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情

第9章 人情

回了租住的公寓,喻年把祈妄送進卧室,本來是想轉身就走的。

他都把人送診所去了,已經仁至義盡,但是他看見祈妄坐在沙發上,肩上綁着紗布,臉色蒼白,臉頰卻微微有些紅,又猶豫了一下。

他矮下身,手背貼上了祈妄的額頭。

祈妄皺着眉,下颌的線條繃緊,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是顯而易見的回避姿态。

喻年不樂意了。

他沒好氣地瞪着祈妄,“你退什麽啊,我就是看看你有沒有發燒?”

他撇撇嘴,還有點氣不過,嘟哝道,“你當誰願意碰你啊。”

他算看出來了,祈妄就是個大王八蛋。

但他這樣說,又不能真的不管,鼓着臉,在旁邊的藥袋子裏翻溫度計和藥品。

剛剛醫生叮囑的,說回去注意下祈妄會不會因為傷口發炎而發燒。

他總得量一量,才知道祈妄燒到幾度。

祈妄望着喻年有些生氣的側臉,也反應過來,是他反應過度了。

他身體慢慢松弛下來。

“抱歉,”他低聲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習慣跟人靠得太近。”

他并不是排斥喻年,剛剛只是出于身體的本能,抗拒別人突如其來的湊近。

喻年哼了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也沒高興真的和祈妄較勁。

他研究了下藥品的說明書,又彎下腰,把夜宵從微波爐裏拿了出來。

這是他剛才點的外賣,熱好後,他征用了祈妄這裏兩個小碗,一個白色一個青色,将皮蛋瘦肉粥分到了這兩個碗裏。

他把其中一個碗擺到了祈妄面前,連同兩碟蝦餃腸粉。

“你将就吃吧,”他對祈妄說,“這本來是我的夜宵,我看了下,你那個藥不适合空腹,你先湊合吃點吧,待會兒再把藥吃了。”

他一邊說,一邊也在小桌旁坐了下來,拿起外賣贈送的筷子,一掰兩半,又打了個哈欠。

折騰到現在,他真是又累又餓。

祈妄卻沒有動,他看了看面前青色的小碗,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年。

喻年接受到他的視線,誤會了他的意思,眉毛高高挑起,“怎麽,我借你桌子順便吃個夜宵也不行麽?”

要真是這樣,他可掀桌子了。

他辛辛苦苦忙到半夜。

如果祈妄連這也不能忍,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喻年在心裏磨了磨牙,神色愈發不善。

祈妄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這意思。”

他淡淡地看着喻年,他們兩個人其實只差了一歲,但瞧着卻不像,喻年身高不高,臉龐白皙柔軟,笑起來總是陽光燦爛,也讨人喜歡,一雙眼睛尤其澄澈靈動,一看就有點嬌氣,透着一種被家裏縱容着長大的随性。

他跟喻年的相處從來算不上愉快,他甚至能看出喻年對他的敵視。

可偏偏,喻年又主動對他伸出了援手,再不情不願,也還是願意照顧他。

真是奇怪。

他輕聲說,“我以為你應該很讨厭我。”

喻年被問得一頓,祈妄說話只說了半截,但他卻聽懂了祈妄的意思。

他筷子上夾着個蝦餃,從筷子尖上掉了下來。

他把筷子收回來,垂下眼,也沒否認,撇了撇嘴,小聲道,“我确實有點煩你。”

但他又擡起眼,看着祈妄,“但我們又沒什麽深仇大恨,能當鄰居也算是有點緣分,你都受傷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反正他做不出這種事。

別說是祈妄了。

就算當初針對他的那些高中人渣,他都不會袖手旁觀——不過他頂多幫打個120,不會親力親為。

他反問祈妄,“怎麽,換成你就會把我扔在原地不管是嗎?”

祈妄頓了下,猶豫三秒,“那倒也不會。”

他并沒有真的讨厭喻年。

他那天對喻年這麽兇,只是因為喻年恰巧觸碰了他的雷區。

說完這句,兩個人一直僵持的氣氛倒是松弛下來,本來也沒結什麽愁怨,說開了就過去了。

兩個人把喻年的夜宵給瓜分了,喻年按照醫生的說明拿了藥,連同熱水塞進祈妄手裏。

祈妄是最不耐煩吃藥的,但在喻年的注視下,還是老實吃了。

在他吃藥的時候,喻年坐在他對面,抱着一個毯子。

他的視線落在了祈妄的手臂上。

剛剛回來換了衣服,祈妄穿着短袖睡衣,傷痕累累的左手臂完全暴露出來。

他不想看的。

可是那條手臂的存在感确實太強,包括上面黑色心髒的刺青。

祈妄察覺到了,他擡了擡手臂,平靜地問喻年,“你會看着不舒服嗎,需要我換長袖嗎?”

他語氣很平淡,并不覺得這是對自己的冒犯。

喻年飛快地搖了搖頭。

喻年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還是想再重申一次,我那天真不是故意去扯你袖子的,我真的以為是有個蟲子趴在你手臂上,想幫你拿走。”

他那次去道歉的時候,也跟祈妄這樣說過。

但祈妄只說了聲知道了,聽不出信還是不信。

而這一次,祈妄也是說,“我知道。”

他心裏卻是終于松了一口氣。

喻年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時間,都已經三點多了,再不回去,天都該亮了。

“好了,我也該回去了,不打擾你休息了,”他打了個哈欠,“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什麽事情可以喊我。”

他說着就要往外走。

但是他剛走出去兩步,手臂卻被人抓住了。

他轉過身。

祈妄盤着腿坐在地上,因為受傷,看着似乎比平時蒼白瘦削,一雙眼睛卻還如懸崖下的深潭,深邃幽冷。

祈妄說,“那天的事情,我也應該跟你道歉。那陣子我遇見點事情,心情不太好,所以比平時更不讨人喜歡。”

他也知道自己平時的性格本來就稱不上平易近人。

那天只會更加惡劣。

他放緩了聲音,又道,“今晚,謝謝你。”

喻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稀奇了。

他不僅能收到祈妄道謝,還能收到祈妄的道歉。

屋內燈光很暗,只開了一盞臺燈,月光卻如水流從窗邊洩入。

祈妄就坐在這月光裏,仰頭望着他,挑不出一點差錯的一張臉,輪廓分明,俊美無鑄,從額頭到鼻尖,無一不像雕塑家筆下的傑作。

他的手指拽着喻年的手腕,用力很輕,但搭住的那一點皮膚卻慢慢起了熱度。

喻年說不清為什麽,一瞬間心跳都有點亂。

他把手從祈妄手裏抽出來,有點不知所措,“也沒什麽好謝的,你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既然說開了,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誰也別提了,以後還能當好同事。倒是你,都挨了這麽大一處傷,記得跟老板要誤工費。”

他一邊說,一邊麻溜地爬起來,剛剛跟祈妄對峙的時候明明挺氣勢洶洶,現在卻有點背影倉皇,一溜煙跑了。

房門砰得一聲合上了,祈妄不由輕笑了一聲。

幾聲淩亂的腳步聲後,隔壁傳來滴的一聲,是打開密碼鎖的聲音。

重重的關門聲後,世界像是又重回了安靜。

他仍然靠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散落的藥片,診所的付費單。

喻年一走,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這間屋子卻又立刻重回了平日的落寞冷清,滿室的熱鬧都似乎随之而去,明明不大的一間屋子,卻陡然變得安靜空曠。

祈妄盯着對面的壁紙,不知道想了些什麽,良久,他才起身,把喻年剛剛蓋過的毯子收了起來。

.

第二天,雖然背部受了傷,但祈妄一覺醒來,覺得沒什麽問題,還是照常去上了班。

他去診所重新縫合的時候,醫生幫他貼了紗布,他穿的上衣領口寬大,動作間很容易看見。

主廚邵灣裏先注意到,她跟祈妄還算熟悉,嘶了一聲,指了指他的領口,“你這是怎麽了?在哪兒弄傷了,昨天看你還好好的。”

“昨天摔了一跤,”祈妄也沒多解釋,“沒事,不太影響做事。”

“這是影不影響的事情嗎,”主廚姐姐有點哭笑不得,“你受傷了就該在家休息啊。”

“沒關系。”

祈妄一邊說就做好了一杯拿鐵,放在了托盤上。

主廚看他這樣,知道也是不聽勸的,只能無奈笑笑,搖了搖頭。

宋雲椿半個小時後也從門外晃了進來,天氣已經轉冷了,她手上卻舉着一個冰淇淋,路過祈妄面前,卻被祈妄叫住了。

“對了,我有點事情找你,”祈妄說,“你先別走。”

宋雲椿叼着冰淇淋,一臉茫然。

她還真是難得聽到祈妄有什麽事情找他。

祈妄等忙完手邊一波單子,暫時沒有新客人進來,就走到了宋雲椿旁邊。

他們站在餐廳的角落裏,其他人也聽不見他們說話。

祈妄問她,“你上次說的事情,還算數嗎?”

宋雲椿更茫然了,“什麽事情?”

祈妄提醒道,“喻年的事。”

宋雲椿瞬間領悟過來,她睜大眼睛看着祈妄,“算數算數,你什麽意思?”

祈妄眼睫微垂,沉默了一會兒。

就在他思考的這半分鐘裏,餐廳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早晨十點,光影從樹梢中稀稀疏疏地落在窗內,空氣中漂浮着好聞的咖啡和面包的氣息。

這個餐廳的最後一名員工,叼着片吐司從門後闖了進來。

祈妄下意識轉了下頭。

只見喻年一手抓着門,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薄款毛衣,小圓領,裏面藍色的小翻領,露出一截細白修長的脖頸,底下是水洗藍的牛仔褲。

他沒有注意到在最裏面的祈妄,先笑着跟吧臺上的幾個人打了招呼。

明媚的晨光裏,他趴在吧臺上,深栗色的頭發睡得四處亂翹,笑得眉眼彎彎,充滿朝氣,連一旁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祈妄收回眼,又問宋雲椿,“他應該不會在這裏待太久吧?”

“不會不會,”宋雲椿立刻道,“喻年還小呢,哪能真的一直在我這裏打工啊,以後肯定還是要乖乖上大學的。”

“那行,”祈妄說,“他留在這兒的時候,生活上有什麽麻煩我會幫着搭把手,不用給我加工資,但我頂多看他兩個月,過時不算。”

宋雲椿先是一愣,然後才明白祈妄的意思,頓時喜出望外。

“你怎麽又改主意了?”宋雲椿喜滋滋的,對祈妄說不加工資也沒放心上,反正這事她說了算,“這樣太好了,我也算放了一樁心事。”

她本來真的在考慮住喻年樓下去了。

祈妄有點心不在焉,他無意識地又看了喻年一眼。

“不為什麽,就當還他人情。”

他說得不清不楚,宋雲椿是一點沒聽懂。

“什麽人情?”宋雲椿好奇道。

祈妄卻沒再回答。

作者有話說:

這人情還着還着,就欠下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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