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又是幾日忙碌,麥子總算全部都晾曬好,聽裏長說,收稅的官差估摸着過兩日便要來,周松提前整理了出來。
今年的賦稅與往年相同,算不上高,但也不低,全看各家收成如何。
待賦稅之後,也會陸續有鎮上的糧商過來詢問收糧,要賣糧的也可提前準備好,到時會方便許多。
周圍幾個村落加起來收的糧食,一個糧行吃不下,通常都是幾家過來,各戶也可以根據出價自行決定賣給誰。
周松手裏的糧自然也是要賣的,只是今年整理的時候他猶豫了下,相比往年留下自家吃的要多一些。
他想分出一部分磨成精細的白面。
忙過了這一陣,天氣開始逐漸轉涼了,沒了那般熱得人煩躁的溫度,村裏人也閑了下來,各自串門的時候也多了。
唯有周松跟先前一樣,常來往的還是林二柱一家。
他媳婦兒劉芳最近肚子越發大了,連帶着食欲也上漲,再沒了先前吃了便吐的情況,林二柱從天天愁該給她吃啥,變成了愁她吃的太多孩子太大到時不好生。
周松不懂他這種吃少了擔心,吃多了也擔心的憂慮。
今日他打算去鎮子上一趟,昨日便去林家借了牛車。
林家一般是不喜歡外借牛車的,只隔一段時間去鎮上的時候捎帶幾個人。
但周松懂事,每次去都提只野兔野雞什麽的,用完了也會将拉車的老黃牛喂飽了再還回去,人家自然是樂意借給他的。
栖山村地方比較偏,距離最近的鎮子,趕車去也要兩個多時辰,往往都是一大早出發,傍晚才能回來。
以前沒有牛車可以借的時候,去一趟鎮上都是要走着去,天不亮就走,回來時天都已經黑了。
不過還好,平日裏會有一些行腳商到各處村裏兜售一些常用的物件,比如油鹽跟針線什麽的,需要去鎮上的時候也少。
周松這回去鎮上,一是想扯點布做兩身衣裳,二也是想将之前留下來的麥子拿一袋找地方磨成面粉。
林二柱知道他去鎮上,也想跟着去,孩子要不了幾個月就要出生了,他想買些柔軟的細布,貼身的小衣服跟包布什麽的也差不多該做起來了。
農忙結束之後得了空閑,手中也有了餘錢,想去鎮上的人不少,也過來問他能不能捎帶。
周松算了算到時候可能會放東西的位置,應了最先找過來的兩人,一位平時在村子裏很熱心的嬸子,帶着她家裏的女兒,還有一個話不多的中年漢子。
說起來,那位嬸子先前還想給她家女兒跟周松說親,不過在他推拒了之後也沒糾纏,現在已經說了人家,這次去鎮上就是要買成親用的物品。
因為整車只有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所以她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最邊上,裏側挨着的就是她娘親,不會被幾個漢子碰到。
周松在前面趕車,林二柱坐在他旁邊,叨叨着跟他說話,根本不管他聽沒聽。
牛車一路走到了村口,遠遠的瞅見輛眼熟的馬車停在那兒,站在車旁邊的兩個人也很是眼熟。
“松哥,那不是你嬸子還有周小富嗎。”林二柱伸着脖子張望了兩眼,拍了拍旁邊的人。
周松臉色有點沉,甩了下鞭子,駕着牛車靠近過去,逐漸聽清了車邊的胡蘭在說些什麽。
“都是同村的,搭個車而已,有啥不方便的?”
坐在車轅上的吳蘭淑被她糾纏了半晌,已是有些不耐煩,但對方的手搭在車上,她要直接走可能會把人帶倒,屆時要訛詐她可沒辦法。
“我說了,這車上不是女眷便是坤澤,讓你兒子上車不方便。”她好聲好氣的又解釋了一遍。
莫說她這話說的是真的,裏面坐着自家少爺跟王嬸母女倆,便是她車上此時空無一人,她也不想讓對方上車。
她還認得這個年輕的小子,就是先前在地裏見過那個,說話嚣張不說,還敢用那等令人生厭的眼神看着她家少爺。
如今沒将他們直接罵走,已是顧念着對方在村中生活已久,而他們初來乍到不好得罪人,只是讓他們上車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讓他與你一道坐車轅上不就行了,幫幫忙,這實在是去鎮上不方便,走着去怕是天黑也回不來,多謝了。”
看出了她也是不好強硬拒絕自己,胡蘭朝站在後面的兒子招招手,示意他直接先上車再說,總不能再把他們趕下來,到時候說出去也不好聽。
本來她今日在村口等着是在等周松的,昨兒想去林家借馬車,對方說已是借出去了。
前些時候在地裏跟人鬧了點不愉快,胡蘭擔心他記仇不答應捎帶他們,便想等在此處,到時候人多,周松也不好将自己這個親嬸嬸丢下。
誰知牛車還沒等來,先等來了一輛馬車,她可早就聽說了,東村那邊新搬來了一戶人家,家裏就有馬車。
她還從未坐過這車,便想着坐一回美美,誰想竟是這般的難說話。
“哎,你們……”吳蘭淑萬萬沒想到他們如此的不要臉皮,一時間也沒攔住那又胖又壯的小子,讓對方爬了半個身子上來。
周小富正打算一屁股在車轅上坐下,誰知後領一緊,整個人便被一股大力向後扯回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哎呦”一聲,怒道:“哪個混蛋拽老子!”
他呲牙咧嘴的揉着屁股,擡頭便對上一張閻王似的臉,吓得整個人一激靈。
“周小子?”吳蘭淑瞅見幫忙的人先是一愣,随後心中一喜,有他在應該是能制住這家夥的。
“小富!”胡蘭看見自家兒子跌了跤,趕忙上前扶他,邊惱怒道:“周松,你怎可如此對你堂兄!”
“喲,原來是周小富啊。”林二柱抱着胳膊走過來,嘲諷道:“遠遠看見,還當是哪個登徒子欲行不軌之事呢,在我們自家村子裏,可不得拔刀相助。”
周小富自己不要臉,但又是個好面子的,被他這一句嗆的漲紅了臉,站起來指着他便罵道:“林二柱,少在這裏放狗屁!”
林二柱的視線将他上下一掃,冷笑,“這不是屁事兒沒有嗎,剛坐在地上半天不起來是想訛詐我松哥?”
“你……”
“好了,小富,別跟他吵了。”注意到後面牛車還有其他人看着,胡蘭按住兒子的手。
這林二柱向來是個能說的,嘴上從不饒人,再與他争辯下去,誰知道又要說出些什麽話,到時候再影響她兒子的名聲。
勸住了兒子,胡蘭轉頭,輕聲細語的道:“林小子話也莫說的這般難聽,我們不過是想搭個車,誰知讓大侄子誤會了,也算是我們不是,只是我們想去鎮上給家裏老人家扯兩匹布做衣裳,心急了些,這等孝心,你們也是能理解的吧?”
又來了,林二柱翻了個白眼,一有個什麽事便拿孝道壓他松哥,沒點新意。
“哦?那你的孝道,又與我何幹呢?”
這次沒等周松他們回話,馬車窗的布簾便被人掀開,露出沈清竹的臉,他側眸掃一眼那婦人,“若是人人都說要趕着孝敬家中老母而沖上我的馬車,我都要來者不拒?”
輕飄飄的一眼,胡蘭莫名被看得有些怵,她僵硬的提提嘴角,“話也不能這般說,都是一個村的……”
“一個村的便可擅動他人之物?這是你一個人的規矩,還是整個栖山村的規矩?”沈清竹揚眉。
“沈小郎可莫聽她瞎說,咱村子民風可純樸的很,只是除了那麽一兩顆老鼠屎罷了。”車裏的王嬸也靠到車窗邊來,“旁人可不跟她一般。”
她平日裏跟錢嬸走得近,自然也跟周松親近,他家裏的破事兒知道不少,向來不待見他這個慣會裝模作樣的嬸子。
“是啊,我們村其他人可幹不出來硬上人家馬車的事兒!”坐在牛車上那嬸子也揚聲附和了一句。
她平日慣常熱心愛管些閑事,方才那情形一看便是胡蘭母子不對,她可是要幫着說話的。
胡蘭一看沒人幫她,周松又虎視眈眈的看着她兒子不讓往馬車邊靠,心中便有些退縮了,只是嘴上還是要辯駁一句,“我真的是心急了,老人家這兩日有些着涼,除了買布也是想抓些藥的,沒有……”
“咳咳……”沈清竹倚着車窗咳了兩聲,他手掩着唇,指尖微顫,“我自小便身體不好,也是着了風寒,趕着去鎮上抓藥,所以吳嬸才心急了些,這般耽擱了一會兒,已是覺着有些頭暈……”
“你……你這可不能賴我啊,我也是不知道!”看見他這副病弱的樣子,胡蘭也是吓了一跳,她先前聽說過這新來的坤澤身體不好,入村後半月都未出門,都是在将養。
這要是賴到她頭上,得賠多少醫藥錢,想到此她便覺肉疼,拽着自家兒子便走,“不去了不去了,今日先不去鎮上了。”
看着他倆快步離開,林二柱還故意揚聲道:“胡嬸,不給周家奶奶抓藥了?!”
對方頭也不回地走遠,他哼笑一聲,轉頭想跟他松哥說什麽,卻見他正看着馬車上的人,頓時識趣的閉上嘴,轉身先回牛車了。
坤澤坐在馬車上要高一些,周松微仰頭看着他,“你病了?”
沈清竹放下掩在唇邊的手,眉眼一彎,哪兒還有剛才病弱的樣子,“诓她的。”
他确實自幼身子便不太好,時常生病,所以不舒服時該是何模樣一清二楚,裝的自然也像。
見他如此,周松才放下心,憶起方才那場鬧劇,他蜷了蜷垂在身側的手,“對不住,我……”
“周松。”沈清竹沒等他将話說完,“你還記得上次我說的話嗎?”
周松愣了愣,上次……上次對方說,既是他行為冒犯,又與自己有什麽關系,不必覺着抱歉……
沈清竹看他不再說話,又笑了笑,“我們便先走了。”
車窗的布簾放下,車身晃了晃,從眼前緩緩駛走,周松轉頭看了一會兒,沉默着回到了牛車上。
看見他回來,林二柱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那沈小郎看着斯文有禮的,沒成想對付你嬸子他們那種人還挺有辦法,心思也不簡單呀。”
周松面無表情的看他。
林二柱一拍嘴巴,連忙改口,“我是說聰明,沈小郎當真是聰明。”
周松這才收回視線,繼續趕着牛車也出了村。
林二柱在心中嘆口氣,他可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