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古柏蓊郁, 在地上投下一方陰影,樹影微晃,聽得見沙沙聲響。

沈囿回頭, 握住求簽筒, 輕輕開口:“方丈, 我不要了。”

楊玥拉她手, 惋惜意味,“囿囿。”

穿着黃色僧袍的僧人小碎步過來,團了一個灰色的蒲團,沈囿跪下, 雙手捧着木制簽筒在胸前。

佛像莊重, 菩薩低眉, 金剛怒目,她白裙拖地, 露出腳踝纖細, 耳鬓黑發細柔,握檀木的手指纖長, 幹淨溫和。

僧人問:“施主有什麽心願?”

沈囿輕答:“願我親人無病無災,願世少疾苦,願國民安寧,海晏河清。”

僧人問:“施主, 你自己可有心願?”

沈囿垂眸:“往事不追,願我與他再無瓜葛,不必相見。”

祝寧有些鼻酸, 不解, “囿囿,你真的對他沒有一點留戀了嗎?”

為你擋過流言, 撤熱搜,從最泥濘地方拉你起來,有過溫情,有過眷戀,有過争吵,意氣風發的少年到成長為寡言冷淡的男人,二十一歲到二十七歲,都是你在陪伴。

京嶺到南川,他耐着過性子陪你去看奶奶,親手為你鋪一條好走的路,卻鬧僵到冷戰分開,那兩個月祁禹時想,走得好,他不會離誰不可。

可一場靡醉宴會,遇見的卻是她幾乎被人猥/亵,失控到廢了那人,她回來,他疏冷的笑着,淡漠着,發狠的折騰她,心裏有氣。

嬌養長大的妹妹,自己淌進名利場,甘做砝碼和工具,自輕自賤,自降身價,同時再也走不了和他結婚那條路。

分開兩年,多少次夜裏難眠,都是為了她,他選了一條孤獨的路,兩年時間到權力頂峰,為他們建造一個未來,他俯身來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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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去西北尋她,聽聞她的訊息,越野狂奔七個小時從紐約到芝加哥,恐襲裏他引走暴徒,擋住了一枚子彈,幾乎以為死前最後一眼,他想她可以平安。

京嶺到上海,目睹她與其他男人言笑晏晏,心如刀割;雨夜為她涉險,徒步六個小時,撐着最後一口氣也要找到她,傷口感染進手術室的前一秒,他仍舊是怕她冷。

愛意翻湧,浪潮悸動,他愛她,行動比語言更先承認。

可沈囿只是雙手捧着簽筒輕輕搖晃,“他搭救過我,我無可救藥的喜歡他很多年,重新回他身邊的時候,我下了一個賭注,可最後我賭輸了,還輸得很難看。”

“他也傷過我的心,踐踏我很多真心,我們算兩相抵消,互不相欠,愛他,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不回頭看,自然稱不上留戀。”

“我與祁禹時,不複相見。”

“我與沈囿,歲歲年年。”大廳投下一方陰影,一道斜陽照在他身上,西裝禁欲矜貴,佛珠虔誠。

他握着為她求的平安符,手背上青筋明顯,有傷口,有疤痕,新的舊的,紋身意為束縛。

走近,他跪在她身旁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祈願。

眼睫輕顫,握檀木簽筒的手輕晃了下,沈囿神色沒變,眼底一尾痣清冷漂亮。

僧人前來,提醒:“施主,可求簽。”

男人氣息凜冽,冷調的佛手柑氣息,染上一絲佛香,獨屬于他的。

“好。”沈囿捧着簽筒搖,搖了三下,一枚竹簽落下。

她拾起,翻看到背後小楷染着墨印的毛筆字。

滄海難卻,物移時易,惟見你是越不過的巫山。

看見這簽,沈囿怔了下,擡頭看他。

快十天不見,他似乎又瘦了些,側臉輪廓深邃而鋒利,鬓發很短,耳骨上有一尾黑痣。

僧人解簽:“姑娘,陪你走到最後的人就在眼前。”

“你弄的?”她問他,随手把那支簽折了,清脆一聲,“這不算。”

祁禹時低眸看他,“只有一次求簽機會。”

沈囿擡裙子起身往殿外走。

“你是我越不過的巫山。”祝寧跟着念叨,“怎麽這麽浪漫。”

沈囿輕握手腕:“你怎麽也倒戈了。”

祝寧笑了下,“他其實真的為你做了很多,槍傷……”她捂嘴,“或許他真的改了呢。”

“槍傷?”眸中閃過一絲遲疑,沈囿問,“怎麽回事?”

“我也不清楚。”祝寧打馬虎,“反正他有苦衷。”

高大喬木在樹下投下一方陰涼,玉蘭花開,綴在枝頭,花瓣潔白,偶爾有清香襲來。

沈囿站在樹下,回頭看正殿正中的男人,禮佛焚香,西褲下一雙修長雙腿,跪在蒲團上,脊背挺直,氣質矜冷微倦。

雙手合十,跪拜,虔誠求一個與她的未來。

沉鐘聲響,這樣高傲尊貴的男人,能做到這樣,似乎已經是癡情至極,惹人動心。

眼神閃了下,沈囿靜靜回:“他的苦衷從不告訴我,時間證明了,我不是他可以傾訴的人,所以有什麽用呢。”

“我最愛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他現在不是我哥哥,也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本就沒什麽關系了。”

祝寧聽得眼眶微紅,最後輕輕回,“囿囿,你還是原諒不了,對嗎?”

“不重要。”沈囿轉身跟着僧人去偏院廂房,桌案上準備了一摞宣紙,沈囿握着鋼筆一字一句抄寫經書。

祝寧讀,“觀自在菩薩……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經》。”她有些心疼,“囿囿,你在寺廟那半年每天都是這樣抄經書嗎?”

“好苦。”

“苦嗎?”沈囿不覺得,只覺內心平和,“靜心,凝神,不入紅塵。”

祝寧更擔心了,“難道要一直孤單嗎?”

“不好嗎。”手腕指節微微泛白,沈囿眼神沒變,看見祝寧擔憂的模樣,寬慰的笑了下,“好了,我抄經打發時間,中文還要一起用僧飯,晚上和方丈一起為泥石流裏逝去的人祈福點蠟。”

祝寧放心了點,“你不許孤獨終老啊。”

太無聊了點,她拿手機出來,“我去讓梁津上來,等我會。”

她轉身離開,就剩下楊玥,她呆了會也嫌坐不住,出去逛了。

很快抄了兩頁經書,沈囿也靜下心來,等到他來時,鋼筆剛好沒墨了,她停下,扭開筆蓋,正彎腰從儲物櫃裏找墨水。

祁禹時坐下,在她身邊,用那支幹癟的鋼筆吸滿了墨水,耐心幫她換好了墨。

懸上筆蓋,手掌上灌木劃過的傷口留下一道比皮膚略白的疤痕。

沈囿注意到,只開口:“我的事,以後不用你管。”

試筆出墨的動作停頓了下,祁禹時低眸看她,眼底瞳眸碎光點點,有說不出的愛意掩藏。

“囿囿,我做錯的事,請給我一個機會彌補。”

袖口壓住宣紙,壓出了褶皺,沈囿回:“都過去兩年了,我不在意了。”

“我在意。”祁禹時凝視她眼睛,“你叫我哥哥,十七歲的日記本上寫的全都是我的名字,每一篇都有關于我,你愛我。”

“我二十二歲生日時是你的第一次,也是我的,我們有過那麽多記憶和歡愉,你的身體,你的每一處都與我契合。”

“我們經歷過生死,我年少到成熟,身邊都是你,囿囿,你永遠不知道,我在曼哈頓,Sinye上市,城市匍匐在腳下,哈德孫河流靜靜流淌,他們歡呼灼熱之時,我只是在想你。”

“你和聞獻在西北,我看到了那張照片,第一次我感受到挫敗,我回國去找過你,我不能接受你身邊的人……”

“夠了。”沈囿打斷他,望見他桃花眼裏執著的愛意,“祁禹時,你失憶了嗎?”

“分開時,你說過,沒有愛過。”

“我那時太自負。”他苦笑了下,“我愛你很久了,囿囿。”

或許是第一眼,清冷倔強的姑娘,蹲在雪中孑然孤獨一人,荒蕪了半生的心底,桀骜不馴的少年也想為自己套上枷鎖。

撿她回來,困住自己。

“可是晚了。”沈囿緩慢折自己身前的宣紙,眼底情緒閃過一絲難過,“歐洲墜機那次,你握着我的手,說下輩子也找我,我曾經還真信了。”

“可是呢,結局告訴我,我是個笑話,你曾經驕傲,不可一世,不會愛任何人。”

“我荒唐過,深陷過,只是我已經走出來了。”她平靜而冷靜的敘述,“我不會重蹈覆轍。”

祁禹時眼尾猩紅,按住她疊的宣紙,“我只求,與你圓滿。”

沈囿伸手掙開他手腕,“這種事強求不來。”

“墜機的時候是安慰你。”祁禹時垂眸,“我知道不會有事。”

當時她有多心動,幾乎是一生最後一次,可沒想到他最後能有那麽傷人。

沈囿沉默着沒回應。

祁禹時把平安符用紅繩串好,大手握住她手腕,想給她帶好,“我應酬時,你在酒店等我,我想你應該看見我與lidiya。”

那時沈囿在酒店跌倒,看見他與別的女人親密。

“你誤會了一些事,她貼我耳朵告訴我,她想嫁我,她是王儲的女兒。”

“想與我做交易。”但是不可否認她喜歡他。

他敷衍了些事,不拒絕不靠近,只是低頭淡笑,那雙勾人桃花眼看人總是會顯得深情。

或許外人看來他們親密,但他從未分過一點精力。

“所以”,沈囿擡眼靜靜看他,“你是在與她談生意。”靠那麽近那麽親密。

生意場上,不撕破臉,做戲而已。

祁禹時回,“是。”

“我拒絕她的提議,在歐洲各地輾轉半個月,開拓業務,有些阻力,但還是完成了任務。”

雖然那時混蛋,但他的确從來沒有對lidiya有過好感,只是覺得她無趣,也沒有興趣去做王儲女婿。

垂了垂眼眸,沈囿面色不變:“與我無關。”

壓平安符的手掌用力,用力到骨節凸起,祁禹時望向她眼底,清冷漂亮的狐貍眼,裏面坦蕩冷漠,是真的沒有一絲愛意了。

心跳遲緩,心髒仿佛被人揉捏,拉扯着疼,幾乎不能呼吸。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祁禹時眼底有悔恨,“囿囿。”

沈囿手肘撐在桌上,坐直了點與他平視,“祁禹時。”

“你別糾纏了。”

“我們不必強求。”

眼尾發紅,祁禹時低頭,漆黑額發低垂,倦意眼底頹唐落寞,長指繞了繞指間紅繩。

沈囿靜靜開口,“勉強不會有結果,你結婚吧,不要找我。”

清瘦脊背弓起弧度,祁禹時掀眸看她,喉結微滾,嗓音喑啞,一字一句道:“我偏要勉強。”

“與你求一個結果。”

眼睫顫動了下,沈囿那刻在他眼底看見了她年少時喜歡那個桀骜散漫的少年。

宣紙被揉皺,抄寫的心經暈染,墨跡散開。

她的手腕被一雙結實有力大手箍住,手背青筋畢現,肌肉線條流暢,他把那枚穿了紅線的平安符系在她的左手手腕。

她皮膚細膩光滑,被磨紅了點。

感受到他凜冽氣息,沈囿恍了點神。

聽見他聲音,“要平安,紮達寺很冷,可可西裏太苦,芝加哥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公司安排給你的工作不喜歡就不做。”

“我要你平安,不要再有險事。”

他嗓音溫柔又帶着偏執,低頭,稍短額發輕輕擦過她的皮膚,骨節修長的手指在為她耐心的系平安符的環扣。

眼皮一擡就能看見他,鎖骨往上,下颌流利,偏白耳骨上一抹黑色細痣。

相靠得近,幾乎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胸膛的溫度。

呼吸溫暖,他們曾抵足纏綿過,相擁相愛過。

平安符不大,只有半個拇指大,三角形的,保存完好。

怔了下,沈囿不知,原來她這些年的經歷和遇險,他都知道。

“戴上,不能取了。”他低低道。

理智尋回,沈囿推開他,手剛好壓在他傷處,“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愛你。”

“你走。”

毫不留情的一下,傷口劇痛,疼得麻木了,祁禹時嘶了聲,眼底第一次有受傷神色,左臂垂下,幾乎使不了力。

疼得發木,他笑了下,不及眼底,壓抑又深情,“好樣的,沈囿。”

沈囿把宣紙揉成一團,扔他面前,“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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