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榮翎之愛(三)

英雄救美,雖然是個老套又俗套的法子,卻屢試不爽。桓佶猜對了,榮翎不是例外,當他看到榮翎眼中流露出感激與崇拜的情緒時,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你不是主上身邊的伴讀嗎?怎麽跑到這兒來?”

身為桓啓之子,桓佶說話用不着那麽客氣。

榮翎已經癱軟在地,手上觸到了河裏泥沙的涼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自然是怕的,在生死關頭,誰能真的不怕呢?

“這是吓傻了?”

見榮翎沒有任何反應,桓佶便走上前來,瞧了瞧,伸出一只手:“起來,神尊的伴讀,怎可如此?”

他在伸手的同時,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該把手收回來的。主上很快就會趕到,他需要避嫌。

榮翎看着眼前這偉岸的男子,想起他就是首座長老桓啓少子,不由生出一絲警覺。她努力平複心情,意識到自己的狼狽。

“翎兒,是你嗎?”

裔昉的聲音遠遠傳來,只見他一人騎着馬走在前頭,幾個護衛手持兵刃緊緊的跟着。他看到了榮翎,又見到桓佶,便喊了一聲。

“是我,你倒是快過來啊。”

榮翎回應了裔昉,至少,她與裔昉的關系已經擺到明面上,那就不要麻煩桓佶這個新人了。

裔昉聞言大喜,急急地趕了過來。護衛們扶他下馬,他實在太激動,一時沒站穩,險些摔倒。

桓佶冷眼看着,嘴角上揚,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裔昉向桓佶寒暄幾句,便把榮翎扶起來,又扶上了馬背,自己牽着馬,一步一步往回走。護衛們緊緊護在周圍,生怕再出什麽意外。

“你怎麽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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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裔昉的責備,再看看牽馬的裔昉,榮翎心裏說不出的舒坦,把剛才的驚險統統抛腦後去了。

“我那匹瘦馬走的慢,轉眼便落在後面。我轉了幾圈,又迷了路,就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她說的輕輕松松的,裔昉忍不住反駁道:“你那是什麽瘦馬?你那是良駒,比我這匹瘦馬好多了。”

榮翎聽了,忽的笑了起來,她回頭一看,見桓佶已經上了馬,在後面慢悠悠地溜着,便向裔昉道:“後面那小子,于我可是有救命之恩,你也不替我好好答謝人家?”

裔昉聽出話裏的意思,眉開眼笑,道:“好好,我回頭登門拜謝,還不行嗎?”

桓佶不遠不近地跟着,能聽到前面不時傳來的笑聲,心中不悅。他忽的揚鞭,驅着馬兒飛快繞到榮翎一行人前面,略回頭,然後揚長而去。

“這小子,狂的很呢。”

裔昉皺着眉抱怨道,他向來不喜桓氏族人的作風。

“年少輕狂,說的不就是我們嗎?你氣什麽?”

裔昉聽後,接不下去了,便換了個話題,道:“我看主上與崇大人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好不恩愛啊。”

“你羨慕人家?”

裔昉笑了又笑,不答。

走出一段路,隐約能見到營地了,榮翎便俯下身子向裔昉道:“剛才的事,容我親自向主上說明。別人的話,無需在意。”

裔昉頓時心猿意馬,趕緊點了頭,又吩咐同行護衛不許胡說,這才放心地牽着馬進了營地。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神态從容,毫不在意。就算流言蜚語立刻傳遍翕教上下,他裔昉也願與榮翎共同承擔後果。

神熾已經回來了,她很關心自己的伴讀,看到榮翎與裔昉一同回來,自然有些想法。

榮翎解釋說,她被坐騎牽引,迷了路,遇到了猛獸,虧得桓佶四公子出手相救,又遇到了裔昉,有驚無險,這才回來請罪。

神熾聽了,也不多問,只是囑咐榮翎要好好休息,可以提前回洵都。她還向桓啓稱贊了桓佶幾句,代榮翎謝過桓佶的義舉。

宣玟沖榮翎擠眉弄眼,笑她開了一地桃花。

裔昉那邊的日子比榮翎好過,裔氏家長暗示可以接受榮翎。聯姻是化敵為友的一個好辦法,在各方力量此消彼長的今天,朋友和敵人何必分那麽清楚。

不過,挑釁來的莫名其妙。

昭明神宮的幾個武士聚在一起,悄悄議論,這本是一件奇事,更要緊的是他們議論的是裔昉,嘲笑裔昉比女人還柔弱些。

自那日不慎落水,裔昉自己也有這般感覺,但他不容別人這樣議論,他身邊的護衛更是氣不過,沖上去與人理論,直接起了沖突,兵器都亮出來了。幸虧有管事的人聞聲而來,喝止了這場械鬥。

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處說,不過是口角引起的沖突;往大處說,就是士族與巫族的争鬥,而挑起這個争端的人,是一個名為桓封的武士。

按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桓封成為罪魁禍首,丢掉了昭明神宮護衛武士的身份。也因為這件事,他被安置在桓啓的軍中。

這件事雖然解決了,卻勾起了裔昉的心事。他想到自己的無力,恐怕是無法在遇到危險時保護榮翎,便覺得一陣喪氣。巫族與士族之間的矛盾,從一開始就存在,并不是現在的事。對裔昉而言,這成了一個痛點。

更讓裔昉氣憤的是,沒過幾個時辰,他便看到桓佶向榮翎表明心跡,而榮翎竟然在猶豫着,為何不直接拒絕呢?

其實,裔昉倒是有些誤會榮翎了。榮翎面對桓佶,有一種被動之感,作為神熾重要的幫手,她必須權衡利弊,對于來自桓氏的一切,都不敢掉以輕心或者怠慢。之前對桓佶的态度,只是因為劫後餘生的恐懼,沒有做好準備。

當榮翎很明白地告訴桓佶:“我的婚事,事關幾大家族,不可草率行事。所以,我不能給你任何答複。”

“沒關系,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

桓佶微微偏過頭,瞧了待在黑暗中的裔昉,輕笑道:“我不是那小子,我可以保護你。”

他這話在一瞬間刺痛了榮翎,榮翎拉下臉,道:“咱們都是一樣的人,沒什麽高低優劣之分。四公子把話說完了,便請回吧。”

桓佶見榮翎說的如此決絕,便告辭了。

裔昉走過來時,榮翎已經想好了對策,她問裔昉:“你是否願意娶我?”

頓了頓,她補充了一句:“賭上家族前途。”

如計劃中一般,裔昉果然猶豫了,他猶豫了片刻,終于說道:“我願意承擔後果,即便為此放棄已有的一切。”

他突然抓住榮翎的手,道:“我聽人說,那些不願被家族束縛的人,會與心愛的人一起遠走高飛,這叫私奔。如果到了那一步,我們可以走這一條路。”

榮翎噗嗤一聲笑了,“真有意思。”

她不動聲色将手從對方掌心抽出,指了指大帳的地方,“你看那邊。”

裔昉順着榮翎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神熾的營帳。

“在翕教,神尊才是至高無上的。大祭司有今日的榮華富貴,靠的也是坐在神尊之位上那個人。我們何必舍近求遠,自尋苦惱呢?”

榮翎的暗示很明白,現在正是翕教權力交接的時候,神熾終将成為唯一的最高領袖。只要站在神熾一邊,得到神熾的認可,沒什麽是解決不了的。

裔昉恍然大悟,便道:“那咱們趕緊去見主上。”

“去見主上做什麽?”

裔昉不解了。

榮翎解釋道:“主上現在根基未穩,咱們不能令她為難。為今之計,便是下了決心,絕不向低頭。到時候,你未娶,我未嫁,總有撥雲見日的時候。”

裔昉卻是擔憂,道:“裔氏這邊好辦,可你們家那位榮長老似對裔氏有些偏見,恐怕不是那麽容易說服的。如果他要逼你嫁給別人,我也是無能為力啊。”

榮翎跺腳道:“我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你怎麽還那樣婆婆媽媽?按我說的去做,我若違背諾言,便是不得好死!”

她拉着裔昉狠狠發了誓,然後丢下憂慮的裔昉,自己去見了神熾。

“你的婚事,自然該考慮了。裔昉那兒,我看着也好,可桓氏冒了出來,這就難辦了。”

神熾披着衣服坐在上面,品了一口茶,慢慢道:“你要明白,我現在仍是做不得主的。師父她老人家在那兒,你的事,不好說。”

這兒現在只有三個人,神熾、榮翎、神熾的丈夫崇穗。說這事時,神熾不避諱崇穗,故而榮翎也不好多說什麽。

“要我說呀,問題就在于大祭司大權獨攬。要是沒這麽回事,堂堂神尊的伴讀,還要愁婚嫁之事?”

崇穗的話令榮翎着實一驚,她确實不料有人會說出這樣露骨的話來,而且這個人還是神熾的新婚丈夫。

神熾坐在那兒,對此似乎充耳不聞。這本是很危險的言論,在她看來,是如此悅耳動聽。

榮翎無法容忍這樣的言論,她又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麽。她意識到,崇穗的到來未必是什麽好事。只是,這是大祭司為神熾挑選的丈夫,怎麽會這樣呢?

“主上,榮氏一族向來與神族親近,裔氏乃旁支後起,桓氏祖上更是罪人。這樣看來,還是榮氏可以依靠。”

崇穗意味深長地看了榮翎一眼,榮翎頓時心生反感,她不喜歡這個崇穗。

“好了,夜已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神熾淡淡開口,她已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榮翎告辭,她感覺到了神熾的疏遠,她一時還想不明白這疏遠是從何時開始的。是第一次說明與裔昉的糾葛,還是崇穗到來之後?她覺得很不樂觀,剛才還信心滿滿,轉眼間卻仿佛被整個世界抛棄。

走到外面,榮翎擡頭看見了滿天星鬥,然後聽見了喊殺聲。有人襲擊了營地,到處一片混亂。她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胡亂躲避着明槍暗箭,血濺到了她的身上。

“你傻傻的站在那兒幹嘛?”

桓佶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他大喝一聲,把榮翎拖出了殺戮場,一直拽到小山坡上。荊棘刺破了榮翎的衣服,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血紅的痕跡。

從這裏可以看到營地那邊,一片火海。

“主上怎麽樣了?”

榮翎忽然大叫起來,掙紮着便要跑下去。桓佶拉住她,冷冷道:“就憑你,去添亂嗎?”

看着桓佶那冷厲的眼神,耳邊傳來那冷酷話語的回音,榮翎身子軟軟的,幾欲倒下。無論如何,神熾不能出事。否則,她榮翎只有以死謝罪。

“別太擔心,不過是只會放把火的烏合之衆。神宮的護衛武士能對付的了。”

這話說的極輕松,顯然不過是安慰的話。

榮翎掙脫了桓佶的手,緩緩坐到地上——在她坐下之前,桓佶已經把自己的外袍墊在地上了。

那夜,他們在山上吹着冷風,看着燃起的大火緩緩熄滅,聽着喊殺聲漸漸平息,直到一切仿佛歸于平靜。

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夥來自南邊山寨的歹徒,因他們山寨被攻滅,意圖報複。神宮的護衛武士疏于防範,全靠桓啓帶來的護衛挽回危局,将歹徒盡數捕殺。

裔昉到處尋找榮翎,他在惡戰中挨了一刀,差點兒沒丢了一條胳膊。血已經止住,那血肉模糊的模樣着實駭人。

“翎兒,翎兒。”

當看到榮翎完好無缺時,裔昉興奮不已。然而,他還看到了桓佶,那個人扶着榮翎,二人姿态甚是親密。

裔昉的臉立刻陰了下去,笑容散了。

“別擔心,完璧歸趙了。”

桓佶把榮翎往裔昉面前一推,轉身潇灑離去。

榮翎看到裔昉那一張臭臉,忽的就生氣了。她昨晚也是擔心的不得了,誰知這裔昉不過憑着片面之詞就懷疑她,真當那些誓言是空話?

這二人各懷心事地碰了面,卻連半句好話也沒有,各自憤憤離去。人心變化之快,殊為難料。

這一幕被崇穗瞧見了,他冷冷一笑,對身邊的護衛道:“去禀告主上,說榮翎與桓佶一同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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