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梅長蘇近來态度忽冷忽熱,令蕭景琰禁不住滿腹狐疑。“要不怎麽說文士難打交到呢,”列戰英道,“我跟他講過一兩次話,文绉绉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了。殿下您不要生氣,蘇先生可是琅琊榜首,想來……脾氣怪誕了些,也是有的。”

蕭景琰皺眉道,“他以前也不這樣,就是這——也罷。”

“戚将軍說,讀書人翻臉比翻書快。”列戰英給他斟滿一杯水,“但我覺得,蘇先生誠心誠意幫助殿下,殿下你——”

“我不生氣,就是怕說錯什麽話。”蕭景琰灌下兩口水,列戰英道,“咱們軍中粗人,向來說話無遮無掩的,也許他是不習慣罷?”

蕭景琰搖搖頭,“誰知道。行了,喚他們進來罷。”

列戰英望望窗外,“這麽多事情……等處理完了,估計又要天黑了。”

然而還未等蕭景琰想清楚梅長蘇的略顯怪異的舉止,一道聖旨降下,再次印證了梅長蘇算無遺策的本事。中秋家宴前夕,蕭景琰晉封為親王,賜五珠冠。梅長蘇聞訊只是淺淺一笑,“恭喜殿下。”

“還要多謝蘇先生為我籌謀。”蕭景琰拱手,“先生辛苦。”

“殿下太客氣了,我是殿下的謀士,這是我應該做的。”梅長蘇心情看起來非常好,語調也輕松許多,靠上椅背,望向庭院上方的一角晴空,“白雲蒼狗……悠悠一世……”

飛流自房檐倒挂而下,身法飄忽,恍若一陣清風。他手擎一枝海棠,胭脂色猶如孩兒面,“蘇哥哥!”

“飛流。”梅長蘇雙眼一眯,飛流轉頭看到蕭景琰,不滿地哼了聲,草草彎下腰,然後就撲到梅長蘇身邊,随便拽出一個陶土瓶,就将花插了進去,細細端詳片刻,居然嘿嘿笑了起來。

這少年天性單純,蕭景琰聽梅長蘇講起,說飛流童年遭遇甚是慘烈,以致智力受損,十五六歲了,行事幼稚仍似小童。“飛流,”他環視四周,房內擺滿各色花瓶,遍插花草,“這可都是你折的?”

飛流頭也不回,“嗯!”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折這麽多花呢?”

“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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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哥哥?”蕭景琰吃不準他的意思,便望向梅長蘇。梅長蘇順了順飛流的鬓發,含笑道,“他是說我喜歡花,所以折了來。對不對?”

飛流大大點頭,揚起一個明朗的笑容,“嗯!”

“你經常跑到靖王府摘花,眼下靖王在此,還不快去跟殿下道謝?”梅長蘇拍拍飛流的手臂,面露鼓勵之色,飛流撇下嘴角,緩緩轉頭,向蕭景琰道,“……謝謝。”聲如蚊讷,梅長蘇循循善誘,“道謝要大聲說出口,我是怎樣教你的?”

“謝!謝!”

“不客氣,我府中的花也沒人管沒人看,既是飛流喜歡,就随意去摘好了。”

梅長蘇道,“多謝殿下。”

這人客套起來一貫沒完沒了,蕭景琰也懶得分辨。入宮請安時同母親說起,頗為無奈,“蘇先生神機妙算,負手而知天下事,與我講解政論也甚是細致,就是……”

“就是如何?”靜妃給兒子端來一碗甜湯,“快多喝一些。”

甜湯入口,清香沁人心脾,“有時候,我看不透他在想什麽。”蕭景琰放下碗,“母親在做什麽?”

“蘇先生琅琊榜首,麒麟之才,我聽你轉述他分析情勢,果然在理。”靜妃閑閑說道,自竹籃中拿出一枚幹花,對蕭景琰道,“我試着用葛花凝汁,給陛下做一道湯。”

“內廷司進的葛花,應該都是溆州産的罷。只有那裏的葛花質性最是溫平,有安神之效。”蕭景琰不假思索,卻見母親面露驚訝,“真是奇了,你素日不關心這個,又是從哪裏知道的?”

蕭景琰自己也是一愣,想了想,笑道,“前些日子從蘇先生那借了本書,我偶爾翻幾頁讀一讀,便是從那上面看到的。”說的正是那本《翔地記》。一時興起借了,放在枕畔,睡前讀一兩個條目。那書頁嶄新,梅長蘇的筆記卻做了許多,顯是極珍愛此書,他便也小心翻閱,以免污損。

“什麽書?這麽有趣,我倒也想讀一讀了。”靜妃笑意盈盈。

看批注,梅長蘇應當已經讀完了,再多借一兩日應也無妨。蕭景琰道,“那我送進來。不過,這書是蘇先生的,讀完了還要還給他。”

《翔地記》送入宮中後,蕭景琰因為擢升親王,每次處理事務從早到晚乃至通宵達旦,連請安的時間都幾乎擠不出來,一連數日,也未去蘇宅。梅長蘇派了黎綱來遞了個口信,說這四五日“不舒服”,蕭景琰明了,想問他需不要自己“相助”,但當着黎綱的面又講不出口,倒是黎綱落落大方,道,“宗主說,如果有事,他自會通過密道來找殿下。”

“好。”蕭景琰埋首公文,面上一派雲淡風輕,耳根卻不知不覺紅了。

但一連數日,暗門內安安靜靜,毫無搖晃銅鈴的響動。蕭景琰思慮,梅長蘇之前一整年,也不過找了自己兩次而已。大概他信期不穩,大部分時候可以平順度過,難捱不過方求他交合纾解。他想起上一次梅長蘇伏在身下,眼角含淚,死死咬住手掌,硬生生不洩一絲呻吟,如此克制隐忍。但蕭景琰身為“太陽”,定力遠不及梅長蘇,當下沒忍住,動作便較第一次粗暴許多,還撥開他披肩的黑發去吻頸後的紅痕,梅長蘇受驚不小,竟然掙開桎梏似要逃走,被蕭景琰握住腳踝拖了回來,抱在懷裏,兀自掙動不休。

也許……他是因為自己行事粗暴所以有意疏遠麽?蕭景琰批了一天文書,頭暈腦脹。一個人用飯,自斟自飲,意趣闌珊,他忽然有些想念蘇宅的熱鬧,想念……那股梅花清冷的香氣。

第二日終于得了空進宮請安,靜妃新作了榛子酥,濃香撲鼻,入口即化,可蕭景琰沒什麽胃口,吃了一塊,便怔怔發愣。

“你這是怎麽了?瞧你沒精打采的,可是病了麽?”

母親的手溫暖幹燥,蕭景琰閉上眼睛,片刻後複又睜開,“沒事,就是忽然事情一下多起來,有些不習慣。”

“慢慢的,就都習慣了。”靜妃淡淡一笑,“對了,《翔地記》我看過,确實是本有意思的書。你說這書是蘇先生的,那上面的批注,也必然是他寫的了?”

“是他所寫。”蕭景琰聽到“蘇先生”三字,心頭一動,“母親,這批注有問題麽?”

“沒有,你最近不常來,來了也不怎麽提到他,我以為……”

“他……”蕭景琰垂下目光,撚起一塊核桃脆放入口中,低聲道,“他是個‘太陰’,這幾天不方便。”

“蘇先生是‘太陰?’”

“是,一開始我也沒想到。他身子病歪歪的,可能與這‘太陰’的體質有關。”蕭景琰擡起臉,忽見母親面露遲疑,“母親?”

“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是‘太陰’。”靜妃款款落座,“景琰,我讀蘇先生的批注,覺得他霁月清風,胸中大有丘壑,非你口中那般只會算計謀略之人。你要好好聽他的話……好好地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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