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靜妃準備了兩個食盒,“蘇先生為你殚精竭慮,權當我聊表一點感激的心意罷。”
出乎蕭景琰意料,梅長蘇對這份點心非常喜歡,打開食盒看了又看,笑道,“居然有如此多種類的精細糕點,殿下莫不是錯拿了靜妃娘娘給您的那份罷?”
“兩份都一模一樣,有什麽錯拿不錯拿的。”
梅長蘇取出一塊太師糕,咬了一口,贊道,“娘娘真是好手藝。”
秋風瑟瑟,落日殘霞影中,梅長蘇的身形格外瘦削,蕭景琰眉頭一動,“喜歡就多吃些,我母妃在宮裏時常做些精巧細點,下次去的時候我再帶一些給你。”
然而并沒有等到他下次進宮請安,靜妃的食盒便一次接一次地送來,次次雙份,言明一份給他,另一份給梅長蘇。蕭景琰心裏納悶,問起來時,靜妃淡淡笑道,“我還不知道你,你那執拗性子,平日也不會送禮物給蘇先生。既然你說他愛吃我的點心,做這個又不麻煩……說起來,他身子可大安了?”
“好多了。”蕭景琰想了想,“嗯,臉色比往常紅潤得多,想是今年氣候溫和,舊疾沒有複發的緣故。”
梅長蘇确實氣色不錯——前日蕭景琰忙裏抽閑,擠出時間找梅長蘇讨教秋收的賦稅。那人穿着夾衫,腰裏圍了一條緞面薄被,靠在幾個墊子上,形貌從容而閑适。
“先生最近……”蕭景琰欲言又止。
“殿下想說什麽?”梅長蘇端着一只白玉杯,杯中液體做金黃色,藥香撲鼻,抿了一口,眼角泛起紅色。
“……我覺得先生最近,好像……發福了些。”
“或許是心寬體胖也說不定。”梅長蘇笑起來,将杯子遞給黎綱。黎綱眨了眨眼,蕭景琰見他神情怪異,不由問道,“出什麽事了?”
“沒有沒有,沒有,”黎綱結結巴巴,“只是屬下覺得,宗主并沒有……發,發福,反而清減了……”
“行了,”梅長蘇擁着薄被,“殿下,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金陵地處江南,地氣偏暖,秋至而草木猶盛。蕭景琰偏過頭去,庭院中一株高大的丹桂,紅花密密,青葉不凋,如香雲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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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賞桂的好時節。”梅長蘇順着他的視線,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天香雲外,淺碧輕紅,暗流洶湧的宮中,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夕之間,封禁東宮。
“哎呀這到底……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了啊!”蒙摯找上門來急得團團亂轉。
蕭景琰得到消息後也是一頭霧水,“蒙大統領,你封禁東宮可有依據?”
“我就是沒依據——就一道口谕而已!”蒙摯像熱鍋上的螞蟻,“殿下,我跟您講,我——”
“等等。”蕭景琰關上書房的門,鎖好,“我們去找蘇先生。”
打開暗門,二人匆匆穿過密道。可是搖了半天銅鈴,梅長蘇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蒙摯直跺腳,“怎麽回事,是沒聽見麽?!”
“不,一般很快就見回應。”蕭景琰又晃晃銅鈴,“出了這麽大的事,譽王肯定來找他商議。我們先等一會罷。”
突然暗門一動,腳步聲輕巧,顯然不是毫無武功負身的梅長蘇。飛流嘟着嘴巴出現,看看蒙摯,再看看蕭景琰,幹巴巴道,“等着。”
“我們找蘇先生有有事!”蒙摯道,“急事!”
飛流哪管他火燒眉毛,大眼睛一眨不眨,“說了,等着。”
蒙摯無奈,“蘇先生叫你來的?”
“嗯!”
“蘇先生呢?”
“外面。”
蕭景琰沖蒙摯丢個眼色,蒙摯悻悻坐下,他轉過臉,向飛流和顏悅色道,“飛流,蘇先生在外面,可是與人說事?”
飛流大大地點了點頭,“嗯!”
蒙摯道,“是譽王嗎?”
飛流思考片刻,“毒蛇。”
毒蛇?蕭景琰覺得有趣,“你是說,譽王是毒蛇?”
飛流“嗯”了一聲,蕭景琰又問,“為什麽譽王是毒蛇?”
“因為……”飛流靠在牆上,眼珠咕嚕嚕亂轉,似思考,半晌後扭過臉看向他,大聲道,“惡心。”
“惡心?”蕭景琰同蒙摯對視一眼,“你是說,譽王很惡心?”
誰知飛流大搖其頭,說道,“蘇哥哥!”
這個回答頗有些出乎意料,蒙摯抓抓脖子,“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
蕭景琰想了想,飛流心智不全,講話颠三倒四,他試着分析一下,緩緩問道,“飛流,你的意思是,不是蘇哥哥惡心,是蘇哥哥見了譽王就覺得惡心……是這樣嗎?”
飛流點頭,“嗯!”沖他露出一個笑容,蕭景琰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接再厲問道,“那麽,譽王是毒蛇,我是什麽?”
少年一雙澄明雙目盯着他直勾勾細看,蕭景琰不以為忤,“我呢?我是什麽?”
“……水牛。”
他聲音不大,但這兩個字卻如晴天霹靂,砸得蕭景琰暈頭轉向,“水牛……?”
飛流點點頭,一臉得色。蕭景琰喃喃自語,“水牛……”
“水牛水牛,我跟你說的你到底聽沒聽進去?!”林殊沿着河堤飛奔,見到他,一下立住,“喂!你看看你,在河裏洗澡,果然是頭水牛!”
“我鬧了一身汗,得洗一洗。”蕭景琰撩起水潑在身上,“你看看你自己,汗流浃背,衣服都濕透了,成何體統。過來,也洗洗罷。”
“光天化日赤身裸體,被父帥發現又是一頓板子。”林殊跳下堤岸,回頭大聲喊道,“霓凰!別過來!水牛——在——洗澡——”
“霓凰來了?”蕭景琰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去,“你也不早說!”
“她才不過來,你這一身黑皮,誰還稀罕看麽。”林殊拔了兩根草,剝去草葉,只留光禿禿一根細杆,“你為什麽不同我去?”
“皇長兄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聽到霓凰在附近,蕭景琰趕快随意搓了搓腰背就去抓衣服,誰料抓了個空。林殊洋洋得意,“嘿嘿,你不跟我去,我就不還給你——我還要告訴祁王殿下,你青天白日就在河裏洗澡……”
“林殊你!”蕭景琰顧不得許多,上岸撲向林殊,林殊怪笑,“蕭景琰——”他抱着蕭景琰的衣服,行動不便,一轉身被絆倒在草地上,仰面哈哈大笑,“你個大水牛……”
“衣服還給我。”
“不還。”
“還給我!”
“不還!”
“你還有沒有王法了!”蕭景琰着急,抓住他一只手按住,“越來越不聽話沒個樣子!再喊我水牛——”
“得得,您是皇子,身份貴重,我得罪不起。”林殊突然臉色一沉,一把将那堆衣服抛了一地,“一年一年大家都大了,我心裏清楚,您也少拿皇子的身份壓我。我平頭百姓的跟您這個靖王殿下玩不起!”說完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喊,“霓凰!我們自己玩去!”
“水牛!”飛流大聲重複,一語未畢,蒙摯跳起來打斷了他,“飛流你過來!”少年不解,走過來轉了一圈,又走回牆邊,身法飄忽,帶起一股清風,蒙摯打了個噴嚏,“好香!飛流,你幹嘛了?又摘花了?”
“嗯!”飛流笑得愈發得意,兩眼閃閃發亮,張開手,一字一頓道,“妹妹!”