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下晌,周松還是抽空去了西村一趟,定親之事他沒知會周奶奶那邊,旁人議論起來總歸是不好,他自己倒是不懼,就怕有些人将沈清竹也攀扯上。
給他開門的是王翠香,對方臉色看着不大好,眼眶紅紅的,想來是受了什麽委屈。
她在這個家裏本就沒什麽地位,更何況周小富這回受傷,一家子白白吃了虧,一點好處沒撈着,心裏肯定有怨氣,估計着王翠香這些時日沒少受氣。
雖說便是沒有這一出,她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但總歸這回是有點他揍了周小富的緣故在,再加上與心悅之人定了親,周松近日心情好,話也比以往多。
平時按理是不多跟人搭話的,今日卻多說了句,“堂嫂,過兩月我便要成親了,屆時可以來喝杯喜酒。”
他主動搭話,王翠香顯然很是驚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成,那個……恭喜了。”
周松跟她道了句謝,旁的便沒有多說了。
“開個門要那般久?!還不死進來給我倒杯水!”
屋裏傳來周小富的嚷嚷聲,王翠香稍稍放松的神色又是一緊,來不及招呼便轉身匆匆回屋去了。
周奶奶想必是聽見了外面動靜,從堂屋裏迎了出來,“松回來了,快進屋來坐。”
周松應了一聲,擡腳走過去,扶着老人一道進了屋。
進門之後他才發現,周大山跟胡蘭都在裏面,瞅見他,只斜了眼,連句話都沒說,顯然是心裏還存着氣。
周松壓根就不管他們什麽态度,扶着周奶奶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
“大山媳婦兒,快,給松倒碗水喝,從東村過來走了老遠呢。”周奶奶對他笑眯眯的,便揮手指使沒動彈意思的胡蘭。
胡蘭自然是不願意的,但又沒法駁她的話,只能不情不願的站起來,出屋去了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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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山看了眼拉着人噓寒問暖,全然忘了正事的周奶奶,咳了聲,自己開口,“侄子,雖說你分了家,許多事情也不必過問我們,可定親這般大的事,你連知會一聲都沒有,是不是也太沒規矩了些?”
“是啊松,”他這一提,周奶奶才想起來,頗為的不贊同,“奶奶曉得你獨慣了,習慣了自己拿主意,可這婚姻大事,怎可不過問長輩呢。”
周松垂着眼,等他們都說完了,才道:“先前幾次回來,伯嬸奶奶不是一直催着我定親嗎,如今我定了,為何你們還不高興?”
他這一噎,倒确實讓人說不出話來。
堂屋裏安靜了一瞬,周大山又道:“定親是好事,可也不能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從村裏人口中曉得此事,這讓我們的臉往哪裏擱?!”
“我又不讓大伯幫我拿聘銀,為何要通知你?”周松冷眼看他。
“你……”周大山心頭一梗,緩了緩氣,又道:“那你奶奶呢?”
“奶奶年紀大了,不想讓她為此事操勞。”周松收回目光。
周奶奶拽住他的手拍拍,“你的親事,怎會覺得操勞,而且你還年輕,我們做長輩的,有責任幫你掌掌眼,看看對方為人如何。”
周松擡眼看她,神色認真,“他很好,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好?”胡蘭正好端着碗水走進來,到他跟前“砰”的一聲放下,“我看侄子是被那張皮相迷了眼。”
在自己的地盤上,她的膽子顯然大得多,也不懼對方看過來的眼神,回到座位上繼續道:“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落魄少爺,都到這村裏來了,還整日裏一副公子做派,裝給誰看啊,最重要的是,身子那般的弱,一吓唬就暈,以後得砸多少銀錢養着,侄子啊,你真是糊塗!”
“嬸子,說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兒子,”周松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他那般好吃懶做的的酒囊飯袋,嬸子又花了多少錢養着?”
“周松!怎麽跟長輩說話的!”周大山一拍桌子,怒指向他。
誰都知道,他要強了一輩子,唯一的兒子卻讓他丢盡了臉面,偏偏這人還非要戳這痛楚。
胡蘭也像只被扯了尾巴的雞,噌的就站了起來,“攀扯我家小富作甚,他也配與我兒子比!”
“是不配比較。”周松依舊坐着,氣勢卻絲毫不輸,“周小富連清竹鞋上的泥都比不上。”
“你、你這個……”胡蘭被氣得腦瓜嗡嗡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反了反了!”周大山也是氣的不行,“你個混賬竟為了個外人如此的诋毀你親堂兄,娘,這回你要是還不做主,我們可是說什麽都不依的!”
周奶奶也是被他們弄的頭大,“你們這,怎的還為了個外人吵起來了,可別……”
“他不是外人。”周松站起身,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他是我的未婚夫郎,日後會嫁于我,同我一起生活一輩子,他會是這世上,我最親近之人。”
他低頭看向沉默的周奶奶,“您先前一直說員外家的女兒是個坤澤,與我最是相配,勸我應了那門親事,清竹也是個坤澤,我定親了,您為何不高興呢,單單只是因為我未曾知會過您?”
周奶奶張了張嘴,更軟了态度,道:“松啊,奶奶不也是為了你好嗎,你若娶了員外家的女兒,日後便吃穿不愁,也能少辛苦些,我也不是不贊同你跟那沈家小郎,只是……”
“那當初你也是為了我爹好嗎?”周松開口問道。
周奶奶這回是真的啞口無言了,對方早些年本就因為那些事與她生分,再提起,怕是又要疏遠。
可是她不想提,有些人卻是要提的。
周大山已是氣上心頭了,幹脆也不顧及旁的了,“你奶奶對你爹還不算好嗎,她恨不得将心窩子都掏給他,可他呢,為了個女人分家出去,連親生母親都顧不得了,如今還不是我這個她看不上的在她身邊伺候!”
周奶奶猛地擡頭,伸手指他,“周大山,說什麽渾話呢!”
“我哪裏說錯了!”周大山梗着脖子不服軟,“因為周大樹是個乾元,娘自小就偏袒他,事事都以他為先,這不是事實嗎?!”
周奶奶不知他今日發的什麽瘋,也是氣的眼發紅,“你這是心裏對我存着怨氣,今日來發洩的?!”
“我做兒子的,哪裏敢怨娘,”周大山哼了聲,斜一眼周松,“我只是覺得有些人就別嚷嚷着為他爹叫屈了,不過就是婚事上不順意了些,就敢鬧分家,還不夠慣着他!”
周松看他一副仿佛自己才是受盡委屈的樣子,神色未動,淡淡道:“你既然如此看不慣我爹,他給你塞銀錢的時候怎不見你拒了?”
“什麽銀錢?!”
周奶奶與胡蘭皆是一驚。
周大山沉默着沒有說話。
“才分出去時,我們無人幫襯,日子過得艱苦,後來日子逐漸好了,我爹愧疚于不能常伴奶奶身邊,時不時便給你塞些錢,讓你孝敬奶奶,”周松掃了幾眼幾人神情,“看來,你未曾與他們說過。”
胡蘭瞅着她的漢子心中憤憤,不與那老太婆說便罷了,竟連她這個枕邊人都瞞着。
周奶奶看着他直搖頭。
周松并不關心他們心情如何,今後又是如何的争吵,直接道:“實話告訴你們,周小富确實是我打的。”
還在琢磨自家漢子那些銀子的胡蘭,聽見這話猛地擡頭,“好啊你這個混小子,當日還死不承認,你這個冷血的混賬,你怎的能對你的親堂兄下手!!還将他打的好些天下不來床,你作孽啊!!!”
她說着說着便坐倒在地,擺明了是要與他鬧。
“娘!你聽聽他說的這話!”周大山趕忙趁着機會轉移話題,讓她們別再提什麽銀錢不銀錢的事。
大孫子性情渾,周奶奶确實是不大喜歡,但再怎的說那也是她孫子,周松的堂兄,這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還下手那般狠。
周松卻不等她說話,冷着神情,對鬧騰的夫妻倆道:“我告訴你們,是想讓你們記住,日後,最好管住周小富,這次是給他個教訓,他若再敢去招惹我與清竹,下回,我便将他的腿打斷,讓他一輩子都不能下床。”
“你、你……”胡蘭被他此言震的話都說不出來,他那種眼神,讓她覺得他是真能幹出那等事。
周大山到底是個漢子,比她一個婦道人家有膽量些,指着人惱道:“你這個混賬,我今日非拉你去裏正處,讓他評評理,小富可是你的親堂兄,你怎敢……”
“我爹更是你的親弟弟。”周松打斷他的話,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又是如何對他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周大山莫名的瞪着他。
看他一副已經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周松冷笑了聲,看他的視線中仿佛藏着風雪,“當年我爹與村裏其他幾位獵手一道上山行獵,你央求他帶你進山長長見識,我爹磨不過你,便帶你去了……”
聽到這裏,周大山的心裏咯噔一下,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這般反應,讓周松面色更冷,“那次不太順利,你們在山中遇到了大貓,其他人都是有經驗的老手,撤退的很快,唯有你,落在了後面……”
“你別說了!別說了!”周大山的情緒突然激動,眼神中閃着慌亂。
“你不想聽,也要給我聽清楚。”周松一字一句,都要塞進他的耳朵裏去,“你險些命喪虎口,是我爹折了回去救你,為此他被大貓撕咬,可你卻頭也不回的便跑了。”
秋季中的天氣,周大山卻在他的言語間冒了一頭的冷汗,“噔”的跌坐回了凳上。
周奶奶神色呆滞的看着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只以為是她的小兒子命薄,才有此一劫,沒成想,其中內情竟是這般。
就連胡蘭都是滿臉的震驚之色,這事兒對方也是從未與她說過的。
周大山坐在那裏,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這些……”
“你以為此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周松又冷笑,“其實當時一位獵手伯伯在遠處觀望情況時看見了,也是他最後帶着其他幾位折返回去趕走了大貓,如此,才給我爹留下了一具全屍。”
這些事,對方自然不可能跟當時還是孩童的他說,是人告知娘親的時候他自己聽見的。
周松的一番話,徹底讓幾人啞口無言,一片寂靜,他居高臨下的垂眼看着他滿臉頹色的大伯,“為了活命,你膽怯逃跑也算人性本能,我不多說什麽,我只想讓你記得,也永遠感念父親的救命之恩,老實的過你的日子,管好你的妻兒,莫再招惹我。”
他說完,也不管他在想些什麽,轉頭看了眼還未緩過情緒的周奶奶,道:“我爹分家出去,最愧疚的便是不能時時孝順膝下,他去了,我自然會替他盡一份孝心,逢年過節我都會來看望奶奶,但旁的時候……便莫多來往了。”
頓了頓,又道:“若有人記不住我今日所言,我不介意去裏長那裏将所有事說道說道,屆時便讓全村的人評評理,看是誰不知好歹,冷血無情。”
說完這些,周松也不管他們還有沒有話要說,直接轉身出了堂屋。
走到院子時,正遇上王翠香扶着周小富出屋走動,對方一眼就看見了他,冷哼一聲,道:“周松,你還敢來……”
後面的話因為周松看過來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直到人出了院門,都沒再敢說話。
方才那一眼,讓周小富覺得對方要再過來将他狠揍一頓。
從周家出來,周松身上的淩厲之氣才逐漸淡了下去,還跟路過的一位嬸娘打了招呼。
胡蘭叫他回來,他便知道是要為了婚事尋不痛快的,先前不跟他們說,就是不想沈清竹跟他們打交道,坤澤沒必要受他們的冷言冷語,即便對方不在意也不行。
周松回來這一趟,便是為了将有些事有些人解決明白,日後莫要再去糾纏不休,他就要成親了,不能讓他們擾了清竹的清淨。
他與父親不同,跟這些人沒多少親情在,自小也沒受過他們的恩惠教養,自然也就無所顧忌。
他們比不上,他最珍惜的心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