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落地西雅圖的時間是晚上, 氣溫八度左右,天空飄着小雨,燈火在雨霧中顯得朦朦胧胧的, 繁華璀璨的城市也變得不那麽清晰。

林恪安排好一切, 從快速通道出來後, 祁禹時徑直上了停靠在機場外的黑色轎車。

汽車沿北行駛, 上高速520國道,一路往市區去,周邊空曠,只有雨霧和來往駛行的汽車。

林恪提醒, “先生, 明天八點公司有例會, 下午約了華森代表談生意。”

“還有”,他停頓了下, “曲副董和付董在等您。”

燈光明暗, 後座男人翹着長腿,純黑西裝無一絲褶皺, 平光鏡下一雙單薄漆黑的桃花眼窺不清情緒,眉眼染了些疲倦,取了眼鏡,他嗓音低淡:“推後。”

林恪有些遲疑, “可是,Tinye在美管理權在副董和董事長手上。”

曲文徵和付南岸,他的外祖母和祖父, 早年在外留學, 短暫的回國待了幾年,帶着女兒付婉玉嫁給了祁家二兒子祁世年, 此後幾十年一直在美管理家族企業。

擡手扯了扯領帶,祁禹時眉眼冷淡,聲音平靜:“我來了,他們也該退了。”

落地西雅圖就得去拜訪,他們上一代掌權者畢竟老了,思想保守,生意上擴大不了版圖,家庭生活裏總篤信結婚生子那一套,他去了,免不得被念叨。

林恪照做:“是,先生。”

一場晨會下來,公司高層內部争議很多,分別占保守派和激進派,有的認為Tinye在海外經營這麽多年都是這樣的份額和市場,加之國內還有霆越和付家在滬打下的基業,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麽不可,而激進派多是年輕人,進公司靠着勤奮和智商拼上管理層的,他們認為應該利益最大化,要讓Tinye成為一個品牌化,符號化,能與本土企業競争的集團,而非固守西雅圖這一畝三分地。

當然保守派以絕對人數優勢占大部分。

一早上都在明裏暗裏觀察新來公司的CEO,傳聞在祁禹時在霆越中國市場手腕狠厲,做事雷霆手段,在商場無往不利,保守派老股東都怕危及自己利益,沆瀣一氣,都在使手段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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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早上晨會,會議桌主座的男人只是差人點了杯黑咖,偶爾喝一兩口,全程沒發言沒表意見,淡淡的看他們辯論。

西部時間八點二十七分,裝潢簡約冷調的辦公平層透過落地窗望下去,西雅圖城市籠罩在薄霧中,臨海集裝箱港口已經開始忙碌。

聽得乏了,祁禹時擡手解了解袖口藍寶石袖口,眉眼疏冷,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倦意懶散。

辦公桌上衆人言辭激烈,劍拔弩張,争鋒相對毫不退讓。

而會議主座的男人沒任何表态。

會議結束,林恪帶上文件和祁禹時往外走。

留下的人議論紛紛,老股東們開始合計,“傳聞見不得真,這位鼎鼎有名的總裁看上去太年輕了,而且他不見得能留多久。”

“聽說要趕着回國成婚,到這邊來只是出差。”有人插嘴。

吳粵成聽說到這兒,氣勢嚣張起來:“那就趕緊縮回他老家去結他的婚,靠着祁世年這棵大樹,還可以保他一輩子榮華富貴。”

他有些鄙夷道:“估計也是跟上次來的那個一樣,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祁斯憶入獄前曾代表付家來了趟西雅圖整頓這些高層老股東,他對公司事物一竅不通,風投私募淨虧幾千萬美金,還是吳粵成站出來,代表這些老股東把這二世祖治服帖。

派對游艇,pub夜店,請人來跟這小子玩,一圈玩樂下來,他再沒心情精力管公司的事,高層決策也輪不到他聽,玩了兩個月,把這人供着哄回去。

從此這邊的元老就不太聽祁家的話了,心底也鄙夷那些活在京嶺靠家族榮耀混日子的二代。

吳粵成算是他們中間統領一樣的人物。

趙辛笑:“他們這群孩子錦衣玉食慣了,哪兒懂集團事物,不過這個二少既然要結婚了,聽說對象是凱樂汽車家的獨女,對象選得對也算有功了,能維持住家庭的榮耀。”

他慷慨道:“他不犯我們,我們也別給他難堪就是了,送幾個交易單子讓他帶回國去交差,也算給他的新婚禮物。”

衆人紛紛笑着附和。

藍牙耳機裏聲音截斷,林恪如實彙報,準備好下一場地需要的運動服和棒球帽,問:“祁總,下一步怎麽做?”

擡手取下腕表,水龍頭裏的水流往下流,修長的指骨沾着水滴,祁禹時臉上沒什麽情緒,神色漠然。

“去球場。”

SERENDI高爾夫球場。

下午三點。

霧散開,天氣晴朗,萬裏無雲,白磚建築旁一整塊草坪一望無際,私人球場沒有邀請函不允許進入。

一路暢通無阻,黑色世爵駛進停車場停靠,車門打開,上面下來兩人。

為首男人一身白色運動服,長袖長褲,衣袖上有黑色條紋,高瘦挺拔,頭上戴着一頂白色棒球帽,側臉輪廓鋒利而深,冷峻英挺。

林恪也換了運動服跟在後面。

一下車便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無論金發碧眼的女孩還是亞洲長相的女孩都在看他。

坐在休息區沙發等人的華森集團代表來了興趣,眯了眯眼,一吹口哨,跑來幾個穿着緊身運動馬甲露腰長發的漂亮女孩,有人貼他黏上去,蛇一樣纏着,柔媚得勾人。

祁禹時擡步走過去,拉了個椅子坐下,長腿翹着,淡淡看他。

“我叫威廉。”華森代表率先介紹,用的是英文:“很高興見到你,Tinye代表?”

單手拉開飲料拉環,喝了口,飲料潤了點唇角,薄唇如紙,祁禹時回的是中文:“姓祁,談談華森旗下SWIM收購計劃。”

張柱還想裝裝,用英文回:“目前是有意願,但是我們華董還沒考慮好。”

“Molly去祁總那邊。”他把身邊一個身材火辣的姑娘推過去。

掀了掀眼皮,祁禹時冷冷的睨了一眼。

那姑娘咬了咬唇角,直接就膽怯的退後了。

林恪提了提眼鏡,開口:“為了避免交易收購價格數字說錯,張總還是說中文吧。”

張柱有點被拆穿一樣,笑了下,“哎呀,我是新加坡人不是中國人,特助你誤會了。”

祁禹時淡淡的看他。

這人底細他們門清,家裏祖宗連着十八代親戚都是中國人,這些年發跡了,他就把資産轉到新加坡,順便移民。

他找補,用中文回:“不過新加坡,也是說中文的。”

“華董是有意願,不過我是執行總經理,怎麽也得我審核了才行。”他開口。

“張柱”,林恪喊他。

“別叫我這個名。”張柱條件反射,“叫我威廉。”

太土了真的,他小時候家裏老大,因此一直被叫張大柱,這個名字就像個陰影,一朵烏雲一樣如影随形,所以一到美國他立刻改了個聽上去高級的英文名。

“好的,威廉。”林恪按照合同念準則和條款。

他一心卻沒在這兒,一直跟身邊的金發女郎調情,喂葡萄摟腰吻親密無比。

捏扁鋁制易拉罐,液體滴落到冷白手指上,祁禹時慢條斯理擦幹淨,站起身,壓下棒球帽,嗓音散淡:“邊打邊聊吧。”

單邊戴上藍牙耳機,林恪在旁邊和張柱對球,“祁總,拍賣開始了。”

藍牙耳機遠程連線,有拍賣師講解聲音傳來。

白色高爾夫球在起始位,張柱躍躍欲試,挺自傲,“祁總,我平時最大的興趣就是打高爾夫球,這可是我的拿手運動,第一杆我來。”

掂了掂球杆,他有些嫌棄,朝不遠處的球場主開口:“你這球杆不夠好,沒過十萬吧?”

球場主回複:“一萬美金的球杆在西雅圖的私人球場裏已經是頂尖。”

“這還是不行,下次我帶我的球杆來,金屬杆身,握把還鑲了鑽。”他啧啧嘆氣。

耐心告罄,祁禹時面無表情的對着藍牙耳機另一頭拍賣品加價。

林恪催促,“張總,出杆吧。”

“好嘞。”張柱擺出了個耍帥的姿勢,一掄手臂,杆身和球撞擊,球飛出去,軌跡卻一點沒按預想軌跡飛,歪得不是一點半點。

他笑呵呵,連聲說是意外,接着連發三杆,沒一杆進球。

跟他身邊那女人笑得甜,跑去撿球把球扔進洞裏。

他還厚臉皮的開口:“這算進了吧,那我記兩分。”

祁禹時懶得搭理他,眼皮都沒掀一下。

林恪拿着iPad跟在旁邊報價,“三號藏品,民國時期的翡翠冷玉手镯,起拍價兩百萬。”

“加。”手持球杆,戴上白色手套,棒球帽下遮住淡淡陰影,男人膚色冷白,輪廓鋒利棱角分明,踩了踩白球,壓實草坪,身形挺拔,氣質冷峻。

一杆入洞。

拍賣價格加到五百萬。

收購價格壓低百分之五,他神色仍舊疏冷。

張柱臉色黑了點,握着這個空殼醫藥公司在公司産生不了收益就算了,還年年虧損。華董是急切的想要甩這個攤子,派他來是提價的,這會還被壓了,他心裏挺不是滋味。

“祁總,這生意不是這麽談的吧?這是你的誠意?”

第二杆球壓進泥土裏,沾了點泥,祁禹時神色不變,揮杆擊球,第二杆依舊完美入洞。

“SWIM年年預期收益為負數,看來我的助手判斷失誤,他不值目前的收購價,如果張先生有意出,在這個基礎上再降百分之十。”

張柱臉黑得徹底,想忍痛割又舍不得,他回:“祁總沒必要把事情鬧得這麽難看吧,SWIM是在美國本土建立的品牌,算是老品牌,有民衆號召力,還是有很多企業看好的。”

長指撚了撚球杆尾部,最後一杆揮擊,依舊贏得完美。

翡翠冷玉手镯最後成交價為一千五百萬元。

慢條斯理扯手套指尖脫下,男人舉手投足間帶着慵懶和漫不經心,斯文矜貴,“收購價一千萬美金,張總好好考慮。”

張柱臉色沉得要死,這壓價達到了百分之四十,“祁總不是誠心想做這單生意吧,既然這樣……”

“張總拒絕前或許需要考慮一下,”祁禹時擡了擡眸淡淡道:“SWIM器材在倫頓私人醫院造成的醫療事故,以及媒體的評價。”

去年年度結束時,本地小衆媒體曾評價SWIM為最垃圾劣質的醫療科技器材,報道一出,股價一落千丈。

華千乘花費了大價錢才壓下這個報道,連同報社收買了一位記者寫了篇誇贊SWIM的報道,但是沒什麽水花。

本以為醜聞都蓋過去,這些設計商業機密和競争的消息不該讓人聽去了才是。

張柱球也不打了,郁結在心,一直悶悶不樂,還不肯開最後的口。

丢球入籃,祁禹時轉身往回走,簡單的純白運動衣也穿得氣質凜然,淡漠道:“華森集團近六個月在塔科馬港口進口貨物額度減少了百分之六十,而股市蒸發的市值超過十億,不出意外,這個月底華森會有資金鏈斷裂危機,銀行信貸融資到期,能預見的可能性是,申請破産清算。”

“你媽的!霆越了不起啊!”張柱氣得罵罵咧咧,徹底破防,不裝了,黑着臉過去拿起合同,簽字手都在抖,“行行,祁家派來的人是吧?我在中國有人,商戰嘛,誰不會,你等着,你小子,我讓人去搞你們家!”

張柱臉色緋紅,氣抖冷,憤憤道,“一個在中經商靠運氣家族得勢的人而已,以為西雅圖是北京啊,這兒你玩不開,以後也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鑒于你的口不擇言,我考慮再扣除一萬美金,這是你的傭金,我會致電華董解釋清楚這件事。”取下藍牙耳機,拿上合同,祁禹時單手插兜,徑直走向世爵。

“一萬美金!你侮辱誰呢!”張柱憤怒吼。

汽車駛離高爾夫球場,車窗半降,空氣中有淡淡的海水氣息,陽光充足,臨街兩邊的建築窗臺上大都栽有鮮花,鈴蘭,繡球花,無盡夏還有紫色鳶尾。

卻莫名想到那寧靜別墅花園裏的一池芬芳,山茶花,玫瑰,薔薇月季栀子,甚至還有草莓花。

風微冷,歐式建築瓷磚上有繁複的浮世繪,街道四通八達,來往的人大都是白種人,神态各異,陌生而冷清。

林恪問:“祁總,拍賣行已經将翡翠冷玉手镯保存下來,請問寄到哪個地址?”

“伽藍園。”他回。

空氣沉默了一瞬,林恪有些委婉的回:“先生,沈小姐已經離開京嶺了。”

眉眼倦冷,帶着點松散的困意,祁禹時擡手捏了捏指骨的銀戒,自嘲的笑了下。

她走了。

怎麽下意識回的地址是那兒。

林恪小心翼翼問:“那先生,玉镯送到周小姐那兒嗎?”

“不。”冷冷一聲,指間銀戒泛着冷光。

林恪抹冷汗:“那需要差送到哪裏,先生?”

長睫半垂,男人眼底看不清什麽情緒,淡淡道:

“随便。”

南竹別墅區。

一棟棟歐式建築錯落有致的分布在草坪上,格局設置得很好,假山石水,院子裏還栽種了一園子青竹,郁郁青蔥,很有風骨。

泥土翻新,一截草茬冒出來,噴泉濺起的水花四落,灌木修剪得低矮又別有意趣。

黑色汽車沿着石子路往裏停靠進停車場。

有管家和傭人出來迎接。

昂貴手工制的皮鞋踩在石板上,純黑西裝,修剪得體的西褲下包裹着一雙長腿,紐扣系上,碎發漆黑,男人氣質矜貴而清冷。

随着傭人穿過竹園,別墅裏浸出暖黃燈光,天色微微黑暗,沒過一會兒,燈亮了,庭院裏燈火通明。

付南岸穿着唐裝,鶴發童顏,出來迎接,笑着開口:“禹時來了,外公好多年沒見你了。”

“來得巧,正好允兒也在。”

付允從二樓探了個頭出來,穿着打扮都很西式,活潑道:“爺爺,聽說我那個很厲害的表哥來了?”

“外公。”邁上臺階,祁禹時已經比面前的老人高出一個頭,老人精神氣很足,頭發白了也擋不住笑顏。

祁禹時讓林恪把送的禮物遞過去。

“沉甸甸的,像是一幅畫兒。”付南岸拿起木盒,帶着老花鏡往樓梯上走,笑道:“你外祖母在等你,她是個壞脾氣,一天怨東怨西,知道你來西雅圖沒第一時間來看他,小心咯,阿禹。”

“是我的過錯,外祖母怪是應該的。”西裝駁領下,漆黑色紋身蔓延,冷白膚色,漆黑夜裏,如冷玉碎開的紋路。

房間裏鋪滿羊絨地毯,四月天氣裏通着暖氣,到處都是暖烘烘的。

付允和曲文徵圍坐在木桌邊,腿上搭着絲絨毯,微微火光照亮臉龐。

一身黛青色旗袍,衣領盤扣扣上,琺琅金線在氣泡上紋了只鴛鴦,女人發絲雪白,卻梳理得根根不亂,端坐在那兒,優雅又極有氣質。

“聽說,要娶妻了?”曲文徵開口的第一聲是這個。

興致缺缺,祁禹時低低的“嗯”了聲。

付允在旁悄悄端詳她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哥,心底裏驚嘆這人骨相優越,生有一副別人羨慕不來的好皮囊。

不過也是,他們家基因哪兒有醜的,不過他最帥,她暫且承認。

曲文徵蹙了蹙眉,“聽起來,你不開心。”

祁禹時沒回,坐在沙發椅上,單薄桃花眼下斂着情緒,不笑時很冷淡,拒人千裏之外。

撥了撥銅制算盤,曲文徵繼續開口:“你的妻子,已經向我問過好。”

眼神冷了瞬,祁禹時沒吭聲,拿起旁邊陶瓷杯,指腹輕輕按壓杯棱。

“早晚不都是。”曲文徵端詳他,“來這兒待不了多久,不是應該回去成婚?”

她眼神犀利,看向他左手指間,“怎麽不戴訂婚戒指?”

“對她沒有喜歡?一丁點兒也沒有?”曲文徵追問。

揉了揉眉心,祁禹時眉目是冷淡,聊起她,一點溫情也沒,他淡淡開口:“談不上,外祖母。”

付允跳出來電題,“這個我知道奶奶,就是聯姻,家族結合,對不對表哥?”

曲文徵卻很生氣,扔了算盤珠子,呵斥,“不喜歡就別娶,別去禍害人家姑娘!”

付南岸來得不合時宜,眉眼裏都帶笑,和煦春風般,“政委,這幅畫兒是齊白石真跡!”

“外孫真是懂我!”

曲文徵冷冷瞪了他眼,罵,“老糊塗東西,見着點兒好處就笑得跟花兒一樣。”

付南岸醉心自己世界裏,還在強調:“齊老真跡,拍賣行裏都不一定能見到的玩意兒,這竹畫得真妙真傳神。”

“捧着你那些畫,棺材也塞不下去,到地底下誰樂意聽你唠叨。”曲文徵刻薄道。

付允看慣了,也忍不住叫:“奶奶。”

付南岸嗤:“俗人,你懂什麽,這是寶貝,我人死就死了,這些畫可還留着。”

曲文徵把刺好的帛繡扔他臉上去,接下來字字戳他痛處罵。

兩人一吵又一觸即發,屋裏溫度都上升幾度。

付允看不下去了,去走廊上涼快涼快。

祁禹時選了可空房間坐在藤椅上,長指揉着眉骨,倦冷半乏。

窗戶半開着,付允托腮看向他,“奶奶和爺爺他們吵了大半輩子了,聽說年輕時還打過架,老了打不動了,嘴上功夫了得,誰也不饒誰。”

曲文徵性情剛烈,不愛九曲回腸,有事直來直去,經常怼付南岸。

而付南岸骨子裏又是個酸溜溜的文人,曲繞心思,偏又固執得不行,和她這老伴針鋒相對,家裏鬧得雞飛狗跳也不退讓。

這就是不愛。

結婚那時兩人都太年輕,父母說的婚事,定下也就定下,按部就班,誰能預料到日後不愛會變得越看越生厭惡。

後面沒有愛情,倒是有了親情,可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

若他或她當年有個難以忘懷的愛人,只怕現在境況會更差些。

付允靜靜開口:“所以我以後一定是自由戀愛,要找我愛的愛我的,才不管我爸媽怎麽說。”

月光灑在庭院,白霜一樣黏在竹葉上,夜裏似乎有幽靜的夜來香,聞得人發悶。

吵架累了歇息了,上菜吃飯。

曲文徵沒再問他周喬的事,只是談起公司的事,她人老卻對數字極敏感,她也知道那些老股東貪了不少,但沒招去收拾,也不好撕破臉面。

“禹時,去了趟公司,感覺怎麽樣?”

“爛透了。”他不怎麽有胃口,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曲文徵囑咐廚師給他弄粥去。

海鮮粥,有蝦仁有牡蛎,賣相也極好。

祁禹時瞥了眼,淡問:“有芙蓉嗎?”

“這不是國內,這是西雅圖,哪兒來的芙蓉花?”付允驚訝。

曲文徵看他不喝,讓人收了他碗筷,只管讓人遞來公司的賬目和貨單,利用擺明面上,“下周回去結婚,也得在走之前把公司賬給我理好咯。”

此後一周,他在公司也沒實行什麽舉措,只是在解決Tinye外部的訂單和別人的債務糾紛。

那些老股東倒是起來指點江山各種意見一堆,簽外貿邊關協議書,他們反對,原因就是西雅圖挺好,把貨運那麽遠賣沒必要,和醫療器材公司簽合同他們反對,收購SWIM他們強烈反對……

每天在公司倚老賣老,動不動喊唉Tinye不行了,我要賣股票回家養老去。

明面嘆息,實則威脅。

威脅他要分散股權。

同時這些老家夥又在盼,盼他趕緊回國去結婚,一天提十遍新婚快樂。

祁禹時不動聲色,忍了。

只是一直在看擠壓的文件與資料,完全投入工作,一天鮮少時間能喘氣,晚上回公寓的路上偶爾會去pub喝酒,也不知是為什麽。

只有林恪全把這些看在眼裏,提醒他注意身體,喝酒傷胃。

原定回國時間前一天。

林恪記不清那晚具體時間,只記得一輪彎月朦朦胧胧的,像是下弦月,挂在偏東面的天空裏。

來電顯示是他,林恪從睡夢中醒來,不敢懈怠,立刻接通。

滋滋電流聲沉默幾秒後被挂掉。

複又打來。

林恪戴上眼鏡,看清鐘表上的時間,淩晨三點五十七。

這次他先開口,“先生。”

祁禹時沉默,手邊有條紅繩,上面綁了小兔子吊墜,耳朵粉粉的。

“回國機票我已經訂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發。”

“嗯。”這一聲略沉,透着月光摩挲竹葉的沙質感。

他只這樣回,好像什麽都回了,又好像什麽都沒回。

林恪捉摸不透他的心,試探提問:“先生,您想沈小姐了?”

“沒有。”淡漠一聲回答。

林恪:“那好,夜深了,先生早睡,周小姐說了明天接機。”

“別提她。”冷冷一聲。

“好。”

林恪捏了把冷汗,揣測回:“那趟列車的終點站是青海。”

“周媽把所有有關于沈小姐的東西都收拾整理好了,她燒毀了一部分,剩下的也燒了還是?”

“燒了。”不帶感情的一聲。

林恪:“是,先生,我現在聯系周媽,國內目前是中午。”

桃花眼眼底陰翳一片,祁禹時擡手解了解襯衫紐扣,喉結弧度鋒利,淡漠厭世。

他聽着林恪的彙報,一直沒回應。

威士忌比白蘭地烈些,想到她就不自覺促使想喝些酒。

玻璃杯撞在木櫃上,溫情親昵都已不在。

“……留那兒吧。”淡淡一聲,妥協又或不是。

林恪寫的清單寫到一半停筆,作廢,撕下那一頁,他回:“好的,祁總。”

“她在哪裏。”淡淡一聲問。

林恪如實回:“從西寧下車便沒有人再打聽了,現在沈小姐的地址,我們都不知道。”

食指壓着眉骨,心頭湧現燥意,祁禹時低低開口:“明天你回國,留意些。”

說完這句話,電話就被挂斷。

機場沒有等到人,林恪獨自回國。

周喬打來電話時,祁禹時在和付南岸對弈。

她禮數做得周全,問外祖父外祖母好,後面又問祁禹時在嗎。

黑棋落子,合圍之勢破了。

他眼皮也沒撩一下,疏冷得仿佛不是在聽自己的事。

付南岸看他,曲文徵也看他。

棋聲敲擊聲清脆,祁禹時淡淡開口:“我在。”

約莫女人關于婚姻之事總有憧憬,周喬聲音溫柔起來,問一下也并未責問,“林特助說你公司還有事,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寶珍和媽媽陪我去試了婚紗,選了幾套我喜歡的,我發你看看,你喜歡哪套?”

時鐘聲滴答,她又說了好些事,記不清了。

最後黑棋零落,如一把刃,擊破了一堵牆。

祁禹時的聲音冷漠,淡然,慵懶而不經心,低低一句:

“不結了。”

周喬怔了兩三秒,問:“你說什麽,祁禹時?”

“這婚不結了。”

嘟,電話挂斷。

付南岸把一杯熱茶潑到棋盤上,“你在說什麽做什麽?祁禹時?”

曲文徵倒是一直坐着,後面問了句:“真不結了?”

茶水濺了一臉,祁禹時慢條斯理的撚起臉上的茶葉,冷靜回:“不結了。”

“我心裏有其他人。”終于承認,折磨又撓心的人,這些天夜裏總是會想到她。

明明是他養大的姑娘,從雲南回來後第一次讓他感受到溫暖的人,吵架分開,也忍不住關心她近況的人。

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和愛,可他需要她,也只要她。

“你簡直荒唐!”付南岸氣得跺腳,“毀婚約,這傳出去像什麽話?”

那一整天,家裏雞飛狗跳,跨國越洋電話就多了十幾通。

祁世年,付婉玉,周家父母甚至公司大股東都輪番打過來質問。

付婉玉下通牒讓他滾回來,辦婚宴的消息日子都放出去了,出國一趟這倒好,直接不結了。

“祁禹時,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我們和周家的合作關系破裂,他們要撤資,市場預期下降多少,會損失多少你清楚嗎?”

“祁禹時,你這樣做,你爸手上百分之十股份立刻轉給你哥!以後你不會是霆越掌權人了,你清楚嗎?”

壓下手指的銀色魔方鎖,祁禹時淡淡回:“母親,你可以試一下,但是結果,不會改變。”

他永遠以股權五十一比例占霆越絕對控股人地位。

付婉玉聽到後氣昏頭了。

而祁禹時還是親自處理了這件事,回國兩天,登門賠罪,利益補償,誠意都在,是個爺們,遇事不後退。

只不過罵名都一一承擔,在家族裏沒少惹人诟病。

祁禹時沒理,處理完那邊的事直飛西雅圖。

落地那天曲文徵親自去接他,一抹雲青旗袍,白發上插了支翡翠發簪,在機場大廳裏,她望向他,“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她值得嗎?”

“我不在意。”淡淡一聲,他回。

曲文徵微微一笑,“外祖母保你,不是沒有所求。”付家動了祖母的關系去勸說周家。

一切都有代價,所有選擇都得承擔後果。

曲文徵看向他,淡漠鋒利,性子冷,沒見他失控為人做到這種地步過,“我們這樣的家族門當戶對的觀念根深蒂固,你是霆越掌權人,有野心也有實力,擴張了版圖,但所有人觀念裏霆越終歸是你父親的,他創辦了集團,他是絕對的話語人。”

“要權力,不得自由愛人,要愛人,需舍棄家族榮耀。”

垂了點眸,祁禹時滑弄着一塊銀色打火機,氣質矜貴松散,他低低開口:“外婆,給我一年時間。”

權利和愛情他都要握在手中。

五月中,祁禹時接管海外Tinye集團,作為總裁,上任第一天大刀闊斧直接裁完了所有固守成規的老股東。

公司內部動蕩混亂,吳粵成帶着一幹人回來鬧事。

祁禹時讓人把他們都請進辦公室,賬單交易中飽私囊走私所有證據都展示清楚。

一室七八人頓時啞口無言。

最後吳粵成帶頭反對,“這是污蔑,我們本人沒做過這樣的事,肯定是手下的人私吞了。”

“對,我們都沒做過,我們好歹有股權,說開就開,就憑曲副董給的印章就想讓我們收拾鋪蓋滾蛋,祁禹時你是不是太不像話了?不懂尊老,以下犯上!”

“對對對!”一群人紛紛附和。

陽光半透過落地窗灑落,男人西裝革履,半陷入光影,從容慵懶,他喝了口咖啡,長指輕叩桌椅。

有人拿着錄音筆立刻放出了吳粵成和會計商量好假賬的交易單,這段錄音結束後,是他情人的聲音,一邊撒嬌一邊辱罵原配,催他趕緊離婚。

臉色慘白,吳粵成老臉都沒了,在一衆股東的目光下,留下了句,“你卑鄙。”之後就灰溜溜的走了。

而剩下幾人,郵箱裏也都多了視頻或錄音或文件,不同的把柄弱點,醜聞。

沒一會兒,會議室人散得幹幹淨淨。

留下的全是年輕骨幹。祁禹時規劃了方向,拟定與照庭集團合作醫療器材方向,同時私募風投也擴大版圖,美國本土産的汽車代理銷售渠道直接銷往紐約華盛頓。

公司內部玩樂擺爛風氣觀念盛行,改變很難,一步一步實施計劃也并不容易。

此後半年,祁禹時幾乎忙到沒有休息的時間,熬夜看文件,批項目書,人際關系方面籠絡州長和議員,出席聚會拍賣,送禮粘合利益,內外都做到渾然一體,無懈可擊。

這半年,比在國內那五年都累,因為他知道,在這片陌生土地上,政府一言堂,反壟斷法永遠是對商業最大的打擊。

當初一起發展的中國企業,都走差不多的路子,政府限制民衆抵制,然後銷聲匿跡。

只有Tinye完完整整的站了起來,半年市值躍升到數十億美金。

面上光鮮,他永遠被人仰視。

私下應酬裏喝酒喝到吐,過度勞累惹出一身病,去私人醫院竟然也查出胃病。

他記得,和她去檢查懷孕那天,她也是,是胃炎。

那時他狂戾輕狂,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也從沒關心過她。

酒換成茶,一杯一杯怎麽也不醉。

林恪彙報來的消息依舊是,沒有沈囿的下落,不知道她的近況,不知道她的消息。

獨自去西北六個月,與所有人失去聯系。

不願再想的回憶侵蝕而來,他在雲南那兩年,見過太多殘酷真實的人性,也見識過太多悲慘的事。

心底有不能接受的最壞猜想,他讓林恪繼續找,他要她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曲文徵披着狐絨披肩進來,看見他這樣,心裏也不是滋味,有心疼,“瘦了。”

“明天去紐約?”

“嗯。”

“要新年了。”

“不回來。”

“不必要非在一年之內。”

“等不了那麽久。”

違背家族,背負罵名,他要握緊權力,從此才不會有人再敢對她置喙,傳任何流言蜚語。

“給你燒了湯,排骨山藥,你不是喜歡喝?”曲文徵發絲銀白,在月光下,布滿皺紋的臉上有淡淡哀傷。

她走出門去,極細微的嘆了口氣。

付允換了紅色呢子大衣進來,她看向他表哥,清瘦挺拔,冷峻鋒利輪廓,永遠驕傲的人,原來也會為了誰做到如此地步。

“這半年,你過得并不快樂。”她輕輕開口。

祁禹時低頭咬着煙點燃,吐出口青白煙霧,喉結微滾,淡淡月光灑下來,窗外竹林寂靜清冷,男人抽煙姿勢不羁且頹。

他也被困在這裏。

“表哥,你有多愛她?”可以為一個人到這樣地步。

祁禹時低回:“沒有多少吧。”

年幼到成熟,他對人的感情永遠很淡薄,不特別黏母親也不依靠父親,是小兒子但是卻是通透成熟最早的,他去軍校是因為父親有意培養祁斯憶為接班人,翻過那堵困住他的牆,到沒有人的邊境去,看到毒販不眨眼的殺害老弱婦孺,內心已經麻木封閉。

回來後他待感情更為淡薄,祁斯憶入獄,祁世年身體不佳住院,他收拾爛攤子接管公司,鐵血政策下才肅清沉珂舊疾,擴版圖交易,以手段狠厲出名。

竟然也真被父母說過薄情冷血,不通人情。

爺爺奶奶念叨她,他就撿了個小姑娘來應付他們,那時候他很年輕也很輕狂,他不會愛任何人,這世上糾葛最深最複雜的東西永遠是利益和權力。

他坐到最高處,算盡一切,失了人心。

對于她,争吵縱容,是薄情冷性中唯一溫情。

關于愛她,好像成為一種執念,他被困在過去,愈見不到,愈瘋魔。

付允知道他言不由心,換了個問題,“表哥,她有多愛你呢?曾經。”

只是曾經。

捏破煙嘴爆珠,炸裂的刺激感和濃烈的薄荷氣息襲來,他抽的煙越來越烈。

“她曾經想要為我生一個孩子。”克服多少困難,舍棄犧牲多少,她全身心無可救藥的盲目愛她。

而他那時混蛋的覺得這是負累,是計劃之外,是多餘的麻煩。

付允沉默了很久,最後才回,“哥哥,她很好。”

“是啊。”

“可是我弄丢了。”

華盛頓到紐約,華爾街到證券交易中心。

一年時間,Tinye從西雅圖無人問津的外資企業躍升為美國量券醫藥企業前十,市值翻了幾百倍,各大財經媒體争鮮報道有關Tinye商企和內部消息,關于最年輕的總裁的轶聞報道也最感興趣。

外界有人傳,他與政界要員有聯系,出席財政部長的宴會,名利場中游刃有餘,公司經理合法合規,卻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規避了反壟斷法裏任何一條法規。

數十年,乃至幾十年內,他把Tinye做成了在美最成功的外資企業。

旗下醫療器械,直接銷往各大繁華城市的市政醫院,證券私募行業,投下的産品也總能絕地翻盤,取得最大收益。

紐約最繁華的曼哈頓金融中心有獨屬于Tinye的一整棟寫字樓,從時代廣場一擡頭就能看見,無數雜志争相采訪,他卻從未接受過。

行事低調,外界關于祁禹時的消息知之甚少。

第二年六月,Tinye在曼哈頓的納斯達克證券交易所正式上市 ,開盤第一天,股票瘋漲,幾度漲停。

市場預期數創新高,納斯達克大樓上整夜燈火通明,廣告牌輪番播放,引無數人瘋狂。

城市璀璨繁華,盡數匍匐在腳下。

落地窗玻璃映照出男人修長優越的身形,西裝長褲,眉眼淡漠,輪廓很深,襯衫領口下蝮蛇紋身危險蔓延,捏酒杯的指骨修長,腕骨傷疤處紋了一圈紋身,西語,辨不清楚。

偌大平層裏,彙聚Tinye高層股東,衣香鬓影,持着酒杯,慶功祝賀。

辦公桌上電話不間斷,每一個都是振奮人心上好消息,上市短短兩天,股值翻了近十倍。

男人身形凜冽,鬓角黑發短漆,矜貴冷郁,微垂着頭只是把玩着手上一根紅繩。

Tinye副總舉杯前去祝酒,“祁總,你帶Tinye站到了頂峰。”

“霆越中國集團也仰望不到這樣的高度。”

銷售部總經理梅妮達拉舉着紅酒,搖曳生姿,敬祝幹杯,低喃柔情,緩緩道:

“紐約,為你沉醉。”

身旁人附和,舉酒相慶賀。

三十七層高樓往下,整座城市匍匐在腳下,哈德遜河在夜色裏靜靜流淌,映照燈光,隐秘泛起粼粼薄光。

捏着酒杯,喉骨微動,祁禹時擡頭一飲而盡。

手機上消息振動,林恪發來一張圖片。

廣袤天地下,戈壁荒漠上,穿着紅群的長發女人,笑意吟吟的挽着身旁男人的手,工裝衣配舞裙,正如西裝襯白裙,般配至極。

時隔第一年,第一次聽聞她的消息。

祁禹時瞟了眼,捏酒杯的手指瞬間用力到青筋繃起,幾乎把杯子捏碎。

酒過三巡,意興闌珊,所有祝福的話都到不了眼底,變得模糊而不具象,敷衍如短暫幻夢。

月色晦暗,見不到星星,窗戶半開,涼風徐徐,令人清醒。

他站到最高處,身邊再無她。

同年年末,Tinye改名Sinye,付婉玉祁紹章震怒,卻無心力轉圜,最終無能為力。

祁老司令生病來勢洶洶,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在一個寂靜寒冷的冬日逝去。

年少從軍,參加數場戰争,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贏得戰争,贏得漂亮,用命拼出來的榮譽,做到司令的位置,老了退休了,得人尊稱一句老首長。

死去後,軍綠色軍裝裏縮着的肉/體,也只是一個小老頭而已,老了矮了瘦了,皺紋爬滿了臉,脾氣卻倔得不行,家裏風氣嚴肅,對子女也是,除卻愛養花草,也算清廉一生。

死前,祁禹時坐在他床前,低頭看向他。

祁世年嗓音蒼老沙啞至破碎,“你奶奶總念叨着你結婚。”

手掌裏握住的手滿是皺紋,祁禹時低聲回:“我讓您們費心了。”

“罷了。”祁世年咳着笑,“見不到也就見不到了,家裏現在沒人有資格管你了。”

“您和奶奶都有。”祁禹時回。

祁世年呼吸變得很慢,眼珠渾濁蒼老,最後問:“阿禹,你娶誰?”

“您見過。”祁禹時握着他的手,“她姓沈。”

祁世年回想起來,當年跟他進過家門的那個小姑娘,到他和幽宛面前甜甜的跟着喊爺爺奶奶。

原來是她。

喉嚨裏咳出血,銀發如雪,他笑笑:“以後你結婚,就把我年輕時打下徽章獎章送她玩兒,就算新婚禮物。”

“我屋頭櫥櫃右邊第二個格子裏。”一整個抽屜全是。

“好。”

老司令逝去,前來憑吊祭奠的人踏破門欄,祁禹時待在京嶺家中,處理後事,一連兩個月忙碌。

三月份,他去了一趟西北,可可西裏邊境線往西,幾乎走到生命禁區,深入腹地再也不能回來,還是沒有找到她。

折返,返回紐約,繼續處理集團事務。

林恪跟着他,也安慰過,“沈小姐現在應該生活得很好。”沒有出意外,沒有輕生,她好好的活着,完完整整生活。

執念積壓在心底,日記裏翻出的照片,是她十七歲時穿着白色長裙,在湖邊柳樹下,他給她拍照,不耐煩接過相機,調焦距,框景物與她入畫,咔嚓一聲留下唯一一張照片。

想念成為一種夜以繼日不得停歇的毒藥,擠壓在心底,埋藏在血液深處,只待沸騰生效。

祁禹時淡漠着看着悲喜,依舊冷郁高不可攀,只是心底永遠再進不了人。

傾慕他,撩撥的人很多,他再沒看一眼。

平靜,冷靜,冷漠,薄情。

只是竟然也會有失控的一天。

林恪的消息,撬開了那導演的嘴,《低吟》上線,沈囿旅居芝加哥。

紐約到芝加哥,直線距離七百八十公裏,他開超跑,賽車的勁頭,超速界點,開了七個小時到芝加哥市區。

日出到正午,威利斯大廈外,海岸邊。

那家超市很普通,外面泊停的黑色面包車內有嗑過大/麻的犯罪分子。

法拉利停靠在路邊,軍事大學畢業的敏銳直覺,與毒/品打交道的兩年經驗裏,幾乎是瞬間,祁禹時下了判斷。

黑色沖鋒衣,同色長褲,鴨舌帽半壓,他擡腳踹倒最近一人制服,反手卸了他的的搶。

信號般一聲口哨,那些人持槍械下車,襲擊無辜民衆。

祁禹時透過玻璃掠過貨架看向裏面的男人,飛快給他使了個眼神。

爆炸聲轟然而至,貨架倒下,玻璃裏面映照着男人護住女人往前撲倒的身影。

槍響,混亂,尖叫。

玻璃碎裂的聲音,恐怖分子咫尺之距,隔着玻璃,他望了她一眼。

兩年,第一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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