“四公子可見過主上身邊那個巫族伴讀?”

“你是說榮翎?”

“那姑娘可是名門望族,神熺之子、長老榮士攸的侄女,多少人求之不得。可她,居然在這月黑風高之際,違反宮中規矩,私會情人,也不知是誰有此豔福啊。”

桓封肯定知道那男子是誰,他故意賣些關子,桓佶卻不吃這套。

“是裔昉吧。”

“喲,四公子知道啊?”

桓封露出一絲訝意,随即笑道:“也對,以四公子的神通,這點小事如何瞞得住您的法眼?”

桓佶微微一笑,這十八勳舊之間的事,都在他父親的掌控之中,作為他父親最喜愛的兒子,除了嫡長子的位置,什麽都有了。

“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桓封怎敢擅做主張?這事該怎麽辦,還請四公子示下。”

桓佶瞧着假山那邊的一對人影,這事若是揭發了,不僅榮氏、裔氏臉上無光,就是主上也會難堪。搞得不好,說不定還湊成了一對新人,得不償失。但是,就這麽輕輕放過,如何甘心?

這時候,假山那邊突然生了變故,一人忽然落水,在水中上下撲騰,另一人在岸上大聲呼救,引來了一衆武士。衆人七手八腳,将落水之人連拖帶拽弄上岸,此事想來是瞞不住了。

桓佶看着,忽然來了興趣,“你說,我與裔昉,那榮翎會選誰?”

桓封吃驚道:“四公子何出此言?”

桓佶道:“我要那裔昉比個上下高低,咱們賭一把,如何?”

最後,桓封極不情願地接受了這個賭局,賭注是一把折扇。桓佶還附帶了一個條件,他要桓封在不久之後舉行的狩獵大會上弄一出英雄救美的戲,還說“這種俗套的招數屢試不爽”。

榮翎自然不知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她正為裔昉失足落水之事發愁。裔昉乃是堂堂七尺男兒,誰知會如此輕易掉水裏了?這還不要緊,那裔昉被水嗆了,竟就此嗆出病來。如此弱不禁風,真是令人失望。

在昭明神宮私會裔昉,會觸動一條久遠的教規,即昭明神宮之人在宮中不得擅自見外人。這條教規認真用起來,可以置人于死地。但事情發生在榮翎身上,便可大可小了。

正忙着自己終生大事的神熾,将這件事壓了下去。身為神尊,并不希望砍掉身為自己左膀右臂的伴讀。只是顏面受損,于哪一家都不好看。

榮翎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她無力應對家人的責罵,只好躲在神宮之中,借故不回家。但此非長久之計,狩獵大會很快就來了,榮翎不得不拜見父母,受了一頓訓斥。

榮母警告榮翎,勳舊子弟在婚姻大事上萬不可犯傻。她又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實上否定了榮翎與裔昉的可能。

榮翎對裔昉的感情,并沒有她自己想的那麽深,自然不會是榮母想象的那樣。但是,人們的擔憂往往不會是空穴來風。這種擔憂帶來的壓力,讓榮翎深感焦慮。

裔昉依舊出現在狩獵大會上,他是帶病來的,雖然養了一段時間,仍不見不見痊愈。因他在家中地位特殊,家人拗不過他,只好遂了他的意。另外,裔氏反而不如榮氏忌諱此事,這自然給了裔昉行動的便利。

翕教自神熺以來,尚武之風愈加濃烈。作為神熺最重要的支持者,裔昭延續了神熺時代許多做法,其中就包括頻繁的狩獵大會。這次的狩獵大會,因為在神熾大婚之後,意義非凡。

榮翎高興不起來,她起了一匹所謂“千裏馬”,在山麓的小平地轉了幾圈,便與大隊失去了聯系。

這附近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山間有小塊平地,往往還有一條小小的清淺河流,适合濯足。榮翎把馬放在一邊,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那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被她踩了幾個,有的歪進了水裏。

兩邊都是深綠深綠的山,茂密的野樹鋪了厚厚一層,是不是傳來山中鳥兒的叫喚聲。在這樣的地方狩獵,往往需要徒步追擊獵物,翕教徒衆的腳力便是這般練出來的。

榮翎毫無目的地往上游地方走去,漸漸逼近人跡罕至的深山,流水放緩,不知名的鳥兒在頭頂胡亂叫着,一條大拇指粗的蛇慢慢悠悠地從她面前爬過,不時回頭看一眼,吐吐信子。好在榮翎是個巫女,對此見怪不怪,也就沒有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這時候,山裏忽然傳來野獸的叫聲,榮翎細細辨聽,頓覺不妙。她此刻孤身一人,又在這山裏頭,就靠着兩條腿跑,肯定是跑不了多遠的。于是,她将身上帶的藥粉在地上灑了一道,便往回走。

巫族的女子,不比士族那練武之人。榮翎慢慢悠悠走過來時,不覺得累,現在步伐加快,沒跑多遠就流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氣喘籲籲。

好容易到了最初停留的地方,那匹馬卻是不見了,只留下一灘血跡。榮翎大駭,回頭一看,一只猛獸已經奔跑着過來,那露出的獠牙格外滲人。

榮翎這時候忽然平靜下來,她想着十幾年的生命也許就到此為止了,腦海中空空如也,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猛獸過來。

人要死的時候,什麽都不去想,很可惜吧?

那猛獸在距離榮翎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開始遠遠地繞着榮翎轉,一圈一圈,逐漸縮小範圍,慢慢逼近。

榮翎此刻只怕那猛獸突然襲擊,搞得自己一點準備都沒有。她也跟着猛獸轉換方向,眼睛盯着猛獸的眼,四目相對,竟有別樣之感。

“你要吃我,就從頭吃起吧。”

一口把頭要掉,就不會感到痛苦了。不然,任由那猛獸把身上的肉一塊一塊撕咬下來,宛若淩遲。死得那麽難看,不能按教規舉行葬禮,也是個煩心事。

那猛獸在榮翎面前噴着氣,拿鼻子嗅着,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沒有立刻撲上來。這時候,猛獸倒有幾分家養寵物的意思。

榮翎當然不敢這麽想,她看見那長長的獠牙上邊挂了一塊帶血的肉,猜測它剛才該是進過食了,所以現在如此平靜地看待新“食物”。

過了一會兒,那猛獸忽然後退了幾步,噴出一口氣,長嘶一聲,擺出了欲撲過來的姿勢。

榮翎在最後關頭,心念一動,突然轉身邁開了步子——

她想逃,她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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